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間,仿佛這個院子里其他人都已不見,只剩下少年和他面前的這口井。
那東西自井底一路直沖而上,似要以最迅猛的姿態破井而出。
其所攜帶的所有威壓與氣勢,在這一瞬間,全部對準了少年。
普通人根本無法承受住這種刻意針對,精神意識會在頃刻間被擊垮粉碎,成為一個永遠生活在恐懼之中的瘋子。
李追遠雙眼慢慢睜大,少年不僅毫無畏懼,甚至對“對方”竟敢于挑釁自己而感到不理解。
如若你是當年的你,那頭在九江攪風攪雨肆虐兩岸的兇惡黑蛟,那我應該會出于對你絕對實力的認知,采取不同的應對方法。
可現在的你,只是一具殘靈,沒有肉身,甚至連稍微像樣的靈魂都沒有,就這,還敢在我面前造次?
論實力、論位格,你都在我之下。
所以,
是誰給了你這種自信與勇氣?
雙方的氣勢,于無形中發生對撞。
“吼!”
井口下,傳來憤怒的咆哮,但漸漸的,這咆哮聲開始越來越弱,少年眼里的鋒銳卻愈來愈盛。
一個肩扛兩座龍王門庭的人,又怎么可能會被一頭黑蛟殘靈所嚇退?
就是真龍,在他家東屋供桌上,那都是擺得滿滿當當。
“咔嚓咔嚓……”
下方井壁再度傳來摩擦聲,只是這次不是朝上而是向下。
它下去了,沒入了井水之中,沉底。
李追遠的周遭環境恢復正常,少年將手從井蓋上收了回來。
林書友站在那里揉著眼睛,剛剛他眼睛好癢,豎瞳處于開啟和不開啟的混亂態。
察覺到有危險,卻又不知這危險具體來自哪里,只能在茫然與緊張中,將自己與小遠哥的距離拉近。
坐在輪椅上的趙毅問道:“里頭是什么東西,挺猖狂。”
李追遠:“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你先祖當年在九江鎮蛟后的遺落。”
林書友:“趙龍王的其它遺骸在井里?”
趙毅對林書友翻了記白眼:“說的是那頭蛟的殘留。”
“哦。”林書友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然后指著這口井問道,“所以,這口井里鎮壓著一頭黑蛟?”
趙毅:“勉強……算是吧。”
林書友:“可是我剛才進來時,沒能在這院子里看見封印痕跡,包括現在,這井蓋上好像也沒什么特別的。”
趙毅:“鎮壓,并不是非得用封印。”
李追遠:“屋子里的咳嗽聲,停了。”
趙毅:“阿友,進屋看看。”
林書友沒動。
李追遠:“進。”
林書友進了屋。
屋子里,彌漫著一股濃郁的中藥味兒,林書友慢慢走向臥室,將那布簾拉開。
忽然間,他只覺一陣天旋地轉。
林書友立刻將豎瞳開啟,真君氣息顯露,這股空間方位的模糊感才被鎮壓了下去。
再定睛向里看去,發現臥室里一片漆黑。
林書友清楚,自己還沒完全破開這屋里詭異的環境。
下一刻,地面開始傾斜,屋頂逐漸扭曲,四周的墻壁更是旋轉起來。
林書友豎瞳里流露出怒意,雙拳攥緊,氣力凝聚,面對這種越來越復雜的局面,他打算嘗試以力破之。
就在這時,小遠哥的身影從外面走了進來。
少年一邊行進一邊用右手朝著兩側揮了揮,很快,屋子里的格局全都“安靜”下來。
李追遠看向臥室,開口道:“我們不是抱著絕對惡意來的,當然,如果你想繼續玩下去,那我可以奉陪。”
“呼……”
臥室簾布仿佛被風吹開一半,像是有人撩起門簾,請人入內。
