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曦鳶彎著腰,側著頭,面帶微笑,看著面前的矮胖老人。
當那句話說出口時,她只覺有一股清涼自心底升起,直沖天靈。
仿佛眼前的世界,自此多了一抹不一樣的色彩。
原來,
你們都是這么走江的啊。
馮祿山身上的燒焦皮膚不斷脫落,腥臭的膿水汩汩流出。
他現在的狀況很糟,剛剛的爆炸,幾乎將他原本引以為傲的體魄摧毀殆盡。
沒有徹底分崩,已是他咬著牙努力維持的結果。
可不管怎樣,眼前女孩的笑容,讓他感受到了羞辱。
如果是譏諷、嘲弄,他倒是還能接受,可偏偏,他能感知到,女孩是在發自內心地露出笑容。
火氣,當即蹭蹭地起來,變得有些無法克制。
這里面,還有部分原因是空氣中彌漫著的濃郁妖怨,先前他狀態還在時,可以下意識地進行隔離與清理,盡量降低影響,現在他全身傷潰,那些妖怨幾乎無孔不入,使得他只得逐漸滑入偏狂。
“你是誰家的丫頭……如此不知禮數!”
馮祿山喉嚨一悶,身上升騰起白色蒸氣,整個人快速站了起來。
他本已重傷,若是回去好好調養,加之各種珍藏滋補,是能將傷勢完全復原的。
可現在,他動用了秘術,這意味著未來的他,將永遠無法回到巔峰,而且透支的生命力,還會使得其身體提前步入衰敗。
站起身后的馮祿山,自己都有些恍惚,似乎也有點不理解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
三棟建筑物之外的背面,李追遠蹲在地上,右手攥著蛟靈陣旗,左手握著毛筆。
地上放著好些張空白的符紙,少年正在畫符。
漸漸的,一只巨大的眼球在少年腳下浮現而出,開始吸扯四周的妖怨匯入,眼球緩緩變紅。
少年右手攥著的陣旗,也在幫忙加速這一進程。
如若有精通風水者,隔遠一些看,就能瞧見這一大塊區域彌漫的妖怨,正快速向一個點匯聚,如大海深處出現了漩渦。
李追遠正在抽取這些妖怨當作材料,企圖將其落于符紙之上。
畫完一張,
“啪!”
符紙碎裂。
再畫完一張,符紙變黑。
繼續畫,
“嗡。”
符紙直接燃起。
一直沒畫成功,可少年卻樂此不疲。
并且,每次失敗后,少年還會發出一聲惋惜,亦或者是給自己打一下氣。
比如:
“唉,再來。”
“下次一定。”
“繼續堅持。”
“我就不信。”
其實,他是知道自己不可能畫成功的,自己“缺”在這里。
不過,畫成功符紙,本就不是少年的目的。
李追遠要的是一個正當合適的理由,將附近區域的妖怨拉扯過來,他是漩渦的中心,可陳曦鳶和那矮胖老人的位置,也距離自己很近。
因此,受他影響,那邊的怨念流速也被提升了起來,相當于有大量的妖怨,如疾流的水一般沖刷著矮胖老人的身體,以更高的效率,對其造成影響。
譚文彬站在前方建筑物的屋頂,探出半個頭,目光盯著矮胖老人。
紅線連接之下,李追遠可以通過譚文彬的蛇眸,清晰注視到矮胖老人的狀態。
流速不能太高,若是妖怨注入太多,讓矮胖老人徹底陷入瘋狂,那就是完全受自己所操控的了,理論上屬于自己對他直接出手。
得拿捏得精細點,對他有影響,卻又不是受我絕對影響,而是他自己本人做出的決定。
相當于你可以用言語激怒他,讓他來打你,而不是你先打了他,再讓他還手,這里的裁定可截然不同。
誠然,陳曦鳶在喊出“妖孽速速現形”時,就可以對他出手了。
陳家女再單純,也不至于面對一個受重傷的對手時,還傻愣愣地站在那兒對他發笑。
是李追遠讓她不要先動手的,等那老家伙自己先對你發動攻擊。
李追遠想試驗一下,因果反噬的效果,對個人,以及對他背后的家族門派。
江水在虞家布置了擂臺,里面的每個群體,都有屬于自己的規則約束。
李追遠現在,就是在利用這規則。
整個過程,比預想中要簡單很多,因為陳曦鳶的“笑容”,提升了矮胖老人的怒火,讓他一開始就變得很不冷靜。
李追遠這里,只需再稍稍助推一把即可。
再次畫廢一張符后,少年放下毛筆,右手掌心的陣旗消散,腳下的巨眼也消失。
“唉,看來,我是真的沒有畫符的天賦,我好笨。”
而后,少年站起身,對著樓頂上的譚文彬喊道:
“彬彬哥,那頭豬妖怎么樣了?”
