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天沒亮,秦叔就會扛著鋤頭下地。
主要是因為白天秦叔還要負責給家里送貨,所以地里的活兒,得在早晚就干好。
潤生在家時,也會跟著秦叔一起去地里。
每天準時準點的,熊善也會扛著農具過來集合。
對熊善而言,經歷了江上的風風雨雨,這種田園隱居生活反倒是一種享受,而且還是和秦力大人每天一起下田,更重要的是,種的還是李三江的田。
只是最近,秦叔雖然照舊讓潤生跟過來,卻不讓潤生一起忙活,就讓潤生在田里站著。
潤生很聽話,讓他站著就站著,不是為了偷懶,而是他現在經常無法控制自己手頭上的力道,簡單鋤個草,都能不小心砸出個坑,農具更是頻繁損壞。
別人家的農具,修修補補能傳家的,李三江家的農具,最近全換了新。
熊善打了個呵欠。
他不光早起種田,晚上也種了一夜的田。
清晨的風吹來,卷起些許草屑,熊善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角,然后愣住了。
一直站在那里的潤生,身體開始晃動。
起初他還以為是潤生站久了活絡一下身子,可他怎么著也曾是江上人物,馬上意識到不對。
潤生身體的每一次晃動,都將本該吹到他身上的草屑給避開。
你很難想象,一個這么大塊頭的人,能顯露出如此精妙的身法。
更讓熊善不解的是,他發現潤生的臉上也流露出不解。
仿佛這操作并不是由潤生自己控制。
風,又大了,吹來更多的草屑,潤生的晃動速度反而慢了下來。
他氣門沒開,但靠著與風的結合,引導出些許氣流,將里面裹挾著的草屑切開,繼續讓自己保持著“干凈。”
熊善的眼睛不斷睜大,這種張飛繡花的場面,著實驚人。
當初在將軍墓下,熊善是見識過潤生戰斗場面的,靠秘法刺激潛能以獲得力量上的迅猛提升,走的是直來直去的路子。
誠然,熊善二次點燈退出已過了挺久,潤生跟著那位又度過了很多浪,就算純靠功德灌,潤生的提升也會很大,可再怎么提升,也不該出現這種個人路線顛覆性變化才對。
可眼下的潤生,卻做到了。
熊善難以想象,一個體魄強大、蘊含著極為可怕力量的家伙,再疊加這種高深的身法、招式,到底得有多恐怖。
一塊草屑,沾到了潤生身上。
潤生停了下來,低頭,看著自己胸口衣服上的那一小點綠色。
剛剛的他,只是本能復刻起晚上上課時的那種反應。
可還是差了些,他始終覺得,自己的提升遇到了瓶頸。
按理說,自己應該努力思考總結、不斷嘗試以求突破,可偏偏,“思考”這種事對他來說,難度實在是太大了。
他能感受到,每天的上課,對小遠來說是一種巨大壓力。
他希望自己能取得合格的成績,不然會覺得對不起小遠的付出,也不舍得讓小遠一直受苦付出。
秦叔在勞作,沒像熊善那樣站在那里看。
這時,前方村道上,一個年輕的父親騎著二八大杠駛過,前杠后杠,各坐著一個背著書包的小男孩。
年輕父親:“二侯,你要好好跟你哥哥學學,看你考得那點分數,也不嫌丟人。”
坐在后車座上的弟弟無視了父親的念叨,依舊開心地吹著自己手中剛摘的蒲公英,玩得不亦樂乎。
父子三人很快駛離。
秦叔放下農具,看著熊善,說道:“知道自己腦子笨,不是讀書的料,就早點想開,也挺好的。”
熊善有些不理解,一向寡言少語的秦力大人今天怎么有興致點評起路人來了,這發的是哪門子感慨?
不過很快,熊善就意識到,這話其實不是對自己說的。
身后,正心有懊喪的潤生,聽到了這句話,眉頭微微一蹙,目露認真,而后眉頭舒展,目光再度恢復到以往的那種平和。
是啊,自己的爺爺很早就告訴自己,要聽聰明人的話。
他從未見過哪個人,能有自家小遠聰明。
所以,上課時,小遠叫怎么做,自己就怎么做就好了。
干嘛要焦慮自己的瓶頸,忐忑于自己的成績?
那是自己該考慮的事么?
自己的腦子有幾斤幾兩,小遠難道會不清楚?
是自己錯了。
上課,怎么能帶腦子呢!
念頭,在這一刻徹底通達。
就連原本不太適應的那種身體本能,在自己內心徹底放松后,反而感悟到了那種跟著感覺走的真諦。
又有一陣小風吹來,依舊裹挾著些許草屑。
但這次,潤生往前一步,避開了這一縷風。
一同丟下的,還有心里那股子執念。
彎腰,撿起鋤頭,潤生開始干活兒,動作麻利,地上沒刨出坑,手里的農具也沒損壞。
熊善眨了眨眼,他覺得潤生不一樣了,但具體是哪里發生的變化,他也不懂。
他曉得,自己的天賦上限,早就到頂了。
若是自己的兒子長大了,這會兒也跟在自己身邊一起鋤草,應該是能看懂和聽懂,回去吃早飯時,怕是還能跟自己這個老爹講解講解。
熊善不由心道:兒啊,你要快點長大啊,這種不要錢似的感悟和點撥,放你爹這兒真是白瞎浪費了啊。
“吃早飯啦!”