林書友依舊先一步進去,門簾下壓,這是阻止。
里面主人的意思,是只許李追遠一個人進來。
李追遠攤開右手,掌心血霧彌漫,準備強行掠奪這間屋子的控制權。
應是感應到少年的舉動,簾子再度掀開。
林書友走了進去,李追遠隨后。
趙毅自個兒給自個兒推著輪椅,剛進廳屋,就累得氣喘吁吁,但還是奮力給自己繼續向前推。
輪椅行至門簾處,“咚”的一聲,發出了撞擊聲。
本該輕柔的簾布,紋絲不動,反倒是趙毅自個兒連帶著輪椅給震得倒退出去。
這時,簾布被從里面掀開,林書友走了出來,來到
趙毅身后,幫他推起輪椅,再用手掀開簾布,把趙毅送了進去。
隨后,林書友沒再進來,而是走到屋子門口,抱臂而立。
趙毅知道,以姓李的風格,只有在確定臥室里沒有能對他產生不可控威脅的東西后,才會讓“保鏢”出去。
臥室里的面積很大,像是正常情況下三個房間拼在了一起。
里面的陳設古色古香,有書房,書架上滿是古籍;有樂房,琴箏擺列;還有床,是那種很有年代感的老式木床,雕刻精細。
“嘎吱………嘎吱…………………”
一條條絲線,自床上延伸而出,捆綁纏繞至屋內各處。
在這一陣陣摩擦聲中,床上有一個老人緩緩坐起身子。
那些絲線,全都纏繞在他身上。
老人年紀很大了,早就失去了自由活動的能力,只能靠這絲線調動拉扯自個兒的身體。
當他“坐起來”時,正好與站在床尾的少年,四目相對。
“沙沙……沙沙……”
老人指尖輕顫,通過絲線,連動到樂房里,扣動琴弦,發出摩擦,仔細聽,能聽出“說話”。
“不知尊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老人的姿態擺得很低,這不僅僅是先前少年能在這里與他爭奪房間控制權,更是因為少年剛剛在院子里,居然能引發黑蛟殘靈躁動。
這殘靈不會平白無故被驚動,只能說,是它感應到了感興趣的命格,想要爭勝,與之別一別苗頭。
更嚇人的是,最后這黑蛟殘靈竟然認輸,自己下去了。
這可比遞送什么名帖管用,簡直就是最真實的試金石。
李追遠:“是我唐突登門,禮虧在先,但我有事相問,還請告知。”
老人:“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李追遠:“黑蛟殘靈,為什么會在這里?”
老人:“這,說來話長。倘若小友……不,是尊駕,愿意聽老朽我絮叨,請入座。可惜阿萍出去買菜了,屋里沒人給尊駕添置茶水,請恕招待不周。”
李追遠拉來身邊的一張椅子,坐下:“請說吧。”
趙毅輕輕推著自己的輪椅,一邊聽一邊在這里進行參觀。
他最感興趣的,就是書架上的那些古籍。
本想著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意外收獲,結果他失望了,因為這古籍很具有文學價值,卻沒有玄門價值。
旁邊有很多個畫桶,里頭塞滿了畫,趙毅也伸手撥了撥。
老人開始講述:
“尊駕可知九江趙氏?”
李追遠看了一眼趙毅,回答:“知道。”
趙毅將頭低下,摸了摸鼻子,他有種預感,怕是又要牽扯出趙家人造的孽。
“九江趙氏先祖,趙家龍王,趙無恙,曾鎮壓一代江湖。
龍王壽元將盡時,至九江,鎮壓一頭黑蛟,為自己謝幕。
老朽祖輩,拜的就是趙家龍王。”
趙毅:“敢問您老貴姓?”