譚文彬:“小遠哥,我在密切關注,做好隨時支援陳大小姐的準備。”
而另一邊,剛剛還在思考自己為什么如此沖動要使用秘術的馮祿山,忽然忘記了自己剛剛到底思考的是什么。
當他的注意力再次落在面前的年輕女孩面前時,危機、羞怒等等一眾情緒,涌上心頭,他腦子一滯的同時,身體做出了反應,掄起拳頭,砸了出去。
陳曦鳶眸子一亮。
域在剎那間展開,馮祿山的這一拳蘊含著可怕的力道,卻只是將身前的視線一陣緩慢扭曲,陳曦鳶身形從容后退散步,域向后擴展。
“轟!”
后方大量的地磚被拳勁卷起攪碎。
這一拳的力道,看似是打在陳曦鳶身上,實則被域給轉移了出去。
打出這一拳后,馮祿山就清醒了過來,因為他內心感知到了一股巨大的危機感。
不是來自于身前的女孩,而是源自冥冥之中。
他的心開始慌亂,眼皮劇烈跳動,不祥之兆深重。
當他見到陳曦鳶時,就已經沒了對其繼續出手的資格,更何況,他還自己喊出了“你是誰家的丫頭”。
現在,他等同是在江面上,對一個走江者出手了,而且自家的晚輩此時也在這附近,種種要素相迭,等同于他在直接出手干預走江,為自家晚輩鋪路。
“我……”
馮祿山雙手顫抖,如果因果反噬只落在他一個人身上那也就罷了,可他很清楚,宗族的氣數也會因他剛剛的舉動遭遇牽連。
他們這幫老家伙,本就心照不宣地在這里干著火中取栗的活兒,現在,他一不小心,將手直接插入火紅的燃炭深處。
卸去馮祿山這一拳的陳曦鳶,主動進攻。
“小姑娘,我認……”
域,再次展開。
馮祿山“我認錯人了”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只覺自己整個人像是被丟入了水中,發出的是“咕嚕咕嚕”的聲音。
他猛然意識到,眼前女孩的真實身份。
龍王陳家!
陳曦鳶抽出腰間翠笛,對著馮祿山的腦袋砸了過去。
馮祿山只得再次發力,身形后撤,雖如入沼澤,但他現在,依舊能顯得較為敏捷。
然而,伴隨著他的移動,域也在移動,繼續將其囊括。
如果是巔峰時的他,可以用硬碰硬的方式,強行將這域給撐開,哪怕頂著極大的壓力,他也依舊可以讓這陳家女深感忌憚,不敢靠近自己。
可現在,他只是處于短暫的強弩之末狀態,強行破域得給自己身體強度先加碼,但他現在這具破身體,就是加不起!
“砰!”“砰!”“砰!”
翠笛每次的落下,都被馮祿山用手臂格擋開。
馮祿山在后退,陳曦鳶在前進。
譚文彬咂舌道:“不講理啊,真是不講理。”
他能瞧出來,老頭雖然狀況非常差,卻還是有一戰之力的,困獸猶斗亦是嚇人。
如果換做他、潤生和林書友,三人一起聯手,那也只敢采取圍而騷擾的方式,將其最后幾口氣慢慢耗掉。
因為這種老東西手段底牌很多,經驗更是豐富,假如上去就硬碰硬,就很容易被他在臨死前換掉一個,甚至兩個。
可陳大姑娘完全沒有這種顧慮,就是拿笛子當武器,抽,抽,抽,不停地抽!
