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城，特勤局大樓深處的局長辦公室里，百里晴輕輕呼了口氣，然后一邊揉了揉剛才撞在桌子上的大腿一邊起身，來到了那扇寬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如有實質的無形之霧瞬間開始流淌，在她的注視中變化為種種畫面，其中大部分是徐佳麗在衛戍3拍攝到的景象，包括地表上的采樣作業以及地下深處的那顆“晶骸之心”，而剩下的，則是許多在她意識深處重組出來的場景——關于“衍星體”的各種資料以及剛剛從飛羽星域傳來的情報在她的腦海中匯總，編織，推導，轉化為那顆星球接下來的種種“可能性”。
巨大的晶體結構從行星深處涌出，晶簇如花朵般在撕裂的地殼表面綻放，龐大的飛升體鉆出星球，失控的結晶物質在失去“核心”的情況下肆意生長，城市被水晶吞沒，數以億計的人溺斃在一個行星破繭盛開的夢境中……
流動的霧氣翻滾升騰，霧氣中呈現出的畫面一次次重組又一次次消除，過了許久，那片霧氣才歸于平靜，而一雙淺灰色的眸子則浮現在濃霧深處。
“姐姐，”那雙眼睛靜靜看著百里晴，“在有關晦暗天使的有限情報中嘗試推理出無限的可能性是沒有意義的——更何況這次的變數是‘于生’。”
百里晴輕輕呼了口氣：“我知道。”
“你現在在想什么？”
百里晴沉默了片刻，扯扯嘴角：“主要是稍微找回了前陣子加班的感覺。”
“還有呢？”
“還有腿疼。”
“那沒辦法了，我現在沒有手。”
“……我知道。”
于生匆匆瀏覽了一下百里晴發到自己手機上的資料，并在這個過程中又增加了一些對“衍星體”的了解。
正如百里晴說的那樣，衍星體最詭異危險的地方不是祂的物理形態，而是祂那隨著寄生程度加深而不斷增強的認知干擾，以及建立在認知干擾迭加基礎上的“現實重構”。
在“一切正常”的表象之下，衍星體的結晶恐怕早已覆蓋了整顆星球，早已充斥在墨城的每個角落，異狀就在每個人的眼皮子底下，卻又始終在每個人的潛意識死角。
理論上，如果只有“衍星體”自身釋放出的認知干擾，那么這種程度的“知見障”其實是瞞不過元昊真人，甚至瞞不過玄澈的神識探查的，然而這顆星球上還有數以億計的居民——那些受到認知干擾影響的普通人用他們的共同“觀察”，直接改寫了戍寂地表的現實結構。
這種建立在現實層面上的“覆蓋”，已經超越了傳統意義上的“幻象”，以至于即便有像鄭直那樣“天賦異稟”的人可以短時間看透衍星體制造的認知屏障，或者像之前與那隱修會大賢者遭遇時那樣于生短暫撕開了城市上空的“裂縫”，也無法真正擊穿整個帷幕——
因為這顆星球上無數“入夢者”的共同認知會立刻修復帷幕上的破損，把這個世界修正為他們潛意識中的“正常”模樣。
而現在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這層原本看似無懈可擊的“帷幕”明顯是出了問題，建立在全星球所有人集體認知障礙基礎上的“夢境”正在與現實發生沖突，二者相互擠壓撕裂，才制造出了此刻于生眼前這座詭異扭曲的“墨城”——這座扭曲荒誕的城市中，極有可能隱藏著徹底撕開那道帷幕的裂口。
至于這次“沖突”是如何發生的……于生并不清楚。或許是因為發生在衛戍3的那場戰斗？還是留在戍寂的鄭直與元昊他們做了什么事情？還是兼而有之？
反正不管怎樣，這明顯是一次機會。
于生收起了手機，看向前方的雨幕深處。
歪歪斜斜的城市建筑就像塌落下來的奶油般堆積在視野盡頭，又沿著共同的方向匯集、隆起，大量建筑結構在那里堆積成了一座怪異的山峰，“山”的表面就像活物一般在雨中緩緩起伏，各種變形扭曲的霓虹燈光和斷續閃爍的投影在山體上如水般流淌，流光閃爍間，依稀還能分辨出一些地標建筑和城市主干道的模樣。
再次有無光的驚雷從那座“山”的方向傳來，滾滾碾過天空。
從離開酒店房間的時候，就一直有類似的雷聲從那個方向響起。
于生雖然不知道元昊真人他們去了哪，也沒有在會仙洲附近找到別的線索痕跡，但這滾滾雷聲就仿佛某種指引，在提醒著他前進的方向。
根據百里晴提供的資料，于生現在大致能判斷出“戍寂”此刻的狀態。
衍星體在這顆星球上的寄生已經進入羽化后期，距成為飛升體只有一步之遙，在這個階段，它制造出的認知干擾已經覆蓋了整顆星球——因此理論上，如今的整個“戍寂”其實都已經處于扭曲狀態。