老人:“姓金,金興山。”
趙毅:“可是,趙家龍王身邊,沒有姓金的。”
趙毅看過先祖筆記,知道先祖當年并非一人走江,有兩位拜先祖的,陪著先祖走到最后成就龍王之位。
后來,其中一位退隱江湖,瀟灑平生去了;另一位建立了自己的門派,但這個門派沒有趙家會“經營”,早早地就淹沒于江湖長河中。
一位姓安,一位姓孫,沒有姓金的。
老人:“那是您誤會了,我家先祖并未能追隨趙家龍王走江,是趙家龍王來到九江后,接龍王令,拜見龍王,陪同龍王一同鎮壓那黑蛟。
是老朽描述不準確,讓尊駕誤會了。”
趙毅:“是我失言冒犯了。”
老人繼續道:“能奉龍王令,本就是一種榮耀,再者,老朽家族在九江扎根更早,相較于那位晚年才來到九江的龍王,我金家才更像是這九江土著。
因此,幫助龍王一同鎮壓黑蛟,亦是造福鄉梓的好事,自然責無旁貸。”
聽到這里時,李追遠腦海中回憶起了老天門四家。
當年在張家界,兇焰正盛的將軍意欲破墓而出,領陰兵再征世間。
最后秦家龍王秦戡,來至張家界,下龍王令,老天門四家舉家而出,協助龍王一同鎮壓將軍。
老人:“據老朽家志記載,當年那頭黑蛟正處新化階段,暴虐兇猛,氣血無窮,幸得趙家龍王神勇無雙,與之戰至江面翻起紅潮。
只可惜,龍王已老,不復壯年,雖將其戰勝,卻無法徹底抹殺此兇物,只能在九江留下布置,借歲月消磨此蛟身死后之兇念,不使其復現。
老朽先祖,就是其中一處布置守護者。”
李追遠:“怎么個布置法?”
老人:“龍王擊敗那頭黑蛟后,曾斬蛟首、抽蛟筋、斷蛟骨、扒蛟皮。
最難鎮同時也是最危險的,是蛟首,被老龍王交予趙氏后輩親自鎮壓。
據說,老龍王曾言自己大限已至,留此軀建廟置陵,會給前代龍王蒙羞,為后代龍王所恥笑。
故而……”
老人對趙無恙充滿著尊敬,或者說,是老人這個家族,世世代代都對趙家龍王頂禮膜拜。
雖不是趙家血脈,卻視自家先祖能與龍王一同鎮壓黑蛟而無比自豪。
李追遠直接道:“老龍王以自身頭顱,鎮壓黑蛟之首。”
老人:“沒錯,當年就供奉于那鎖江樓塔深處。”
李追遠:“也就是說,除了你金家與趙家外,還有其它兩家?”
老人:“是。不過蛟首、蛟筋與蛟骨,都早已被鎮殺消散,唯有這黑蛟之皮……其上附著著那頭黑蛟身死前的最大怨念,最難鎮磨干凈,也就需要更長時間。
老朽家族,連續多代,都在默默對此進行鎮壓。
按理說,就算老朽家族先輩們再資質不堪,不似先祖那般優秀能得龍王認可,可也不至于荒唐如斯。
就算多花兩代人時間,也該將此事完結,讓這黑蛟徹底不可能再現人間。
可問題就是,也不知怎么了,一代代人鎮下去,卻始終無法將這黑蛟之皮鎮殺干凈,竟使得其殘留至如今,更讓它重新誕生出了殘靈。”
李追遠:“是真的不知道什么原因么?”