趁他病、要他命,有域做壓制和保護,她壓根就不擔心對方的臨死反撲。
譚文彬這會兒都能看見矮胖老人眼里流露出的絕望。
本就靠自己強行扯緊才沒有崩潰的軀殼,在年輕女孩的不斷抽擊下,密密麻麻的新龜裂逐漸出現。
想脫離,卻脫離不出去,想反擊,可反擊到女孩面前時,就削弱到能被她輕松化解的地步。
經驗、手段這些東西,此刻都變得蒼白無力,因為你的一舉一動,都被對方掌握的清清楚楚。
陳曦鳶臉上的笑容早已斂去,現在,她只有將眼前這個老家伙抽爆的強烈執念。
自打遇到小弟弟以來,她不是在被打就是在被救,自己的很多行為事后明悟起來都覺得發燙臉紅。
眼下,正是自己這個做姐姐的,找回場子的機會,她要讓小弟弟看看,姐姐腦子或許沒你聰明,但姐姐真的很能打。
所以,你這死老頭,怎么還在撐著啊,你怎么還不爆體啊,你這樣讓我在小弟弟面前,顯得很沒面子唉!
陳曦鳶的秀發不斷飄動,受情緒影響,她的域正不斷凝實,揮舞翠笛的力道也在不斷加劇。
譚文彬:“小遠哥,她是不是打得越來越猛了?”
陳曦鳶沒有留力的理由,除了有副作用的秘術可以不用外,她一開始就必然會全力以赴,因此,她的攻擊力道,大概率是初始即巔峰,能較為平順地繼續維持這個強度就已非常不易,事實上大部分人隨著戰斗時間越久,強度其實是下降的。
也就潤生那種修行《秦氏觀蛟法》的,可以在壓力下不斷蓄勢,但問題是女孩姓陳不姓秦。
李追遠:“她進步了,也可以理解成,有了一個小突破。”
譚文彬:“這就……突破了?”
李追遠:
“珍珠粉內殘留的四玄門獻祭精血,不僅幫她恢復了傷勢,還進一步堅韌了她的身體。
外加她這陣子跟著我們,對走江有了新的認知,而走江的認知本就蘊含著天地之理,她又是修域的,如同一方小世界,對現實天地理解深入了,也更方便她構建出更細膩穩定的域。
再加上一點情緒上的刺激上頭,如同催化劑,讓她將身體與域的進步進行融合。
這很正常。”
譚文彬嘴角扯了扯:這很正常?
倒也是,在小遠哥眼里,這確實是正常。
相較而言,他們仨都是靠小遠哥的規劃與上課,硬生生提到這個高度的,自然無法對真正天才的進步方式感同身受。
陳曦鳶秀發散開,翠笛揮出了一片綠色霞光。
“砰!”
馮祿山雙臂上的皮肉徹底崩離,只余下兩條白骨。
“砰!”
馮祿山右臂白骨斷裂。
“砰!”
左臂斷裂。
“砰!”
胸口凹陷。
“砰!”
一條腿企圖提起阻擋,直接被連皮肉帶骨骼一起砸成碎片。
即使沒有域,林書友與陳曦鳶扳手腕也照樣輸了。
那晚在湯館門口,她以笛聲為引將域展開,是為了操控住那灰霧,不讓周圍普通人受到波及傷害。
那晚的陳曦鳶,其實不是真正的陳曦鳶。
正常情況下,她最習慣的方式就是,拿域將別人壓制再給自己加持,隨后在自己的域里,以最原始的方式,將對方抽死。
高端的戰斗,往往顯得是如此樸實無華。
譚文彬覺得,如果自己也有這種能力的話,也懶得去搞什么花里胡哨,要是所有的對手都能被自己砸死,他也會懶得動腦子去想什么策劃謀略。
由此可見,陳曦鳶以前走江時,幾乎可以忽略掉浪的背景,也不用去理清楚什么內在緣由,只需找到江水要求她在這一浪里解決的邪祟,
然后……框住它,砸死它!
她是真的把所有浪,都走成同一個節奏,用的一個固定模式。
總之,任你江水千變萬化,我就只主打這一套。
馮祿山內心無比憋屈,更憋屈的是,他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眼前的女孩,如此年輕,卻又有著這般天賦,不,她已無法用天賦來形容,她已經很強大了,再加之在江上,可以方便獲得功德與奇遇,這也就意味著,她的實力,將在接下來迎來更為迅猛地提升。
這就是為什么每一代人杰都會選擇在年輕時點燈走江的原因,雖然大部分人都會淪為江水之下沉底的魚蝦,但你的上限,可以通過江水得到進一步的拔高,你的天賦,也能更快地被兌現,就算最后沒能爭得龍王之位,只要你可以做到提前二次點燈認輸,那你的實力層次,也將傲視曾經沒點燈的同級別者。
馮祿山:你們,是怎么允許讓她繼續活著的,應該先殺她啊,若是放任她繼續成長下去,那這一代的龍王還有懸念么?