劉姨的聲音不大,這塊田距離家也比較遠,但每次的通知,都能精準送達。
秦叔將手中的農具丟給潤生,讓潤生先回去,村里近期要組織修灌溉渠,他得去前面水渠那里看看。
潤生拿著農具走了。
熊善跟著秦叔來到老水渠邊。
秦叔蹲了下來,伸手捂住自己胸口,喉嚨里發出一聲悶哼,一縷鮮血,從嘴角溢出。
站在邊上的熊善,只覺得耳邊像是聽到了一聲獸吼,整個人不由嚇得一怔。
緩過神來,低頭,看向秦力大人。
剛剛應該是秦力大人受傷了,導致他普通人的偽裝被破開了一瞬,真正的氣息外泄。
故意幫助自家江上人,必然會遭受因果反噬。
天道有時候很好糊弄,但那得分人。
絕大部分時候,想糊弄天道,那是異想天開。
哪怕秦叔借先前那仨父子為引,且還是對熊善發出的感慨,依舊無法避開。
當初,秦叔和劉姨曾當過潤生與陰萌的老師,一個傳授《秦氏觀蛟法》一個傳授毒術。
那次教學之后,秦叔和劉姨也都遭受了反噬,秦叔出去執行任務時,遭受到了危機,重傷;劉姨被陰萌做的菜,折磨得形容枯槁。
但那時潤生和陰萌才剛跟隨小遠走江,實力不強,所以這些反噬,秦叔和劉姨還能承受的住。
而且,這是早就預判好要付出的代價,是老太太對小遠燈火自燃、倉促走江做的及時彌補。
現在……
“噗……”
本以為能壓制下去的鮮血,終究還是噴了出來。
灑在了面前水渠中,殷紅了一片。
“秦力大人……”
熊善正準備關切時,卻發現秦叔笑了。
“這小子,居然進步得這么快。”
雖然平時不會以師徒相稱,但潤生一直都把秦叔當作自己的老師。
通過自己遭受到的反噬強度,秦叔得以清晰觸摸到潤生現在的實力層次。
哪怕吐了血,他仍然感到很欣慰。
“秦力大人,您沒事吧?”
熊善要去攙扶秦叔,被秦叔輕輕推開。
“我沒大礙,養一養就好了。”
“秦力大人,您對潤生,是真好。”
“他是自家人。”
“對,沒錯,您說得對。”
秦叔看著熊善,很認真地又開口道:“你兒子也是自家人。”
“嘿嘿。”
熊善嘴都笑咧開了,不敢含蓄,不敢自謙,連句“哪敢”都不敢說,怕對方當真。
笨笨這個小名,是小遠取的,而小遠,是未來……甚至現在都已經算是秦柳兩家門庭的法理當家人。
因此,按照老禮,笨笨眼下至少算是秦柳兩家家主的記名弟子,稱一句“自家人”,毫不為過。
再加上那孩子,靈性幾乎是肉眼可見,沒哪座江湖勢力會拒絕這種資質的孩子加入。
秦叔心里是系掛著家族未來的,小遠雖然年紀還小,卻已經是這一代的人了。
那家族的下一代,就是小遠和阿璃他們未來的孩子,和現在的笨笨他們。
之所以是“他們”,因為那晚在大胡子家送譚文彬那倆怨嬰“投胎”后,小遠回到家里,在二樓露臺上,又將那倆怨嬰接了回來。
家里發生的事,除非小遠刻意遮掩,否則不可能瞞得住秦叔的感知,不管是早些時候的貓臉老太來辦壽還是屋后稻田里新修的道場。
因此,譚文彬本人還不知道,他那倆功德加身與其生死相依過的干兒子正在“排隊”等著成為他的親兒子,但秦叔知道,劉姨知道,老太太也知道。
再加上林書友的真君體系,本就是血脈傳承。
向上的傳承比如對現在林家人的起乩,更像是一種臨時出借,而向下的傳承,也就是林書友以后真正的孩子,才能完美繼承真君的所有力量。
另外還有潤生和陰萌,潤生現在到底算是個什么,連秦叔都不清楚,可陰萌,是貨真價實的陰家當世的唯一血脈。
酆都大帝一向不在乎陰家人,但這無所謂,得看有沒有勢力和人去幫他爭取。
秦叔有種苦盡甘來的感覺。
如若風調雨順,那么兩家龍王門庭的下一代,必然能撐起傳承的再次復興。
擦了擦嘴角,又用水渠里的水洗了洗手,秦叔站起身,對熊善道:
“你也回去吃早飯吧,然后過來裝貨。”
“我先送您回去吧。”
“不用。”
“秦力大人,有件事我不解……”
“說。”
“為什么您遭受因果反噬的效果,這么直接?”
“直接不好么?”
“這……”
“每一座龍王門庭,都有著自己對天道的研究與認知。對我們而言,與其讓這因果反噬作用在未來不可測的時候,亦或者會牽扯到身邊不相干的人,不如直接作用在自己身上,把債給消了。”
“原來如此。”
熊善回大胡子家了,他們現在三餐并不在一起吃。
秦叔走到家里壩子上,在井口邊吊了一桶水來沖洗。
沁涼的井水澆下去,秦叔體內的火燥之氣得以平復。
然后,他就停住了動作。
“知道自己腦子笨,不是讀書的料,就早點想開,也挺好的。”
這是他自己先前發出的感慨,此刻卻開始在他耳邊回響。
秦叔目光游離,腦海中浮現出自己以前走來的路。
主母的撫養與教誨,自己的每日練功,點燈時的忐忑,走江時的背負……最后是自己那一晚僥幸留有一口氣沖出來回到家,二次點燈認輸的畫面。
自己資質平庸,本就不是符合成為龍王的大才;
自己曾背負的東西也著實太重,當時的他,不是渴望成功,而是害怕失敗;
哪怕最后拼殺出來時,心里也是想著,自己就算走江失敗了,也不能死,因為家里人丁稀少,現在只剩下自己一個男人。
《秦氏觀蛟法》,本該一往無前,向死而生,可偏偏自己自始至終,內心都不純粹。
“原來,我不僅僅是在點撥潤生,也是在點撥我自己……”
井口里,有水向上流出,主動圍繞在秦叔身邊,化蛟而游。
秦叔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正拿起勺準備吃餛飩的柳玉梅,饒有興致地看向站在井口邊的阿力,調侃道:
“今兒到底吹的是哪門子的風,鐵樹也開花了?”
