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街鋪子中間,有一條向里的巷子,里頭有很多家小旅館。
走進去后,能看見兩側墻壁上,旅館打出的招牌互相擠著、互相騎著。
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個狹窄的小樓梯可上二樓,那里才是辦入住的地方,底層還有一間間貼著粉紙掛著彩燈的小按摩房。
現在還早,天還沒亮透,按摩房沒到開門的時候,卷簾門都落了下來,擋住了里頭的透
明玻璃門。
不過,其中有一間鋪子,吸引到了李追遠的注意。
一面只有半米的櫥窗,能看見里頭掛著的幾件衣服,上面貼著四個字,一對是“姚記”,一對是“裁縫”。
這應該算是門面,但它并沒有門,只有一個自內部上了鎖的小窗。
而且,它應該是從隔壁“紅姐按摩”這本就很小的鋪面里,隔出來的一小段。
成年男性在店里頭,都不能正著走,得側身挪。
吸引李追遠的,是里頭掛著的幾件衣服天
天看阿璃穿不同的服飾,讓少年對這方面也算半個鑒賞家,他發現,這里面的衣服,與阿璃平日里所穿的,做工與材質很像。
柳奶奶給阿璃的衣服,都是由她自己設計,再交給外面的老鋪子去制作的,每一件都價格不菲。
可如果這也是一間老鋪子的話,未免有些過于大隱隱于市了。
裁縫鋪旁邊,就有往上的小樓梯,李追遠伸手指了指:
“就住這里吧。”
旅館牌子上寫著“姚家旅館”。
來到二樓,破舊的柜臺后頭,一個只穿著褲衩光著膀子、看起來約五十歲的男人正在睡覺。
他的床是用幾張方板凳拼起來的,頭頂開了一扇小窗,呼嚕聲不小,上樓時就能聽見。
“老板,老板。”
譚文彬將老板喊醒。
老板揉了揉眼,打了個呵欠,然后立刻進入狀態,擠出笑容:“住房?”
譚文彬:“不住房還能干嘛。”
老板:“想干?我能安排。’
譚文彬:“住房,有標間么?”
老板:“一間最多住兩個人,有廁所的沒廁所的、有窗的沒窗的,價格不一樣。”
譚文彬:“兩間,帶窗帶廁所得靠一起的,有么?”
老板:“有,但時間太早了,你們現在住。。”
譚文彬:“算兩天。”
老板:“中。”
簡單做了下登記,老板就將四人領去房間。
中途在過道上,看見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嫗。
“娘,你起啦?”
“嗯,起了。”
“你等等,我先給客人帶進房里,就給你買早飯去。”
“你先忙吧。”
老嫗衣著樸素,收拾得很是干凈,盤起的白發間,插了一根木簪。
這簪子,阿璃曾佩戴過。
李追遠現在可以確定,這老嫗應該就是樓下姚記裁縫鋪的主人,而且,她和柳家有關系。
阿璃的衣服和配飾不僅多,而且會定期更
換,所以,這根簪子,應該是柳奶奶賞出去的。
這可是自己孫女用過的簪子,柳奶奶能將它送出去,證明這位老嫗與柳奶奶之間的親厚。
老嫗似有所感,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向少年。
她的目光像是一把尺。
李追遠有種自己正被丈量的感覺。
老嫗目露疑惑。
李追遠看懂了她的疑惑,大概率,柳奶奶送給自己的衣服里,也有這位老嫗親手做的,
她從自己的身形上,看出了一種熟悉。
但少年人正在發育期,變化會比較大,自己的衣服又只是定季才換的,沒有阿璃那么頻繁,老嫗大概只是覺得熟悉,卻無法確定。
老嫗搖搖頭,不再看了,轉過身繼續往前走。
老板:“就是這兩間,還行吧?”
房間不大,墻有點黑,地磚也有些破,但打掃得很干凈。
譚文彬:“可以,就先定五天吧,中途不需要人進來打掃。”
老板:“好,我記住了。’
李追遠走到窗邊,這里正好在外街角,視野很開闊。
譚文彬:“小遠哥,接下來我們,怎么辦?”