但這種“扭曲”并不均勻——它的源頭雖然是衍星體，但支撐它運行的卻是無數受到認知干擾的“普通人”，因此，這場覆蓋全星球的夢境其實是有大量“支撐點”的。
每一個人口密集的地方，就是支撐點。
墨城是這顆星球上最大的城市。
墨城人口最密集的區域就是“支撐點的支撐點”。
那座“山”……應該就是了。
胡貍再次變身成為了巨大的九尾銀狐，她身邊的護體靈氣震開了從天而降的風雨，于生與艾琳坐在銀狐背上，露娜的身影則如鬼魅般在雨夜的陰影中時隱時現，緊隨四周。
又有十二名黃銅騎士朦朧的虛影時不時出現在雨中。
在這夢境與現實相互擠壓沖突而形成的“邊界”層中，虛與實的界限變得模糊，以至于就連露娜身邊的騎士們投影到現實都比平時要容易了許多。
“這周圍到處都是雜音，”艾琳坐在于生旁邊，一邊緊緊抓著身子下面的狐貍毛一邊緊皺眉頭，“你們注意到路邊那些偶爾一閃而過的人形輪廓了嗎？還有那些停留在半空的彩色虛影……都是在夢境邊緣的心智。我頭都大了。”
于生點點頭：“注意到了——越往那座‘山’的方向走就越多，看來咱們的方向是正確的……墨城的‘現實重構焦點’就在這前面。”
艾琳眨了眨眼睛，而后忽然像是發現了什么，抬頭直勾勾地看著于生。
“你好像又有血光之災啊？”小人偶忽然說道。
于生沒想到這家伙突然盯著自己就為了說這個，一時間哭笑不得：“你……行吧，血光之災就血光之災。我都習慣了。”
“這次出血量超大的。”
于生：“……那我謝你吉言啊。”
艾琳：“嗯嗯”
于生：“……”
而在此時，胡貍已經穿過了城市中軸線上的最后一段破碎干道，九尾銀狐越過一片漂浮在半空的廣場結構，終于抵達了那座“山”的山腳。
山似乎再一次增加了高度，表面融合覆蓋的建筑物扭曲成為了更加難以理解、更加混亂不堪的結構，一條似乎曾經是空中軌道的寬闊結構覆蓋在山體表面，蜿蜒著指向山頭。
無數嗡嗡隆隆的噪音出現在四周，胡貍下意識減慢了腳步。
于生看到了數不清的影子——半透明的彩色人形輪廓，就像另一個維度的路人般聚集在山腳，他們有的正在路上行走，有的愜意地坐在彎彎曲曲的長椅上，有的憑空漂浮著，姿勢看上去仿佛是在讀書看報，還有人盤膝而坐，仿佛正在修煉入定。
這是在夢境邊緣徘徊的心智體們——他們此刻或許還在現實世界的墨城中做著日常的活動，或許正在與親友交談，或許正在忙于工作，然而他們的潛意識已經開始察覺到那位于認知深處的違和，源自心智本能的自保意識讓他們的一部分心智“漂移”到了這里，并本能地向著其他心智的方向匯聚、靠攏。
一個巨大的戶外顯示裝置歪歪斜斜地插在山腳的建筑物中，斷續閃爍的全息投影漂浮在裝置上空——
“……夢游現象在全城蔓延，走火入魔的案例再次激增……建議不要在夜間靠近城郊……
“舊精煉塔周圍徘徊的陰影被證實是集體幻覺所致，看到異常景象的居民不必驚慌……
“暴風雨如期而至，新一輪冷空氣正在進入南部……城中風雨預計會有進一步加強，尚未達到引氣入體的市民不要長時間戶外活動……
“這座城市很好，這顆星球很#……一切很好，一切#￥很好，一切￥#好……”
于生的目光死死盯著那座被半掩埋在建筑物中的投影裝置，看著那上面的文字抖動著不斷變換，看著各種光怪陸離的、與墨城似是而非的風景在文字之間交替閃爍。
陡峭的“山”上，越來越多的“牌”被點亮了，接連亮起的投影幻象就如連綿的迎賓旗幟般在雨夜中抖動——
“歡迎來到墨城，這是邊境最繁華的大城。
“今日墨城太平無恙。
“今日戍寂無事發生。
“歡迎來到墨城，歡迎來到墨城，歡迎來到……”
“轟隆！”
一聲驚雷炸響，天空轟鳴。
那些聚集在“山”腳的朦朧人影仿佛是感覺到了什么，有許多人茫然地抬起頭看向天空，而山上那些連綿閃爍的全息投影則劇烈震顫起來，許多文字被這一聲驚雷驅散，消散在空氣中。
于生循聲抬起頭，在遠超常人的視力加持下，他看到一位身穿黑色長裙，長發烏黑，發髻高挽的清冷女子正站在山頂，手執一柄利劍，低頭有些冷漠地看著山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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