劉姨從廚房里走出,看到這一幕,微微一笑,又用指尖擦拭了一下自己的眼角。
此時的她,能感受到阿力的心境。
與其說他是在頓悟,不如說他是放下了。
因為阿力終于意識到,這個家,有別人撐起來了,以往的那些東西,他真的不用全都壘到自己肩上。
歷代秦家人走江,都是獨行,以一往無前之勢,開創自己的龍王基業。
這是一種大自信。
可這里面,又何嘗沒有,即使自己失敗了,死在江上,家里依舊不用自己擔心的底氣?
這種底氣,秦力是沒有的,他的童年,目睹的是秦柳兩家衰落、風雨飄蕩,他不是那種可憑一己之力力挽狂瀾的人,同時又比先輩們,少了那份天然的坦蕩與無忌。
林書友正在瘋狂咥面。
這些天,那只大白鼠像是失蹤了一樣,沒有再來送過夜宵,導致他們每天早上醒來都餓得不行。
雖然他們自己也能去廚房弄飯吃,下個面炒個飯也簡單,但過慣了好日子,又不是在走江時條件不允許,因此大家都很默契地不去自己做,留著胃等早上劉姨做的美味早餐。
而且,自從那只大白鼠曠工后,劉姨的三餐,變得比以前更為豐富,種類也更多。
連一向在飲食上從不吝嗇的李三江,都不由問了一句:
“咱這日子,確定能一直這么過?”
劉姨說最近孩子們可能是累到了或者病到了,得吃點好的調養調養。
李三江覺得很有道理,藥補不如食補。
林書友:“唔,秦叔這是頓悟了?”
“啪!”
譚文彬拍了一下林書友的后腦勺。
“別吃了,快把早餐給李大爺送上去,讓他在房間里吃,別讓李大爺下來看見,要不然秦叔又得被迫離家出走了。”
“哦,對!”
譚文彬先上去了。
李三江剛起來,正準備下樓吃早飯。
“李大爺,我跟你說個事兒。”
李三江:“行,咱們下去一邊吃早飯一邊說。”
譚文彬拔出煙,遞給李三江。
李三江接了。
譚文彬:“李大爺,這事兒我只想跟你一個人說,不想讓他們聽到。”
“嗯?”
“這陣子,我和周云云的感情,出現了一些問題。”
“唔?”
“您老有經驗,幫我分析分析,拿拿主意。”
李三江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經驗。
但他覺得,身為一個長輩,這個時候確實得教導教導孩子。
“成。”
李三江咬著煙,等著譚文彬給自己點。
譚文彬摸了摸口袋里的打火機,說道:“我火機呢?”
李三江自己掏出火柴,劃出一根,給自己點了后,又立刻湊到譚文彬面前,譚文彬脖子前傾,用雙手捂著火柴,點燃。
倆人很默契地向上走。
經過露臺時,譚文彬故意走在外圍,遮擋住李三江可能會向下的余光。
壩子上的井口邊,秦叔依舊站在那里,一條條水流在其身邊環繞。
林書友將早飯放在托盤里,馬上上樓,來到房間門口時,就聽到里頭傳來李大爺的聲音:
“壯壯啊,云云是個好姑娘,你可千萬別不懂珍惜,我跟你說,盯著云云的人多得很呢,你要是錯過了,可不就便宜了別人?”
林書友推開紗門,端著早飯進來。
李三江:“咳咳咳……”
嗆了一口煙,譚文彬伸手幫李三江拍背。
“李大爺,您慢點抽。”
“唉,是早上沒咳痰就抽煙,有點不習慣。”
說著,李三江就起身,喉嚨里發出“嗬”的預備音,準備去露臺上把痰吐出來。
譚文彬:“李大爺,我是覺得以我現在的條件,能找到更好的,沒必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呸!”
李三江聽到這話,氣得直接轉身,抬手就對著譚文彬抽了上去。
“臭小子,反了天了你,你要是敢當陳世美,大爺我第一個把你給鍘了!”
這是真打,也是真啐,譚文彬只得捂著腦袋,被動承受一切。
林書友快速放下早飯,準備離開。
“友侯,你別走,站這兒一起聽著!”
“哦……”
李三江打完了譚文彬,也累到了,重新坐了下來,一邊順著氣一邊語重心長道:
“咱們做人啊,得憑良心……”
樓下壩子上。
秦叔身邊的水柱回到了井里,目光變得精粹,伸了一個懶腰,骨節傳出一陣脆響。
這時,他像是意識到了什么,馬上轉過身看向身后,李三江吃飯的位置,是空的。
柳玉梅吃了半碗餛飩,這會兒正攪拌著一小碗銀耳羹。
“你是舒服了,那倆為了掩護你,這會兒還在上面被老東西思想教育呢。”
秦叔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道:
“我不是小遠,沒辦法連頓悟也控制住。”
小遠能不能控制住頓悟,秦叔不知道。
但他現在也摸索出規律了,在老太太面前夸小遠,老太太會高興。
果然,老太太嘴角流露出一抹笑容。
“你也不差了。”
吃了口銀耳羹后,柳玉梅又補了句:
“咱得和人比。”
李三江教導得嘴巴都干了,最終,在譚文彬拍著胸脯保證自己絕對不會始亂終棄,林書友也保證自己一定會以此為鑒后,李三江才停下了今早的教育。
中途,阿璃一個人下來吃了早餐。
不過,她沒有再幫小遠帶早餐上去。
因為李追遠最近,起得一天比一天晚。
一開始為了補覺,會睡到早餐后一點,然后一天天不斷往后挪,當睡到中午時,醒來后就可以吃午餐了,接下來繼續往后挪。
阿璃已經從最初的帶早餐,變成帶午餐……今天按照規律,午餐也不用帶了,醒來可以直接吃晚餐。
少年一向有著很穩定的作息,現在一步步變得晝夜顛倒,可見他近期的壓力到底有多大。
譚文彬:“李大爺,我去找云云啦!”
