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已逐漸沒入云中,殘余的天輝自云海盡頭彌漫,如火延燒,又向著夜色漸沉。
周圍山林中的奇珍異獸們漸漸安靜下來,各回巢穴歇息,附近山泉的水流潺潺聲便顯得愈發清晰,那清泉淌過石板的聲音讓蛇姬恍惚間浮起了一些泛黃的記憶。
她記起一座小村,幾座山頭,記起一群無甚見識的鄉野村民,還有他們供在石頭上的點心酒釀,記起在山里撿果子的小孩,還有從山中淌過的泉水。
點心很好吃,泉水很好喝,小孩已經很多很多年沒見過了。
她甚至都不確定那些記憶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當年吃了毒果子之后產生的幻覺,
又有多少是被關在鎮魔塔里的這些年晝夜不得安寢,于噩夢和幻覺中一次次美化出來的記憶。
大蛇低下腦袋,看到一大盤瓜果被放在涼亭中間的桌子上,元鶴把果盤往前推了推,
這個可惡的老頭臉上帶著可惡的笑,還抬頭看著這邊。
「這是你愛吃的果子一一這兩天是因為給你用了新的藥,藥性特殊,所以減半了你的餐食,讓你餓著了,今天期限已過,放心吃吧。」
蛇姬的幾個腦袋在那盤瓜果周圍繞圈檢查著,仿佛懷疑里面被下了毒。
元鶴真人見狀笑了起來:「放心吧,這次沒有新的藥了,你也不需要新的藥了一一其實這果子今日中午就給你準備好了,只是我也沒想到你會餓到跑進別人的房間里偷東西吃,結果找了你半天·早知道就提前把你放出來。」
「元鶴老賊,」蛇姬呼地抬起腦袋,直勾勾盯著元鶴真人,「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別覺得我好騙一一你哪有那么好心!說,你是不是要騙我下山,然后我一出去你就說我是越獄,再把我抓回來剁了做蛇羹.」
「愛信不信,」元鶴真人樂呵呵地笑著,過了幾秒才在蛇姬越發質疑的目光中一甩拂塵,懶洋洋地靠在了涼亭柱子上,「你自己應該已經感覺出來了一一腦子是不是變清醒了?那股子暴戾的勁兒是不是沒了?還有幻覺幻聽嗎?還會偶爾覺得自己是蝦蚓蝸竹節蟲嗎?」
他說一句蛇姬就愣一下,愣了好幾下之后那大蛇終于收起了臉上努力裝出來的質疑和怒氣,有些心虛地套拉著腦袋:「我,我發現了。但我不敢信啊!怎么就突然———」
元鶴真人授了授胡子,抬起眼皮看了大蛇妖怪一眼:「雷劈的。」
蛇姬:「..?!」
「老夫給你醫治多年,按理說其實早應該化去了你因走火入魔而產生的‘魔性」,但這么多年過去,你又始終沒能完全恢復過來,其實就是差了那么「臨門一腳」,這一腳,
就是你挨的那場雷劈一一多年煉心鍛體的積累,終被鎮魔塔中的雷霆重鑄為一縷智識靈光了。」
蛇姬歪了歪腦袋,好像還是沒聽明白。
元鶴看她這呆愣愣的反應,反而被氣得笑了起來,抬手用拂塵在蛇姬的一顆腦袋上不輕不重地抽了一下:「傻丫頭,你渡劫成了啊一一你不是妖怪了,你是妖仙了。」
蛇姬想了想,低頭開始吃果子。
吃了好一會她才猛地抬頭:「那你為啥不早點劈我?!」
「.那是渡劫!渡劫!要講機緣命數的!合該你渡的時候你躲在九幽之底都沒用,
不該你渡的時候你把自己綁避雷針上也就只能落個白死,況且老夫又不知道你何時到了‘火候」,如何提前助你?」
蛇姬的人首「哦」了一聲,另外幾個腦袋則還在埋頭猛吃,尤其是那顆狗頭,幾乎把盤子都啃了一圈下去一一又過了好幾秒,她再次反應過來:「啊,那我真的可以走了?」
元鶴真人點點頭:「我剛才說了,去留隨你。」
蛇姬又「哦」了一聲,幾個腦袋一起低頭把盤子里剩下的果子幾口炫進肚里,然后轉身就朝山下爬去:「行,那我走了。」
大蛇的身影如一陣風,幾乎眨眼間便消失在了豌蜓幽深的山道上,融在漸漸暗下來的天色里。
元鶴真人端著拂塵,看著蛇姬離去的方向證了幾秒,遲疑著張了張嘴:「真,真走了啊。」
然后又過了幾秒,看著已經空落落的山道,他下意識往亭子外走了兩步:「丫頭,不回來了啊?」
山道上沒有傳來回音。
元鶴真人終于輕輕嘆了口氣,搖著頭轉身回到涼亭里。
石桌上的盤子中還剩下一個桔子,干的。
元鶴坐了下來,撿起那顆桔子,慢慢剝著它干的外皮。
一顆黑白相間的狗頭「呼」地從旁邊的黑暗中探了過來,一口吃掉了他手里的桔子。