果然,龍王陳歷史上雖然出的龍王并不多,可每次陳家龍王崛起時,對同時代的競爭者而言,就是碾壓。
馮祿山放棄了,他單腳立在那里,金雞獨立。
死吧,我認了,不反抗了。
馮家以煉體之術名震江湖。
江湖上曾有傳言,論煉體之法,當屬龍王秦第一,歷代秦家人孤身走江,靠一雙拳頭,打出了不知道多少代龍王之位。
而龍王秦家下一級,有好幾家并列,無法具體分強弱,只知是第二檔,馮家就在此列。
馮家人性剛烈,在肉身開發上無所不用其極,其家族子弟往往百折不撓,因為但凡性子弱一點的,都在前期的修行時被折磨死了。
可現在,就是這樣一位馮家地位尊崇的長老,在身體與精神上,都被一個年輕小輩給碾了下去。
陳曦鳶眼里的不滿更加深重,你早不反抗被我一笛子抽爆腦袋不就好了么,那樣我在小弟弟面前多有格調,你非得強撐這么久,讓我打了這么久,小弟弟那邊估計都看得要困了!
馮祿山張開嘴,不是想要再次嘗試說話,而是有一根金線從他嘴里飛出,緊接著,從其殘破到所剩無幾的軀體里,一根根金線像是雜草般到處長了出來。
隨即,馮祿山胸部一晃,自己震碎了自個兒的心臟。
死亡并未及時到來,哪怕到如今這個地步,他依舊還能茍延殘喘一小會兒。
他面露苦笑。
“砰!”
陳曦鳶的翠笛,抽中其腦袋。
這一記,陳曦鳶使出了當下的全力,也是她這次小突破后的最高呈現。
馮祿山腦袋炸開,化作齏粉。
本就是將死的人了,這下直接死得不能再死。
“呼……”
收起域,陳曦鳶深深舒了口氣。
回過頭,她看向那邊建筑物屋頂露出腦袋的譚文彬,陳曦鳶有些不好意思地對譚文彬招了招手。
她清楚,小弟弟能通過譚文彬的眼睛看到自己。
林書友和潤生回來了,他們先前被李追遠派去取回損毀的符甲。
李追遠本打算只取回兩件,因為這兩件就損毀在附近,第三件也就是沒能成功引來貓就被拍死的,距離有點遠。
只是,林書友手里有一件,潤生手里有兩件。
“小遠,我沒刻意去外面找,而是它就落在不遠處。”
潤生不想小遠誤會,自己為了舍不得這點家當而不聽話地去外圍冒險。
李追遠點點頭:“那就應該是增將軍在自己被拍死前,盡可能地將自個兒給甩了出來。”
此舉,是為了提升符甲回收率,畢竟增將軍和損將軍不同,祂有兩具化身,當符甲數目下降時,對祂未來的影響也最大。
李追遠仔細檢查了一下,符甲是被損毀了,但損毀程度還沒到無法挽回的地步,花費些材料與精力,是有一定概率將其修復的。
這也是因為那些老東西是隔著老遠將“人”拍死,拍完后,再念叨一聲“斬妖除魔”,也不會刻意湊過去確認一下,只要自己沒看見,那他殺的就是妖。
只是,就算修復好了,這三件符甲,至多也只能發揮出過去三四成的承載力,等于增損二將起乩降臨的戰力,被削去了一大半。
再讓祂們來當自己身前最后一道打手,就有些無法勝任了,只能淪為探路用品。
不過,能收回來沒徹底失去,就已經很不錯了,自己確實不該再貪圖更多。
李追遠:“走吧,里面還有一個要處理。”
陳曦鳶還站在那里,手里攥著一把金線。
“小弟弟,這是從那老家伙身體里打出來的。”
李追遠接過金線。
陳曦鳶:“這應該是他用以輔助煉體的東西。”
李追遠:“嗯,堅固筋脈、穩定百骸,這是他用來強勁根骨的根基之物。”
這東西很珍貴,這個家族里,每個人一輩子只能祭養這一個,而且老家伙地位尊崇,年歲又大,他的這金線,稱得上是此類上品了。
陳曦鳶:“小弟弟,你應該有用吧?”