李三江:“快去!”
林書友:“我也去。”
李三江:“你去干啥。”
林書友:“陳琳也在周云云家。”
李三江:“哦,晚上一起帶回來吃飯,我讓婷侯準備好菜。”
現在是暑假,周云云在家里,陳琳也基本住在周云云家。
林書友將上次回老家帶回來的禮品袋搬了出來。
因為譚文彬與他爺爺聊過對象的事,所以林家廟對此很上心。
不僅準備了很多禮物讓林書友帶來,還給了林書友一張存折。
譚文彬接過存折,看了一眼上面的數字,笑道:“呵,錢可真不少。”
林書友:“上次把陳琳的車弄毀了,這次正好把車錢賠給她。”
譚文彬:“你打算直接賠錢?”
林書友:“不應該么?”
譚文彬:“你陪她再去挑輛車吧。”
林書友:“哦,好。”
譚文彬:“袋子里的化妝品這么多?都挺貴的吧?”
林書友:“免稅的。”
譚文彬:“但也太多了,這玩意兒保質期多久來著?”
林書友:“我給萌萌也準備了一份。彬哥,我該不該給……潤生?”
譚文彬:“你有心了,給吧,正好讓潤生燒過去。”
林書友把陰萌的那一份取出來,單獨包好,拿給了潤生。
潤生接了過來,點點頭:“謝謝。”
譚文彬:“阿友,走了!”
“來了,彬哥!”
譚文彬坐進了小皮卡,將車發動,林書友坐入副駕駛位置,開始口述前方環境以及操作,譚文彬照著林書友的語音播報駕駛車輛。
上次去如皋的往返,他們倆就是這么操作的。
阿友不能自己開車,打個方向盤或者換個檔都可能把什么不知名的術法激發出來。
好在,一個瘸腿一個眼瞎,正好可以搭配。
潤生將化妝品擺在面前,開始做紙扎。
他不可能將化妝品丟火堆里燒過去的。
那樣陰萌會心疼。
潤生做紙扎的手藝很好,很快,一個個與化妝品盒子、罐子一模一樣大小形狀的紙扎就做好了。
接下來就是上色的問題了,比較麻煩,尤其是密密麻麻的成分列表、注意事項和各種標注,而且大部分都不是漢字。
潤生只得提著袋子和化妝品,來到大胡子家。
蕭鶯鶯這會兒坐在壩子上,一邊陪著嬰兒床里的孩子一邊也在做紙扎。
李三江家的紙扎不愁賣,屬于做多少就能出多少。
蕭鶯鶯看了看兩個袋子里的東西,點了點頭,開始拿起潤生的半成品,對著真品,上色。
潤生在旁邊站著。
嬰兒床里的笨笨抱著奶瓶,翹著小肉腿,正自己喂自己。
喝完后,他還會趴下,撅起屁股,自己給自己拍奶嗝兒。
潤生扭頭,看向了桃林方向。
剛剛,他好像聽到了老鼠叫。
潤生又看向小黃鶯。
有死倒的地方,也會有老鼠么?
到了周云云家后,譚文彬提議去石港鎮看電影。
林書友表示同意。
但陳琳說自己頭有點不舒服,應該是感冒了,不想去比較悶的地方。
最終,譚文彬和周云云去了電影院。
林書友則陪著陳琳沿著一條河散步。
走著走著,林書友指了指前面,說道:“再往前走就到鎮上了,距離衛生院不遠,你不舒服,我帶你去看病吧。”
陳琳搖了搖頭:“我沒有不舒服。”
林書友:“沒有不舒服?”
陳琳把自己的頭,靠到了林書友肩膀上。
林書友身子一顫,本能地挪開一點點距離。
這就是陳琳不想去看電影的原因。
與其在電影院里當兩個木頭人呆愣愣地坐著,倒不如兩個人在空曠的地方走走聊聊天。
陳琳在河邊坐了下來,拍了拍自己身側,然后微笑地看著林書友。
林書友坐了下來。
陳琳作勢向外側倒下去,林書友本能伸手將她扶住。
女生順勢丟掉所有重心,任憑他摟著。
只要他敢松手,自己就敢摔倒下去。
河邊碎石子多,有的還挺鋒銳,倒下去磕了破了很正常。
林書友的心跳開始加速,身子僵硬,目光堅定地盯著河面,仿佛下一刻里頭就會竄出來一頭可怕的大死倒。
陳琳看著他,舉起先前路上采的狗尾巴草,對著林書友的臉龐、下顎,輕輕地拂。
林書友覺得有點刺撓,還癢癢的。
兩個人,沒人說話,除了上方的日頭步履蹣跚,下方這一處,幾乎沒什么變化。
童子:“唉……”
林書友:“你怎么又冒出來了?”
最近童子比較忙,得去附林家人的身,有事兒做后,就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喜歡拉著林書友聊天了。
童子:“你是怎么做到,每次相見都如同人生若只是初見的?”
林書友:“你閉嘴。”
陳琳睡著了。
她將頭枕靠在林書友的胸膛處,睡得很香,時不時會不自覺地稍稍調整一下角度,讓自己睡得更舒服。
林書友頭沒動,目光下移,看著她的臉,她的鼻子,她的唇。
童子:“看看看,你能看出花兒出來啊?”
林書友只覺得童子現在的聲音,很破壞這種氛圍。
童子:“咦,生氣了?”
童子:“這算不算一種進步?”
童子:“你家人血脈關系沒你向下傳的純粹,我每次降臨都覺得不盡興。”
林書友眉心浮現鬼帥印記。
童子:“你打算把我關起來?”
童子:“乩童,你膽子肥了!”
童子:“你這樣會吵醒她的!”