老人沉默了。
李追遠:“還是其實早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了,但不敢說。”
老人用絲線拉扯自己臉皮與嘴角,露出一抹無可奈何的笑容,道:
“尊駕莫要忘了,這里可是九江。”
李追遠:“是趙家人,將鎖江樓塔深處的趙家龍王頭顱,擅自挪走了。”
老人眼眸里,流露出驚愕。
能知道這種事,就已十分令人震驚了,而且對方居然能如此輕描淡寫地說出來。
仿佛,根本就沒拿這赫赫有名的九江趙當回事。
趙毅在心底嘆了口氣,得,果然,又是自家先人造的孽。
那位從鎖江樓塔里取出先祖頭顱的,就是趙璐海。
李追遠起身,走到樂房,幫忙調了一下線。
老人應該很久沒“說”這么多話了,這聲音越到后面就越模糊失真。
整件事的脈絡很簡單。
趙無恙是以年邁之軀來九江鎮壓黑蛟的,將其斬殺后,卻無力繼續消磨。
李追遠懷疑,這里可能也有趙無恙本人不善陣法的原因。
每一代龍王都有自身的特點,有短板亦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出身草莽的龍王,在這方面,確實有劣勢,當然,其優勢也是其他人無法比擬的。
龍王本身不善陣法,這才需要下龍王令,借本地玄門之力。
趙無恙本人,肯定是不想留后患的,但他也的確沒什么更好的方法,況且那會兒他也快隕落了。
而這,也恰恰給了后人動歪心思的機會,因為鎮壓黑蛟的布置,權限一開始就下放了。
九江金家鎮壓蛟皮,本就是耗時最長部分,對此,金家早有心理準備。
其它家,應該早就鎮殺完了,要不然趙璐海再蠢也不敢放著黑蛟之首在那里,把自家先祖的頭顱拿回來。
在當時的趙璐海看來,曾經的那頭黑蛟早已徹底煙消云散,先祖的頭顱繼續放在鎖江樓塔下實在浪費,不如搬回家里,為子孫蔭庇。
可正是因為此舉,破壞了整個布置的完整性,趙無恙的頭顱在鎖江樓塔下,可以繼續維持九江地界上對那條黑蛟殘存的持續鎮壓。
這就有點像現在南通的那片桃林,只不過清安還沒死。
總之,負責鎮殺蛟皮的金家,因為當年趙璐海的行為,倒了大霉。
原本雖然時間長卻也能見得到頭的活兒,硬生生變成了生生世世。
趙家先人們在祖宅地下“死后”享了多少年的福,金家人就在活著的時候,吃了多少的罪。
李追遠走回床邊,問道:“甚至不敢去問一下趙家,為什么這么做?”
老人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干脆將話給說開了:“能去那座塔樓下取龍王首級的,只有趙家人。我家那一代先人不僅不敢去問,甚至馬上安排好了家族‘衰落’戲碼,就此在九江……隱沒。”
這種大逆不道的事,趙家人可以做,可你但凡敢去問,趙家人就會立刻封殺你的口。
金家那位先人也確實明智,趙家人是覺得,對黑蛟的鎮壓已經結束了。
可若是讓趙家人知道,你金家這里還沒完,還保留著部分黑蛟之皮,那就是懷璧其罪了。
誠然,金家人倒也可以將這黑蛟之皮給獻出去,誰想要誰拿走,但人家并未那么做,依舊想的是繼續完成先祖與龍王的承諾,繼續將責任給承擔下去。
這種大義與覺悟,和趙家那群地下臭老鼠,形成了鮮明對比。
老人:“如果是力有不逮的話,那也就罷了,可偏偏自那之后,我金家人身上,會出現……”
絲線纏繞,老人的身體轉動過去,將后背袒露給了二人。
后背上,滿是黑白色的鱗皮,它們似乎具備著某種活性,還在不斷晃動。
李追遠走上前,將手掌置于鱗皮之上,血霧慢慢散開,進行探查。
這鱗皮可不僅僅是像牛皮鮮那樣只在皮膚表面,實則老人體內,到處充斥著這種。
可以說,老人無時無刻不在承受著這種酷刑折磨。
老人:“我這樣,我父親這樣,凡是我金家血脈,都會如此,成年后,即開始長出這種鱗皮,越來越嚴重,直至生不如死。”
李追遠:“這是被邪物浸染了。”
也可以理解成,是來自那條黑蛟的詛咒。
原本,這樣的事是不會發生的,趙無恙的布置里,就有著對金家的庇護,可在那庇護消失后,金家繼續鎮殺黑蛟皮,就等于單獨與黑蛟兇念開展搏殺。
坐在輪椅上的趙毅,已經撇過了頭。
一直以來,趙毅的善惡觀比李追遠都要模糊,李追遠是有一套明晰的規則,趙毅更偏向于自由心證。
但面對這種情況,你是沒辦法去安慰與欺騙自己的,更不可能不把它當一回事。
老人:“所以,我金家,不是偽裝,是真沒落了。”
誰家血脈,代代都生出這樣的病,都會稀薄。
況且金家,還未放棄對先祖和龍王的誓言。
李追遠走到書房,在書桌前站定,拿起筆。
“她身上沒有。”
“尊駕指的是阿萍?”