元鶴猛地抬頭,看著正從涼亭柱子間爬進來的大蛇:「你不是走了嗎!」
「元鶴老賊!」蛇姬仰起頭,一臉囂張,「我沒有錢!」
元鶴真人:「?」
蛇姬繼續理直氣壯:「我聽說坐仙舟要買票一一給我錢!」
元鶴真人瞪著眼晴,盯著那囂張的大蛇看了許久,終于著惱地一拍大腿:「我就知道,你這麻煩沒這么容易甩了一一盤纏的事先往后放放,我得先教你幾手化形的法子,你好歹先學會變作人形吧,再不濟半人半蛇也可以,好列收斂些身形。」
「為什么?」蛇姬皺起眉,「你覺得我出去會嚇到人?不是說我現在已經不是妖怪了嗎?而且世上的人又不是沒見過妖怪,他們被嚇到那是他們沒膽」
「因為你這模樣上仙舟一個人要占七個人的座位!」元鶴真人吹胡子瞪眼,「老夫為了那幾個劣徒都要隔三差五自掏腰包去賠二師兄的藥園子,哪有那么多錢給你去仙舟上占位子!」
蛇姬一聽,頓時也大怒:「我如今這七個腦袋還不是因為你這老賊!要不是你強加了個狗頭上來,本姑娘原本可只有六個腦袋!」
「你占七個座不是因為你有七個腦袋一一是因為你這條七八米長的尾巴!你自己看看你把自己卷起來之后能塞進椅子里嗎?」
蛇姬愜住了。
然后她老老實實收回頭,把自己盤在涼亭里。
「你教吧,第一步干啥?」
夜幕已經降臨,當于生返回梧桐路66號的時候,觀云臺附近已經亮起仙燈,一盞盞造型古樸典雅的燈臺從云中升起,照亮了山徑峰巒。
仙山云海的夜景雖然令人沉醉,但推開門之后迎面而來的家中燈火和樸素又熟悉的客廳才真正能讓他安心下來。
于生一進門,就看到露娜正在客廳中打掃衛生,一個背看畫框的艾琳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兩個艾琳在露娜后面一邊嘩嘩叨叻一邊添亂,還有一個艾琳坐在茶幾上,擺弄著手里的「噩兆游星」,看上去全神貫注。
胡貍則飛在半空,一手拎著個小桶,一手舉著個刮鏟,正在認認真真地修補天花板上被噩兆游星砸出來的那個凹坑。
聽到開門的動靜,胡貍立刻就從半空跳了下來,高興地迎到口:「恩公你回來啦!
她臉上沾著膩子,連毛茸茸的大耳朵上都蹭了不少從屋頂落下來的灰,笑起來卻還是跟平常一樣燦爛。
而在她身后,茶幾上的艾琳只是頭也不抬地揮了揮手,露娜則走了過來,跟個騎士似的一板一眼地行了個禮(雖然手里抓著的是把掃帚),結結巴巴地開口:「歡迎,回來。」
于生笑看跟露娜打了個招呼,隨后目光便越過狐貍姑娘的腦袋,看向客廳的天花板,
他看到那塊凹坑已經被填補起來,修補的手法雖然不怎么樣,但顯然十分用心,也不知道這姑娘折騰了多長時間。
「你從哪找的膩子?」于生好奇地問了一句。
「找孫工要的!我去了趟山谷,正好孫工帶著人在童話小鎮那邊給幾座新房子改水電,我就找他要了點速干膩子。等膩子干透之后還得打磨,然后刷漆我還找他要了乳膠漆!」
胡貍開心地說著,臉上帶著邀功的樣子,還把手里的小桶對于生晃了晃。
「我一開始不會用,跟工人師傅們學的。」
于生驚奇地聽胡貍說著,又看了一眼她努力修好的屋頂,忽然笑了起來,抬手揉著妖狐耳朵后面的絨毛。
狐貍姑娘高興得眼睛都瞇了起來。
于生晃了晃手里拎著的一個大號提籃。
「我從仙廳那邊帶了好吃的回來,還從特勤局食堂那邊打了幾份雞腿飯———
話剛說到一半,他就感覺眼前一花,手里的提籃和眼前的妖狐少女都不見了,就只剩一道殘影沖向餐廳。
「先去洗手!臉也洗了!」于生在后面哭笑不得地喊,「另外給我留一份一一我暫時不餓,過會再吃。」
「哎,好的恩公!知道啦!」
于生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便來到茶幾旁邊,看著正盤腿坐在那擺弄噩兆游星的艾琳「這球咋樣了?」他隨口問道。
「好像是沒問題了。」艾琳說著,隨手把噩兆游星放在腦袋旁邊,后者便在空中晃動了一下,又跟之前一樣開始繞著小人偶的腦袋一圈圈「公轉」起來。
于生看著這一幕噴噴稱奇,又注意到同樣在客廳里的另外三個艾琳:「.—你是怎么解決這玩意兒的‘混亂’問題的?四個你同時出現在這兒,它怎么不往天上崩了?」
艾琳便抬起一根手指。
一縷隱隱約約的黑色絲線在她指尖飄動。
「簡單,我把它抽得如陀螺般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