沒有吵醒陳琳,陳琳還在安詳地入睡。
這次,林書友刻意分出心神來控制,讓自己的鬼帥氣息不會泄露。
不過,林書友也不會真拿鬼帥身份,去鎮壓自己的童子鬼將。
阿友覺得這樣做,太傷神了。
自己和童子間,怎么打鬧都沒問題,要是把那種上下級規矩擺出來,童子肯定會傷心。
切換成鬼帥狀態后,林書友開始將童子按下去,讓祂無法繼續說話。
童子雖然將自己的生死都交給阿友來掌握,但祂也從未將阿友當作自己上級。
見阿友這會兒居然在壓自己,童子也毫不客氣地頂牛回去。
林書友的眼睛開始顫抖,豎瞳即將開啟,這是來自童子的反抗。
懷中,明明有一個長相甜美睡得香甜的女孩。
但阿友和童子,卻在靈魂層面,專注地玩起了摔跤。
鬼帥印記和真君印記,不斷在林書友眉心做著切換,但氣勢卻并未顯露出來。
畢竟,不僅是阿友不想吵醒陳琳,童子也不愿意讓這本就慢得可憐的進度再度清零。
如果硬要描繪出此時畫面的話,差不多類似于林書友和童子扭打在一起,彼此漲紅了臉,但每次翻身每次交手,都互相放慢了動作,不產生聲音。
本來只是簡單玩玩的,但越玩越認真了,林書友眉心印記切換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咔嚓!”
不知怎么的,兩個印記一同交織在了一起。
二人立刻停止“扭打”。
林書友:“怎么回事?”
童子:“你被噬主了!”
林書友嘗試讓一個印記消失,結果兩個一起消失,等再想一個浮現時,居然又是兩個一起出現。
阿友:“我身體出問題了?”
童子:“沒什么問題,是我反噬了你。”
阿友:“哦。”
反噬的那個不興奮,被反噬的也不心慌。
畢竟,童子沒想過鳩占鵲巢,無論是從利益角度還是個人興趣,祂只想當一個陰神。
林書友也不信童子會對自己不利。
但卡殼這種事,卻是真實發生了。
林書友:“回去后被小遠哥看見,會不會被罵?”
童子:“完了,肯定會。”
林書友:“怎么解開?”
童子:“我不會。要不,你用鬼帥身份,把我鎮壓下去試試?”
林書友:“你會痛么?”
童子:“相當于皮鞭,我名義上是你的下屬鬼將,這是你作為上級對我的懲戒。”
林書友:“要不,還是等回去后,問問小遠哥?小遠哥肯定有更好的辦法。”
童子:“要是讓那位覺得我起了別的心思,我會更慘的。”
林書友:“小遠哥肯定能看得明白,不會這么認為的。”
童子:“那位肯定能看得明白,但那位也可以揣著明白裝糊涂,給我抽一頓緊緊皮。”
林書友:“你又偷偷去干了啥了?”
童子:“怎么會。”
上次自己偷偷降臨進道場,和增損二將約架,正打得激烈時,被那位撞見了。
童子自省,自己最近確實是因為能被重新起乩后,越來越跳了,如果自己是自己上峰,也會想著借機敲打一下自己。
林書友:“等一下……我現在嘗試控制真君之體,你去負責操控鬼帥狀態。”
童子:“咦?能成!”
林書友:“這樣的話,是不是就能由我來進行近戰,你來釋放術法了?”
童子:“試試?”
林書友將懷中的陳琳,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然后自己再靜悄悄地站起身。
一直“熟睡”中的陳琳睜開了眼,看著踮著腳遠去的那道背影。
然后,看著他沖上水面。
拳腳釋放的同時,四周掀起水花,攻勢如潮間,周圍的水花凝聚成一把把三叉戟,配合他一起發動攻擊。
陳琳看癡了。
每每想到這么厲害的男人,在自己面前時稍一觸碰就會臉紅,她就覺得好可愛,也好有趣。
她與周云云晚上會睡在一起聊天,周云云說,以前的譚文彬是班上的調皮大王,讓老師們頭痛不已,后來不知怎么的,譚文彬一下子變得穩重多了。
雖然依舊玩世不恭,還是會吊兒郎當、油嘴滑舌,但周云云總有種自己正被呵護包容的感覺。
這一點,陳琳看得更清楚,因為周云云到現在,都不知道她對象真正的身份是什么,可不是一直被精心保護著么?
陳琳很怕譚文彬。
因為她清楚,自己的一些小心思,在譚文彬面前不值一提。
至于阿友,她甚至可以在阿友面前,大大方方地顯露出自己的“心機”。
渾身濕透的林書友上了岸,開開心心地走回來。
陳琳適時閉上眼,裝作熟睡。
林書友坐回原位,伸手,將她輕輕扶起,很是輕柔地復原她先前睡在懷里的姿勢。
花婆子家隔壁的小婦人問他有沒有對象時,他回答:有。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真實,自己就這么,有對象了?
好像對象,應該是大人才會有的“東西”,一種占有,一種寄托,一種責任。
自幼就能與白鶴童子溝通的林書友,有一顆天生的赤子之心,再加之林家中正古樸的家風教育,讓他內心一直純澈得如一張白紙,像是一個永遠都長不大的大男孩。
童子:“妮兒早就醒了。”
林書友:“她還在睡著。”
童子:“她在裝睡。”
林書友:“你怎么知道?”
童子:“你衣服都濕透了,把她抱在懷里她能不知道?還有,你下巴上的水都滴落到她臉上了,她還沒醒!”
晚上回李大爺家吃晚飯時,譚文彬和林書友坐后頭,讓陳琳開車。
本來,應該讓林書友坐副駕駛,周云云和自己一起坐后面的,誰知阿友這家伙,一見面就拉著自己說悄悄話。
譚文彬聽了也高興,阿友找到了成績合格的方法。
等回到家里壩子上,看見潤生坐在那兒做紙扎時,譚文彬不由揉了揉眉心,得,潤生也合格了。
現在,速成班上就自己,還不及格。
周云云向柳玉梅問好,柳玉梅點了點頭。
陳琳向柳玉梅道謝,說上次從這里拿走的茶葉,她都喝完了,很好喝。柳玉梅笑了笑。
劉姨:“吃晚飯啦!”