潘子他們的浪花,連接到了陳曦鳶,算是續上了。
林書友那里的孫彩娟浪花,目前還沒有頭緒,也不知是真是假。
最主要的浪花,也就是趙毅那里,并未向自己發出聯絡。
李追遠:“剛吃飽了飯,讓大家先休息一下吧,我們就算不去找事兒,事兒應該很快就來找我們。”
譚文彬:“好,我這就去通知他們。”
通知完后,譚文彬就往彈簧床上一躺,舒服地拉伸了一下身子。
以往每一浪里,大家在小遠哥的帶領下為了搶占先機都是爭分奪秒,這一遭,還真是悠閑。
隨著日頭升起,樓下也漸漸熱鬧起來按摩房一般下午才開始營業,晚飯后到深夜是黃金檔,不過大部分人這個點也都起來了。
雖然看不見,但李追遠能聽到樓下姚記裁縫鋪的聲音。
很多女人拿著自己的衣服,去找老嫗縫補。
老嫗的手很巧,針線走得又快又穩,衣服褲子補得很快,她也會用慈愛的聲音和這些年齡不等的女人們聊天,時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
這時,李追遠抬起頭,看向東北方向,那里上空有一團詭異的烏云,將風水氣象攪亂。
李追遠:
“起床了。”
位置在洛陽城郊,譚文彬開車載著眾人過去,在快到目的地時,車子停下,眾人下車。
如此明顯的大動靜,肯定不會只吸引自己這一伙人,因此沒必要一股勁地往前沖。
步行向前,慢慢靠近,在路邊拐角處,看見了一個大廣告牌,下面是一個酒的廣告,上面則是“洛陽古墓博物館歡迎您”。
林書友:“這個博物館,真的是字面意思么?”
譚文彬:“我以前看過一個介紹它的冊子,好像是將挖掘出來的墓,材料運過來,一比一復建進博物館里。”
林書友:“那就是不止一座墓嘍?”
譚文彬:“有很多座墓,都在里面,你甚至還能在參觀時,在一間間墓室里鉆來鉆去。”
林書友:“聽起來還真有趣,羨慕這里的小學生,有這么好的春游地方。”
博物館門口有一條下坡路,兩側是商業
街,但商業氣息并不算濃厚,店鋪本就不多,開門的就更少,賣的也是一些當地小吃。
顯然,這座博物館的人氣并不高,游客數目更是寥寥。
潤生的目光落在旁邊一個小攤上,攤上賣的是銅幣這類的紀念品,潤生看中的是一套鏟子,巴掌大,放在個塑料袋里,像是小玩具。
譚文彬討價還價后,花錢買了下來,遞給潤生,說道:
“來都來了,帶回去做個紀念。”
潤生摸了摸后說道:“我還以為是塑料的。”
譚文彬:“塑料的手感不好。”
潤生:“但塑料的更好燒。
譚文彬:“你給萌萌燒一套洛陽鏟,是想她自個兒從地府里挖出來么?
潤生:“只是想告訴她,我們又去了哪里。”
譚文彬正準備再說些什么,忽然神色一凝,道:
“小遠哥,她也來了。”
這里的特殊氣象,根本不避人,陳曦鳶會被吸引過來也很正常。
雙方現在隔著挺長一段距離,李追遠等人還在下面的街上,陳曦鳶則已經在上方的檢票口了。
譚文彬:“怎么覺得,她和我們一樣,也是
在等事兒找她?”
林書友:“應該是實力強有底氣吧。”
譚文彬拍了拍林書友的肩膀:“阿友,你進步了。
林書友:“啊?”
譚文彬:“沒什么。”
不能隔著遠距離太久凝視她,所以譚文彬挪開視線,過了幾息后再扭頭看去。
“咦,人沒了?”