李追遠:“我可以嘗試一下,看看能不能用它來重新加固我已經損壞的符甲,說不定能將其承載力恢復,甚至可能更上一層樓。”
具體能否這樣操作,還得回家后,交給阿璃去判斷。
如若能成功融入,那接下來,這些如撲克牌般的卡片,每一套的每一張之間,都會有一根金線串連。
陳曦鳶:“你有用就好。”
李追遠:“這東西很珍貴,有價無市。”
陳曦鳶擺手道:“不用不用,我走的是中正之道,不是歪門邪路。”
“不不不!”陳曦鳶再次擺手,“我不是那個意思,這些細致精巧的活兒,我做不來,所以這個材料對我也沒用,我連自己的裙子破了都不會縫。”
頓了頓,陳曦鳶又道:“我打算這一浪結束,離開洛陽前,專門去找姚奶奶學一下針線活。”
女孩生怕少年誤會,一下子解釋了這么多。
李追遠:“這一浪結束后,你挑幾本功法,我給你。”
雖說陳曦鳶以前說過,會將以后走江得到的東西攢起來再送給自己,但李追遠不喜歡白拿別人的東西。
陳曦鳶:“小弟弟,真不用,這東西在我這里真不算珍貴。”
李追遠:“沒事,功法秘籍在我這里,也很便宜。”
陳曦鳶眨了眨眼:“可是,你不是說,你是因一場意外被提前點燈,所以柳家那位老太太沒有給你做好安排準備么?”
李追遠:“我太爺家地下室里,藏書很多。”
陳曦鳶目露嚴肅:“你太爺是……”
李追遠:“南通石南鎮的一個撈尸人。”
陳曦鳶:“撈尸人?”
李追遠:“我把我走江以來收集到的功法秘籍都放在太爺家地下室里。”
陳曦鳶:“哦,原來是這樣。”
太爺家的地下室,還真沒辦法跟外人解釋。
誰能相信,那真的是太爺幫別人寄存的書,更讓人無法理解的是,《秦氏觀蛟法》和《柳氏望氣訣》也只是其中兩部。
很長時間以來,太爺還嫌占地方,為了安置那么多口箱子,還得特意在蓋新房時挖出個地下室。
南通那邊可沒挖地窖的習慣,正常人家蓋樓房,壓根不會往下挖,得虧太爺確實會掙錢,蓋房子時也舍得。
換做其他人家,怕是早就把這些書放廚房引火燒灶了。
李追遠將金絲纏繞起來,準備交給潤生存放時,微微停頓了一下。
少年再次仔細盯著金絲,指尖反復摩挲。
陳曦鳶:“怎么了?”
李追遠:“他是故意在臨死前,把金絲吐出來的。這金絲被他寄養那么多年,正常狀態下,當他死亡時,金絲會伴隨他一同湮滅。彬彬哥,檢查一下他的尸體。”
“是!”
譚文彬走到馮祿山的尸體前,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差事,因為老家伙的尸體很簡略。
沒胳膊沒腿還沒頭,就剩個中段。
“小遠哥,他心臟化成肉末了。”
李追遠:“那他就是提前自殺過了,為了將這金絲留下來。”
陳曦鳶疑惑道:“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李追遠:“為了贖罪,以送禮物的方式,來向你道歉,以期能降低因果對他……對他背后宗門的反噬。”
老東西的江湖閱歷以及對因果的理解,確實不俗。
他錯就錯在,真的想當然地把虞家,當作他們這些老家伙們的游樂場了。
且不提蓄勢待發隨時將會蘇醒的虞家歷代鎮壓的邪祟,以及那條老狗,單論走江團隊而言,這次進來的,每一支都是精銳,單個團隊對單個老家伙,或許不敵,可如果聯合起來呢?