李追遠從房間里走出,洗漱后,與阿璃一起下樓。
李三江:“小遠侯,你的圖紙畫完了么?”
先前怕太爺擔心,李追遠就對太爺說自己現在晚上忙著幫老師設計圖紙,老師白天忙,只有晚上能打電話與自己做數據溝通。
李追遠:“快畫完了,太爺。”
李三江舒了口氣:“這就好,作息還是得歸頓的,要不然人受不了的。”
李追遠坐了下來,開始吃飯。
這陣子,他的進步也很大,除了對以前已掌握東西的新認識新運用,主要還是對自己精神意識進行了一輪拉伸與錘煉,提高了自己在這方面的上限。
晚飯后,譚文彬和林書友送周云云和陳琳回了家,回去路上依舊是陳琳開車,回來時,則是由林書友一個人開回來。
潤生去了河邊,拿著鏟子挖了個坑,將自己做的化妝品紙扎燒了過去。
晚風吹動灰燼,留下一行比以前好看很多的字:
“保質期多久?”
將阿璃送回東屋后,李追遠回到廳堂,來到小黑的狗窩前。
村里養狗不講究,有狗窩的狗不多,小黑不僅有自己的狗窩,而且它的狗窩還在人窩里頭。
再者,小黑有牽引繩。
牽繩的原因,不是怕它亂跑,而是怕它不跑。
李追遠將小黑牽入了道場。
小黑照舊去往自己那個角落,縮起來。
少年坐在祭壇臺階上,安靜等待。
不一會兒,少年感應到道場外有人站著。
那人站了很久,正在背著口訣。
李追遠揚起手,道場禁制開啟,潤生走了進來,剛剛在外面,口訣才只背到一半。
“小遠,我今天想先開始。”
“好的,潤生哥。”
地面波浪掀起,一群木頭人出現。
潤生照例將自己的氣門封閉,頭歪了一下。
木頭人沖過來,潤生也沖過去。
這次,潤生不是被動挨打,而是與它們打得有來有回。
因為封住了力量,所以無法擊碎木頭人,但這種持續性的招式和身法對抗,經過那么長時間的“挨打”,終于將這本能給徹底激活。
從剛接觸潤生,認識到潤生的特殊時,李追遠就覺得潤生哥是一個天才,一個體魄方面的天才。
他硬是憑著開鑿氣門,雕刻溝壑,外加挨打……一步步走到今天。
木頭人停止動作,而后融入地面,地面恢復平整。
李追遠:“潤生哥,你結業了。”
潤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越不動腦子越容易考出好成績。
譚文彬和林書友回來了,譚文彬抽出一張符紙,向上一揚,符紙迅速燃燒化作青煙,禁制開啟。
“小遠哥。”
“小遠哥!!!”
李追遠對他們點了點頭。
等二人各就各位后,少年開課。
林書友一改過去被火燒火燎的窘迫,這次一開始還有些配合不嫻熟,但很快,他就能在近戰與術法間做到精細融合。
少年看著林書友眉心交織在一起的兩道印記,以及阿友的戰斗風格,知曉了他與童子正進行著各自分工。
以往,乩童起乩,陰神降臨,是陰神為主乩童為輔,本質上是二合一,現在,林書友完成了一分二。
這是取巧,可這種取巧,無法復制。
林書友周圍的“對手”停下了動作。
李追遠:“阿友,你結業了。”
林書友雙拳攥緊,做了一個慶祝的動作。
旁邊,譚文彬還在“盲人摸象”。
李追遠站起身,走下臺階,走到施加在譚文彬身上的陣法邊緣。
譚文彬:“小遠哥?”
李追遠讓自己的聲音透過陣法傳遞向譚文彬:“彬彬哥,你是怎么感應到我靠近的?”
譚文彬現在連陣法效果都出不來,處于一片混沌之中,自然就不可能感應到陣法外面的東西。
譚文彬:“我感覺到,它們忽然害怕了。”
它們,指的是那四頭靈獸。
李追遠:“彬彬哥,你要學會真正意義上的駕馭它們,把它們當成你的奴隸,讓它們成為你的眼你的耳你的鼻……
你可以相信它們,它們感知到的一切,沒必要再到你這里做進一步的處理,直接讓它們根據自己經驗給出你答案,就像紅線連接時,我對你那樣。
彬彬哥,不用怕它們會反水,我重新封印后,它們的生死,只在你一念間。”
譚文彬其它方面通過速成班都得到了明顯提升,但他有個核心點無法解決,他無法像自己那樣,大腦快速處理各種信息,他會過載。
而揚長避短的方式,就是去相信自己的五感,接下來的絕大部分反應,可以通過五感自行完成,而不用全都匯聚到自己大腦由自己進行信息處理后再下放指令。
李追遠說的把靈獸當自己的奴隸,是一種為了方便理解的比喻,理性狀態下,這應該是一種容納,將那四頭靈獸,認知為自己的一部分。
譚文彬重新進行嘗試,很快,陣法中的他不再茫然,他開始轉身,面朝陣法外的李追遠。
他睜開了眼,就算隔著陣法,他眼眸里依舊倒映出了少年的臉。
“小遠哥……”
接下來,就連聲音,都通過陣法傳遞了出來。
不過很快,譚文彬又閉上眼,面露茫然。
重新調整了一會兒后,他再次睜開眼:“小遠哥,我找到這種感覺了,但還得磨合一下。”
李追遠:“彬彬哥,你結業了。”
速成班相較于傳統江湖廝殺感悟,不僅僅是風險可控,更是方向可控。
李追遠給自己伙伴們定好了發展規劃,設置好了可行路線,除非少年自己認知錯誤,否則對于伙伴們而言,他們完全用不著試錯。
等取得階段性成功后,再去江湖上找架打,就像是做課后作業,目的是鞏固知識點。
當然,這么做的弊端也有,而且很大。
一切都被規劃好的成長,會讓伙伴們失去自我學習進步的能力。
一旦哪天李追遠不在了,他們就大概率會永遠止步不前。
不過,伙伴們對這種弊端,并不介意。
即使是曾被譽為官將首一脈天才的林書友,也不認為沒有小遠哥的安排規劃,自己能成長到這一步。
阿友以前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個優秀的官將首乩童,接自己師父的班,成為合格的廟主。
可前陣子在老家時,他能一個人輕松追著三個起乩的廟主揍。
通過自己的努力獲得進步固然成就感滿滿,可要是等著小遠哥喂飯就能遠遠超過前者的極限,那他們寧愿選擇后者。
今晚結束得很快,李追遠也不打算給自己加練了,少年走到角落處,將小黑牽起。
小黑有些不適應,今晚居然這么快,不用再看“那位”出現了?