檢票口進去后,還得往上走挺長一段臺階,除非陳曦鳶直接動用身法,只要她還按正常人的行為模式移動,就不可能脫離視線。
李追遠:“博物館里,被人布置了陣法。
譚文彬:“那我們?”
李追遠:“我們晚點再進吧,應該還會有人進入,讓他們先進去,也給我點時間,把這陣法給破了。”
少年伸手指向前面一家面館鋪子,問道:“你們吃飽了么?”
林書友:“吃飽了。”
李追遠:“那就再來碗漿面條促進一下消化。”
面館很簡陋就一個鐵皮棚,不過距離博物館的大門比較近。
坐下后,譚文彬要了三碗漿面條。
李追遠拿起小桌上的蒜頭,開始剝蒜。
林書友:“小遠哥,我來剝吧。”
李追遠沒回應,但剝下來的蒜衣,卻開始在小桌上打起了轉兒,少年的目光,也一直看向前方的博物館。
原來,小遠哥在破陣。
林書友起身,從隔壁桌又拿了一頭蒜,將雙手放在桌下剝,生怕自己剝出來的蒜衣干擾到了小遠哥。
“漿面條來啦!”
老板將面條端了上來。
潤生點了一根香,拿起筷子,開始吃面條,譚文彬和林書友也跟上,大夏天吃這一口,真是開胃。
林書友將自己剝好的蒜與大家分了,桌上當即傳來一陣“吸溜吸溜”聲。
第一碗紛紛見底,譚文彬又叫老板再做三碗。
吃面時,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小遠哥的手上,蒜衣越來越多,各自排列,一會兒轉陰陽,一會兒述八卦。
李追遠開口道:“里面有人感應到我在推演陣法,他在變陣。”
林書友:“那個人,陣法很強?”
李追遠點了點頭:“嗯,算優秀的,進步很大。”
少年指尖速度進一步加快,那些如飄絮的蒜衣幾乎被賦予了流水的質感。
李追遠掌心向下輕輕一按,“啪”的一聲,蒜衣崩散開去,消散成粉屑。
手里剝好的蒜,被少年分批放進伙伴們的面碗里,沒有浪費。
“好了,我已經將他這套陣法的基礎運行邏輯掌握了,讓他繼續改去吧。”
林書友抬頭,看向空中,豎瞳微睜。
頭頂的烏云深處,還在不停翻滾,說明對方還在繼續變陣著,可自家小遠哥,已經不和他玩兒了。
第二碗漿面條吃下去,譚文彬示意自己吃不下了,畢竟早上吃得太撐,但詢問潤生和林書友時,倆人沒回答。
譚文彬就又叫老板下了四碗。
林書友:“彬哥,我是不是吃得有點多?”
譚文彬:“沒事,你和潤生盡管吃,吃得越多,偽裝越好,畢竟,飯量是裝不出來的。”
林書友終于吃不下了,潤生比林書友多吃了一碗后,也放下了筷子。
譚文彬對李追遠道:“小遠哥,我剛聽了腳步聲,練家子有五伙人,算上可能留意到腳步處理的,我估摸著剛剛有八伙人進去了。”
李追遠:“嗯,我們也是時候進去了。”
譚文彬去結賬,然后四人像是游客,向博物館走去。
買完票走回來的譚文彬,目露疑惑,將票
分給眾人時,他小聲對少年道:
“小遠哥,我覺得售票員有點奇怪。”
李追遠:“是傀儡。不僅售票口是,檢票口的工作人員也是。”
譚文彬:“所以,這是請君入甕?”
李追遠:“你知道這是哪一種傀儡術么?”
林書友:“哪一種?”
譚文彬:“儺戲傀儡術?”
李追遠:“嗯。”
林書友:“彬哥,你最近除了陣法書,還看了傀儡術?’
譚文彬:“因為除了儺戲傀儡術,別的我們
也不知道,小遠哥也不會多一問。’
“等下,儺戲傀儡術··”林書友一拍額頭,“三只眼!”