算上自己,算上周云帆,再算上陳曦鳶,這個老家伙等于是同時和三個團隊交了手。
陳曦鳶:“小弟弟,你知道么,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來形容你,反正,以后哪一浪里,要是必須要撞上你,我就二次點燈。”
年輕女孩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的一個對手,他都能利用規則,讓一個必死之人在死前,主動榨出自己的油水。
“少說這樣喪氣的話,龍王之路,不能輕易言棄。”
“我這不是喪氣,我是服了。”
“繼續在江上待著吧,我說過,我需要你幫我剪除對手,另外,萬一哪天我出意外人沒了,這龍王之位,你不爭就要便宜別人了。”
陳曦鳶:“這個,還能排隊的?”
李追遠:“嗯,已經排了不止你一個了。”
林書友嘴角露出了笑容。
譚文彬胳膊肘捅了捅他,問道:“你在笑什么?”
林書友:“我想到了三只眼沒興高采烈幾天,就在下一浪里碰見了這位的場景。”
譚文彬:“那你有沒想過,他高興的前提是我們人都沒了?”
林書友怔了一下,顯然,現在意識到了。
李追遠抬頭,看向天上的那輪“太陽”。
陳曦鳶:“我們進去吧,里面還有一個。”
李追遠:“我要是急著進去,在你還在動手時,就可以先進去了,我故意給他的時間,讓他好好參悟這一輪‘太陽’。
再等等吧,他還沒參悟好。”
陳曦鳶:“為什么?”
李追遠:“因為上方的‘太陽’雖然還在運轉,卻也已經破損很嚴重了,這座寶塔里的中樞,最多只夠完美呈現一次機關原理。
我若是提前進去打斷了他,那這份虞家機關術傳承,就將自此永遠失傳。”
陳曦鳶:“沒想到,你對傳承這么尊重,還沒有門戶之見。我爺爺肯定會很喜歡你,因為我爺爺和你是一樣的人。”
李追遠:“那就有點辱沒陳爺爺了。我是不想放棄這份傳承,我想得到它。”
陳曦鳶:“我知道了,待會兒我進去后,一定下手注意點,抓活的。可是,如果他打死都不愿意把傳承交給你,那該怎么辦。”
李追遠:“不用,進去后,直接殺了他。”
陳曦鳶:“那他就是個死人了。”
李追遠:“我更擅長和死人交流。”
陳曦鳶的視線落在了地上的丁洛香身上,她身上滿是創傷,按理說,早就回天乏力,但真正讓她快速死亡的,是胸口上的那兩個洞穿出去的血窟窿,可以從里面看見小小的未成年指印。
這里的小孩子,除了小弟弟外,就是那個叫阿惠的了。
陳曦鳶:“我們之前在石門里,若是對他們動手了,那么被炸的,是不是就是我們了?”
李追遠:“嗯。”
陳曦鳶:“她是個機關人偶?”
李追遠:“對。丁洛香是身子朝后倒下去的,說明她是面對大門被門里的人殺死。那個人偶,是她的侍女,但制作她的人,肯定擁有最高的權限。”
陳曦鳶:“我能看出來,她是真的喜歡那個周云帆,不是假的,到最后,她也在舍命幫他守門。
唉,你說走江就走江吧,談什么戀愛啊,不理解,想不通,腦子有問題。”
這句話一出來,譚文彬扭過臉,林書友低下頭,潤生閉上了眼。
李追遠再次抬頭,看向天上的“太陽”。
這時,天上的那輪“太陽”,熄滅了。
整個虞家,陷入絕望的黑暗。
李追遠意識到,接下來,那些老東西對其他家年輕人的殺戮,將變得更肆無忌憚。
一片漆黑之下,誰分得清楚面前的,是人是妖?
“潤生哥。”
“嗯。”
潤生走上前,伸手將寶塔的大門推開,眾人走了進去。
上方,周云帆站在一顆停止轉動的木球上,身上浮現著密密麻麻卻又整齊有序的方格紋路。
周云帆跺了一下腳,腳下的木球燃起了火,將寶塔內照得通透。
“果然,你們沒死在甬道里。”
周云帆的目光在下方眾人身上一次掃過,著重在潤生身上做了停留,而后,他向潤生行周家門禮,并道:
“墨斗量天尺丈云,斧斤削月露為痕。
九曲機關周氏——周云帆。
請閣下尊諱!”
潤生向斜前方挪了一步,將身后的小遠顯出。
李追遠抬頭,看著周云帆,沒有回禮,而是直接道:
“秦家,追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