李追遠:“點夜宵吃吧。”
林書友:“額……”
譚文彬:“小遠哥,那只大白鼠,最近像是失蹤了,白家鎮那邊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
李追遠:“白家鎮應該知道它去了哪里,但她們不敢說。”
那只大白鼠一直都處于白家娘娘們的監控中,畢竟以前它總想著逃離南通,所以,白家鎮就算不知道它最后到底發生了什么,可一定清楚它最后到底去了哪里。
譚文彬:“它在我們這里?”
只有一個地方白家鎮不敢說,那就是思源村。
她們害怕這是龍王門庭內部的傾軋,不敢摻和。
譚文彬:“那只老鼠不會自作主張,騎車進村了吧?”
林書友:“劉姨最近新曬了一批臘肉……”
“既然沒夜宵吃了,那你們就早點休息吧,醒來吃早餐,我也很多天沒吃到早餐了。”
李追遠沒上二樓而是走出壩子,前往大胡子家。
蕭鶯鶯帶著笨笨睡了。
老田頭在藥園里搭了一個“守瓜棚”,每晚睡在這兒,說是為了保護藥園。
實則是老人家也有些受不住那對每晚整宿地開墾種地。
這把年紀了倒不至于氣血上涌,主要是它吵啊!
李追遠走進桃林。
很快,少年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飯菜香味。
行至水潭邊,看見清安和蘇洛,一個縱歌一個撫琴,面前桌案上,擺滿了碗碟。
水潭另一邊,有一張大供桌,上點一雙白蠟。
供桌后,有一只大白鼠,正“哼哧哼哧”地翻炒做菜,每做好一道菜,它就將其端送到面前的供桌上,不一會兒,清安面前的桌案上就會呈現出相對應的供品。
大白鼠,都黑了。
它很害怕,顛勺時手還在抖。
俗話說,荒年餓不死手藝人,就算是一只老鼠,有一技傍身,在這種級別的恐怖存在面前,都能被留一條鼠命。
就是這日子落差有點大,以前給那伙年輕人做飯,功德“嘩啦啦”地落下來,它身上好幾處毛都褪了,尤其是上次給那位少年做了一頓,腦袋居然都禿頂了!
那種日子,才真叫奔頭,恨不得他們能一天吃三十頓,自己依舊能動力滿滿地給他們變著花樣做菜。
可現在呢?
做飯只是為了伺候這位可怕的爺,生怕一道菜做得不滿意,對方直接把自己變成桃林里的肥料。
大白鼠看見了少年的身影,整個人一顫,隨即眼睛流淚遮擋住了視線,鼠目寸光。
清安放下酒杯,自嘲道:
“呵,這是來跟我要廚子來了?”
李追遠:“不是,你受了這么久的苦,也該好好享受享受了。再者,它的食材來自于各地廟宇祠堂的祭品,你守護著這一片區域不受邪祟侵擾,這些祭品,也理應入你的口,被你享用。”
清安:“那你是來做什么的?”
李追遠:“膽顫心驚做出來的菜,肯定沒開開心心做出來的好吃。”
清安:“所以?”
李追遠走到大白鼠面前。
大白鼠一臉委屈。
李追遠看著大白鼠,目露嚴肅,沉聲道:
“這些天,你在這里做的飯,都很好吃。”
“嘶……”
大白鼠只覺得身上一陣發癢,身上的毛發大面積脫落,就連尾巴也縮短了一半。
功德,功德!
大白鼠興奮地簡直要“吱吱”起來。
李追遠轉身,面朝清安,笑了笑。
清安手里把玩著酒杯,冷哼一聲:
“哼,我可不吃你的白食。”
李追遠剛剛的行為,等于是以一種類似“封正”的方式,幫清安,結算了這段日子的飯錢。
抓一條祭鼠來給自己做飯,本來不算什么,白家娘娘都能抓的東西,他清安怎么可能抓不得?
可自己吃飯,讓人孩子付錢,就沒道理了。
但不管怎么樣,功德給出去了,這人情,算是欠下了。
在清安眼里李追遠是個人,有資格與他論一論人情。
李追遠:“請你吃幾頓飯怎么了,當初你也不是請我吃過白灼大蝦么?”
清安:“還想吃么?”
李追遠:“肚子現在是飽的,暫時吃不下,等什么時候餓了,再來找你。”
清安擺了擺手,示意少年可以走了。
這算是定下了,欠了一次幫忙。
李追遠向外走去,后頭是爐火映照下,正激動炒菜的大白鼠。
新的一道菜做好,被大白鼠端上供桌。
等桌案面前顯現后,蘇洛和清安都各自夾了一筷子。
蘇洛:“確實更美味了。”
大白鼠:“嘿嘿嘿!”
