定西侯頗為頭痛。
一是為了家丑。
匆忙間,他并未弄清楚阿薇與陸致沖突的來龍去脈,但姐弟之間拔了廚刀的交鋒、放在哪家都不是有面子的事。
原本關起門來也就罷了,偏生,有了個“二”。
這個二就是成昭郡王的到訪。
說的是商議一樁舊案子,定西侯不敢怠慢,匆忙迎客。
哪曉得客人進門聽見了雞叫,非要在府里尋一尋入夜還精神抖擻的公雞。
若是旁人,定西侯定然不允,偏是這位郡王爺。
出了名的我行我素、想一茬是一茬,又擔了鎮撫司的值,查案從不手軟。
這般行事還能在朝堂上站得穩當,豈會沒有金貴的出身背景?
他的背景也從未瞞過人。
郡王原是圣上第十二子,出生時最年長的大殿下都已經十五六歲、能適當替圣上分憂了,而初來乍到的小皇子只會嗷嗷大哭。
小皇子的生母是最不起眼的宮婢,一朝得幸也沒翻身,艱難生下孩子后、撒手去了。
圣上想不起這對母子,但龍嗣畢竟是龍嗣,得當時的皇后娘娘關照、抱過去養了半年多,小殿下身體康健。
沒成想,圍場狩獵時,承平長公主的駙馬因救駕受了重傷,長公主受刺激滑胎小產,太醫診斷“再無法生育”。
駙馬是個癡情人,傷勢緩和后堅持不愿納妾,也不肯從沈氏族中過繼,圣上琢磨來琢磨去,定下將剛剛周歲的皇十二子出嗣給長公主為子。
駙馬和長公主欣然應了,把孩子抱回府中,取名臨毓。
沈臨毓。
如此,各方合意。
長公主有了兒子,駙馬不用與族親拉扯,皇后省了照顧年幼皇子的精力、以及萬一出狀況所惹來的麻煩,小殿下從不受看重的皇子成了長公主的獨苗,看似低了身份,實則得了新父母視如己出的寵愛和安穩的、依舊富貴的將來。
圣上、圣上不缺兒子,更何況是春風一度得來的兒子。
事情的變化發生在永慶十三年。
太子生了巫蠱禍事,皇城里見血無數,最終太子被廢,皇三子、皇四子身死,皇七子流放,添上前頭幾年病故的兩位殿下,不缺兒子的圣上沒了一半兒子。
悲痛又無奈的圣上想起了被出嗣的沈臨毓。
是兒子,又不是兒子。
偏寵多些也不會惹來前朝后宮側目,正好安放他無處落地的父愛。
小小年紀封了郡王,時不時召進宮中,這份圣眷隨著郡王日漸長大,不止沒有減少,反而越發器重。
去年,圣上讓郡王掌了鎮撫司,查辦三司經手不易的案子,也讓這份偏寵化作了實權。
私底下,定西侯也與幾位老友琢磨過,如此會不會壞了郡王與幾位皇子的關系,畢竟前些年兩方處得很是和睦。
年長的殿下們對出嗣的弟弟多和顏悅色,有新鮮玩意兒很是惦記著長公主府,眼下這位得了寵……
琢磨來、思量去,發現那兩頭的關系看著更好了些。
也是,圣上要安放父愛,殿下們也要展現兄友弟恭。
姓沈的弟弟,肯定比同姓的弟弟順眼。
宮里寵著護著,手上又有實權,各處都會給成昭郡王方便,定西侯更不敢在這位面前擺什么老臣的譜。
因此,郡王道:“去找找那只雞。”
定西侯只能陪著一道循聲而去,親眼見到了阿薇給雞剔骨,以及那被聞嬤嬤提溜得雞仔似的陸致。
郡王又說:“聽聞貴府姑娘要燉湯,能不能分我一碗?夜太深了,餓。”
定西侯拒絕不得,讓人往內院遞話。
現在,郡王再次開了口。
沈臨毓指著定西侯面前那盅雞湯飯:“侯爺沒有胃口?不如給我吧,正好我沒有吃飽。”
定西侯嘴角一抽,恭恭敬敬把那白瓷盅推過去:“您慢用。”
沈臨毓接過,這回再沒有評點什么,只細嚼慢咽地吃完,才總結了一句:“那雞燉湯真不行,白費了府上姑娘的手藝。”
定西侯尷尬笑了笑。
他倒是想替阿薇謙虛兩句,但謙虛了人、勢必得夸雞,更不恰當,不如打哈哈。
沈臨毓吃飽喝足,起身告辭。
定西侯一路把人送到大門外,想了想,道:“那案子牽連廣,又有些年頭,一時半會兒怕是……”
“無妨,”沈臨毓答得很隨意,“也沒有誰定了時限,有證據就查,沒有就罷。侯爺也清楚,這種案子是不是誣告都得兩說,圣上若真認定了地方上的提告,早就遣御史下去了,哪里會撥來我鎮撫司慢慢收集線索?”
“是這個理,鎮撫司經手的案子也多,勞累王爺深夜還要查那沒頭沒腦的事,”定西侯附和著,“太辛苦了。”
“替圣上分憂怎么會是辛苦?”沈臨毓活動了下脖頸,“再說,用了兩碗雞湯,很是暖胃舒暢。湯鮮香、不膩……”
“咳咳!”
沈臨毓瞥了眼邊上的元敬。
元敬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一副“您再提雞湯、小的就繼續咳”的樣子。
沈臨毓嘖了聲,上了馬車。
元敬與定西侯行了禮,也上了車來,交代車把式回府。
沈臨毓靠著車廂,問:“侯府表姑娘的刀割你脖子了?”
“您再雞湯來雞湯去的,定西侯定要猜出您是為了喝湯才登門,”元敬一本正經道,“您欣賞余姑娘、不想頭一回就給人送只雞,卻巴巴地追著去喝雞湯,您也挺別致的。”
沈臨毓掀開了簾子。
一手搭載窗沿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敲著,夜風吹進來,他瞇了瞇眼:“府里那只雞就別燉湯了。”
元敬愣了下。
他說了那么長一段,王爺如何就得出這么個結論來?
“那雞燉湯不行,太清了、不夠厚重。”
“她平素已經把你念叨得張口開竅閉口欣賞的,再喝碗清雞湯,你得替她挨家挨戶物色人選去。”
“還是炒著吃吧,多下點料,濃油赤醬,糊了嘴就都消停了。”
元敬:……
長公主念叨,與雞湯如何能扯上聯系?
論起自說自話,還得是他們王爺。
另一廂,定西侯送了客,一張臉就沉了下來。
他把劉管事喚到跟前,詢問道:“那只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