“嗯。”
“阿萍是我在冬天撿來的孩子,在鎖江樓塔下面的場子上,阿萍被她爹媽遺棄在一個籃子里,我走過去揭開被子時阿萍的臉都凍得發紫了。
她不是我的血脈,自然就不受這侵襲。
另外就是,阿萍雖然生活能自理,但阿萍的腦子不太好,別看她現在年紀很大了,放在其他家都是做奶奶的人,可她的心智,永遠都只有八歲。”
“八歲?”
趙毅眨了眨眼,為什么阿友和那位老婆婆接觸過,還聊過天,卻沒發現?
可轉念一想,阿友沒發現……也挺正常。
李追遠:“你現在家里,只有這個養女么。”
老人:“嗯。”
李追遠:“沒別人了?”
老人:“沒有了,這個家里,只有我和阿萍兩個人。”
李追遠點了點頭。
老人:“我愧對列祖列宗。”
李追遠:“你們金家,已經為此付出夠多的了,是趙家愧對你們。”
老人:“可我終究是退縮了,太痛苦了,這擔子也太重了,我不希望我的后代,還要繼續受一樣的折磨,看
不到盡頭的折磨。”
李追遠:“阿萍會畫畫和寫字么?”
老人:“她會的我們家阿萍,從小都是個神童。”
書桌上有字帖還有畫卷,很多都是新寫新畫的。
老人都那個樣子了,自然不可能再有閑情逸致寫字畫畫,那這些就是阿萍的作品。
如此看來,老人對這個養女,確實傾注了極大的愛。
在老婆婆小時候,老人肯定花費了更多的精力與耐心,教她生活,教她把自己打理得體面,教她寫字畫畫。
李追遠將自己剛剛畫好的作品拿起來,吹了吹,走到床邊,呈現在老人面前。
老人只是看了一眼,隨即,琴弦那里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
李追遠畫的,是老婆婆貼在告示牌尋人啟事處的畫。
老人:“這……這是?”
李追遠:“阿萍在鎖江樓塔下賣酥糖,是她將這畫貼在告示牌上的。”
怪不得畫得這么好,字跡也很好看,可下面的介紹很模糊,而且連最重要的聯系方式都沒留。
考慮到阿萍的心智只有八歲,那她疏忽掉這么關鍵的信息,就能理解了。
“嘎吱……嘎吱……嘎吱……”
房間里的絲線,開始全體顫抖。
老人看著李追遠的目光里,透出一股深深的防備。
而且,他做好了對李追遠動手的準備。
趙毅知道,他誤會了,就開口道:“趙家的祖宅已經被燒干凈了,外宅過兩天也會解散,總而言之,趙家已經亡了。”
老人眼里再次流露出震驚。
只有九江地界的玄門,才清楚九江趙的恐怖,那可是出過龍王的家族。
老人:“誰……誰對趙家……出手了?”
趙毅看了一眼少年,回答道:“我。”
老人:“尊駕……是?”
趙毅:“我姓趙。”
“嗡……嗡……嗡……”
琴弦聲音拉長。
許久,才重新組合出說話:
“哪個……趙?”
“九江趙的趙,我把我頭頂上的祖宗們,都送去陰曹地府了。”
“嗡!嗡。嗡!嗡!”
老人內心,正掀起驚濤駭浪,但那種戒備感,卻消失了。
李追遠開口問道:“阿萍為什么會畫出這幅畫?”
老人沒回答。
李追遠:“一個八歲心智的人應該沒辦法畫出自己沒見過的事物。”
老人:“阿萍畫的,是她的小時候。”
李追遠抬起左手,打了個響指。
“啪!”