林書友往后退了一步,看向眼前的這座博物館。
所以,在這里布局,先前還和小遠哥陣法比拼的,是趙毅?
譚文彬:“既然外隊還是沒通知我們,是否就意味著,接下來就算見到了,我們也要裝不認識?”
李追遠:“嗯,進去吧。”
雖然明知道檢票口的工作人員都是傀儡不是真人,但懶洋洋躲在遮陰處且拿票撕票的不耐煩細節,都表現得淋漓盡致。
走上臺階,進入館中,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土腥味,氣溫也一下子降了下去。
這不是陣法效果,而是墓葬本就有心靜自然涼的功能當然,自上臺階開始,他們就已經進入陣法范圍了。
進去后,首先是導覽圖,順著指引往里走,能看見一座座石碑。
再向里,過了一個副館,就到了墓葬區域。
一路走來,除了自己等人,沒再看見其他人。
雖然這里的游客數目不多,可先前好歹進去了很多撥,而且進出口都在大門這里,也沒
見他們出來。
墓葬區域,掛了很多盞暗色調的燈,有藍的,有綠的,有紅的…
有些燈明顯接觸不良了,不停閃爍。
這應該不是管理方懈怠于維護,而是故意為之,當下這類的文化單位日子都不怎么好過,得想辦法搞創收,故意營造點陰森效果,也算是一種手段。
兩排墓洞,出現在眾人面前,每個墓洞門口都掛著一個鐵牌子,上面記錄著墓室和墓主人的訊息。
有單人墓,有夫妻合葬墓,還有夫妻帶小妾的。
這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來到一個小村鎮的
道路,兩側都是民房,各家人口數目不一。
譚文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是不是也算一種老祖宗賞飯吃?”
地下的墓實在是太多了,都能挖出來修個博物館,讓孩子們當古墓主題樂園玩。
墓洞門口沒有設阻攔繩,可隨意鉆入,里面涉及到具體墓室時,會有個欄桿,但也沒人看著不守規矩的甚至還能去里頭躺躺。
不過,這里的危險系數很高,大家也只是看看,沒人真的鉆進去,里頭空間太狹小,要真有什么意外發生,容易吃虧。
但李追遠還是在一座墓門前停下,貼牌子上寫著,這是男主人加正妻和小妾的三人合葬墓。
墓主人姓林,正妻姓陳,小妾姓白。
譚文彬看到這牌子后,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李追遠:“進去看看。”
潤生先一步鉆了進去,得彎腰躬身,后頭跟進的林書友和譚文彬也是如此,走在中間的李追遠不用。
進入墓室范圍后,空間就寬敞了,成年人可以站直。
里面有三口棺材,按理說,應該是墓主人和妻子并排,小妾單獨在一邊,亦或者是墓主人的為主,妻子的在側,小妾在外頭。
但這里,是三口棺材,齊齊擠在墓主位,
塞得滿滿當當,嚴絲合縫。
像是到死都不撒手,到了地下也得繼續爭這男人。
李追遠將手搭在中間這口棺材上。
這座墓室,是整個博物館的陣眼所在,而這口棺材,則是陣眼的核心。
少年的指節,在上面棺材面上敲了敲“吱呀!”
“吱呀。”
“吱呀!”
連續的“吱呀”聲傳來,里頭的存在,是想要將棺材蓋掀開的,但因兩側妻妾擠得太緊,導致他幾次努力,都沒能開啟成功。
最后只能“砰”的一聲,棺材蓋自中間炸碎。
在一片塵煙中,趙毅自里面坐起,他目光里帶著冷冽,嘴角掛著嘲諷。
李追遠:“你是誰?”
趙毅:“我,就是你們要找的九江趙毅。”
說著,趙毅抬起頭,對著上方喊道:
“你們手頭有各自忙的了,我也閑得慌,這伙人,就由我親自來對付吧。”
緊接著,趙毅低下頭,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真是笑死個人,誰家毛都還沒長齊的孩子,也來學人跑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