清安:“說明這老鼠之前沒用心做。”
大白鼠:“……”
翌日一早,李追遠醒來時,天還沒亮。
前些日子每天透支得厲害,忽然省力了一天,反而讓他有些不習慣了。
看來,這生物鐘的調回,還需要一些日子。
端著盆,去露臺水缸處洗漱。
阿璃上樓來了。
李追遠用毛巾擦了一下臉,看向女孩,只覺女孩如這初晨露水般清嫩。
看著重新恢復早起的少年,阿璃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她不是擔心少年的身體,她知道少年這么做肯定有他的目的,現在說明,少年的目的達成了。
少年與女孩在藤椅上坐下,開始下棋。
一直下到,太陽漸漸抬頭,將這棋盤照得有些刺眼。
劉姨背靠在廚房門口,嗑了好一陣瓜子,仿佛要把前些天空缺的滋味給補回來。
秦叔從西屋走了出來,他今早沒下地,待會兒他要帶著熊善、潤生、壯壯阿友他們去修水渠。
“不做早飯么?”
劉姨瞥了一眼秦叔:“村里修水渠不是發早飯么?”
秦叔:“一人發兩個花卷兒,我是夠了,那仨怎么夠。”
劉姨拍了拍手,走進廚房。
早飯早就備好了,很快,樓下就傳來劉姨的聲音:
“吃早飯啦。”
不在家時還好,在家里好些天沒聽到劉姨的這聲音,還真挺想念。
李追遠牽著阿璃的手,下樓吃早飯。
潤生他們也都起來了,一人面前擺著一個盆,潤生吃粥,譚文彬吃餛飩,阿友吃面。
李三江點了根煙,開玩笑道:
“這他娘的真是喂好自家騾子后,送去給公家拉磨。”
修灌溉渠是全村的事兒,家家戶戶,要么出一個勞動力要么出一筆份子錢,李三江家足足出了五個,哪怕把大胡子家也一并算上,那也是兩頭半的騾,妥妥被公家占了便宜。
早飯后,秦叔帶著大家伙出發了。
李維漢也在那里,崔桂英幫忙做飯,分發著剛蒸好的花卷。
干到臨近中午時,張嬸跑過來,對李維漢和崔桂英喊道:
“不好了,潘侯和雷侯出事了!”
這一叫,把李維漢嚇得一哆嗦,崔桂英的臉直接被嚇白了。
要知道,潘子和雷子在廠里做的是翻砂車間,不僅又臟又累,還要澆鐵水。
偌大的高爐矗立在那里,先往里頭添材料,再拿個大鍋去接出滾燙的鐵水,里頭但凡出一個紕漏,鐵水濺出,那都是要人命的意外。
譚文彬示意林書友去安撫好兩個老人,他先跑去小賣部回了電話。
電話是興仁鎮龍興機械廠打來的,問清楚事情后,譚文彬也是舒了口氣。
倆人不是在廠子里出的事,與鐵水無關,而是前幾天廠子和外省另一家廠子搞了個什么項目合作,梁軍帶著潘子和雷子去了。
這種合作,帶有一半旅游福利性質,本來應該是件好事,可誰知在人家廠里安排的招待所中,仨人不知怎么的,中毒了。
這會兒那邊還在搶救中呢,興仁的廠子怕最后出事,先通知他們的家屬,廠子愿意出錢讓他們先去那里看一眼。
而那家合作的廠子,就在洛陽。
譚文彬掛斷電話,他知道,這是浪花來了。
先去安撫了一下李維漢與崔桂英,譚文彬又快速跑回家,跟小遠哥進行了匯報。
李追遠聽完后點了點頭:“我們準備準備,可以去洛陽了。”
潘子和雷子應該問題不大,江水既然以他們作為推動自己前往洛陽的浪花,沒必要把事情做絕,或者說,反而會看在自己面子……甚至是功德上,讓本該已經被毒死的潘子他們,繼續吊著一口氣等著自己過去。
譚文彬:“小遠哥,那我去找你爺爺和那倆伯伯說一聲,就說我們經常在外面走的,又經常和公家打交道,讓我們代替他們去看潘子他們。”
有句話,譚文彬沒說,但待會兒面對那倆伯伯時肯定會說,那就是萬一發生最壞的情況,他們也能更好地幫忙要賠償,讓廠子擔負責任。
李追遠:“嗯。”
譚文彬去交涉,潤生留下來繼續把活兒干完,林書友則被安排回來先做出發前的準備收拾。
回來途中,再次經過花奶奶的屋子。
隔壁屋,也就是孫彩娟家正在吵架。
孫彩娟刺耳尖銳的聲音自屋子里傳出:
“我怎么知道那個王八蛋為什么這個月不打錢來,我怎么知道啊,你們去找他啊,你們問我干什么,我的錢不都給全家人一起花的么,我又不欠你們的!”
“啪!”
巴掌聲傳來。
“不要臉的賤蹄子在外面勾搭男人大了肚子回來就夠丟臉的了,現在連錢也要不到了,真是把我們老孫家的臉給丟盡了!”
林書友停下腳步,開始思考。
孫彩娟捂著臉,從屋子里跑出來,正好看見站在自家壩子下的林書友。
“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別攔著我,讓我死,讓我死個干凈!”
孫彩娟哭著從壩子上跑了下來,壩子很大,路很寬,她故意從林書友面前跑過,路對面是魚塘,她要投河。
結果,她經過林書友身邊時,林書友沒阻攔她,阿友在思考,這算不算廢浪花變真浪花了?
小遠哥的《走江行為規范》里提過,有時候江水故意想讓你去時,會主動將浪花遞送到你手里。
孫彩娟驚詫回頭,看向林書友,她不知道為什么他不攔著自己,結果自個兒一個腳步踉蹌,失去平衡,沒來得及剎住,“噗通”一聲,真摔進了魚塘中。
“救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