老人只覺指尖一顫,一條絲線不受自己控制拉扯,其頭頂上方,也就是床頂上,一幅畫被攤開。
畫中人,就是阿萍畫的,但老人的畫功更優秀,雖
然畫的是一個人,但老人床頂這一幅,明顯更栩栩如生。
這幅畫,不僅年代久遠,而且四角邊側深淺斑駁,是眼淚不斷打濕后留下的痕跡。
老人抬起頭,說道:“我們家阿萍……小時候,好看吧?”
李追遠:“嗯,很難看出來,這是她小時候。”
老人:“怎么會看不出來,即使是現在,我們家阿萍出門時,依舊是爽利干凈的,和那些同齡老太太,完全不一樣的。”
李追遠:“沒辦法,老是裝神弄鬼的,還得扮演神神叨叨,就很難好看起來了。”
老人:“什么?”
李追遠:“不過她女兒很好看,因為她努力掙錢,讓自己女兒不用下地干農活。”
老人:“你說的是……”
李追遠:“她的孫女更好看,喜歡穿綠色的裙子,雖然朋友少了點,但還是過得挺無憂無慮的,現在跳級上學了,同學和朋友也多了。”
老人:“你認識她?”
李追遠:“嗯。”
老人看著李追遠,不敢置信道:“她是……你奶奶?”
趙毅:“我奶奶。”
老人懵了。
李追遠:“你沒必要對我們設防和遮掩,我們沒有興趣拿你的血脈做文章。”
趙毅:“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如你所見,以我們的實力,想對你,想對金家做什么,沒必要和你在這里費這么多話。”
老人:“我有一個女兒……當我的女兒降生,我看到
她第一眼時,我就萌生出了要背叛家族祖訓的想法。
我是個自私的人,我無法想象,我的女兒承受這樣痛苦時的畫面。
最終,我做了一個決斷,我要把她送走。”
“你把她,交給了一個人販子?”
“嗯,因為我不能知道她被販去了哪里,但我女兒的命格很堅挺,不是早夭之命,我金家世代,都很長壽。
越是痛苦,就越是長壽,我覺得,這是它的報復。”
趙毅:“也不夠保險。”
老人:“人販子再回九江時,我就把他殺了,把我女兒身處何方的秘密,徹底埋葬。”
趙毅:“這個好,保險了。”
老人:“我當時還能下床,我怕我哪天會忍不住思念,去把她尋回來,可我如果把她帶回來,留在這個家里,我……她……
她,現在還好么?
你,不,您剛剛說,她有女兒,還有孫女了?應該…過得還可以吧?”
“起初日子還是挺難的,因為丈夫走得早,女婿也走得早,但現在,在村里,日子過得算獨一檔了。”
兩年前,自己剛回南通時,翠翠的房間里就有電視機了,零食汽水管夠。
老人:“苦了她了……我的女兒……呵呵……”
李追遠:“我看你背上的鱗片開始躁動了,你先平復一下情緒,待會兒我們再好好說話。”
這種事,得讓老人緩緩,李追遠擔心他一個激動過去,就閉眼了。
李追遠推著輪椅,與趙毅離開了臥室。
來到廳屋門口,看見阿萍回來了。
林書友正一口一個“婆婆”叫著,與阿萍一起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聊天,畫風,正常得很,一點都不違和。
李追遠與趙毅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口井上。
趙毅:“我的皮,找到了,小遠哥。”
李追遠:“嗯,皮給你。”
趙毅:“那個殘靈,我覺得也與我有緣,很適合我,你覺得呢,小遠哥哥?”
論價值,黑蛟殘靈必然更珍貴。
李追遠:“嗯,也給你。”
趙毅:“真的么,祖宗?”
李追遠:“嗯,皮的話,你讓梁家姐妹幫你縫補和融合,她們的手藝肯定更精巧。”
將蛟皮縫補到自己身上可不僅僅是針線活兒那么簡單,這里還涉及到融合與排斥,成功率非常低,失敗就意味著死亡。
莫說梁家姐妹沒那個本事了……就是有,她倆現在還昏迷著,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醒。
“呵呵,小遠,我剛開玩笑的。”
“我也是。”
“殘靈當然是你的啦,姓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