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院天井,譚文彬手里端著一碗不知道什么名的羹,邊拿勺子吃著邊轉著圈欣賞著他最喜愛的那口蓮花缸。
林書友也去盛了一碗,想著問問其他人要不要,抬頭一看,潤生坐在陰影角落里一動不動,小遠哥則坐在水渠邊的板凳上,閉目沉思。
阿友只得端著碗,走到譚文彬身邊。
“彬哥,既然你這么喜歡這口缸,那我們在李大爺家也整一個?”
“這得讓李大爺同意把壩子鏟了、房子推了,地基往下挖十米布置陣法,再每年修繕維護。”
“要這樣啊,那不可能了。彬哥,你懂得可真多。”
“嗯,你平時可以和我一樣,多看點陣法書。”
李追遠正在將自己的記憶回溯。
第一個節點,在上次去豐都路上的三根香事件,當時趙毅是撿回了一條命,但實則前兩根香他都得到了益處。
第二個節點是趙毅被自己派去蘇洛那里,解決菩薩的后手,趙毅動用了自己留在墓主人
蘇洛體內的黑皮書秘術,給他自個兒帶來了副作用。
但拋開副作用不談,這種能上手黑皮書秘術的體驗,本就極為珍貴,哪怕他不會去學這個,但對其自身傀儡術必然大有精進。
鬼街上面對受菩薩控制的群鬼沖門,自己要偷偷換鬼門關的鎖,提前榨取了趙毅的精力,這使得趙毅沒能轟轟烈烈地去死。
記憶畫面定格在了這里,李追遠站在鬼街上,身前就是死亡前一刻的趙毅。
林書友是在前頭死的,死得很是悲壯,很符合阿友的那種心境,趙毅就死得著實有些潦草。
記憶畫面中,少年的手輕輕往前揮,趙毅死了,再往后揮,趙毅又活了。
往復了好多次,趙毅也死去活來了好多次后,少年終于放過了這個畫面。
接下來,就是來自大帝的饋贈。
前期的確是饋贈,后期就是“報復”,原本只是初始副作用的蘇洛,被大帝賦予了更高的活性。
無論趙毅在做什么,蘇洛都能很自然地醒來,接管住這具身體,這意味著在實力對比上,蘇洛其實和趙毅是對等的。
新的記憶畫面中,李追遠站在卡車車頭
上,隔著前車窗,看著駕駛室里的人。
里面除了趙毅外,副駕駛位置上還坐著自己。
記憶畫面前進,后退,再前進,再后退,蘇洛每次都很自然地出現,控制了趙毅。
隨后,就是副駕駛位上的自己及時踩下了剎車,才避免了卡車栽入坡下。
下一個記憶畫面里,趙毅在桃林內被吊起來抽,抽得靈肉幾乎分崩,隨后就是清安將“蘇洛”剝離到一棵桃樹上,實則是轉移到清安自己身上。
李追遠站在桃樹下,與記憶畫面中的那個自己并排,二人都在目睹著蘇洛從樹上“走出”的過程。
隨即,李追遠將注意力又落在了清安身上。
以清安的性格,要么不幫,幫的話就不會在意什么代價,因為它本就在求死,沒什么是它舍不得失去的。
所以,清安不可能還會覬覦“蘇洛”的那點力量,應該只是剝離出了“蘇洛”的人格到自己身上,而“蘇洛”的力量,則全都留在趙毅體內。
籠統地來說,趙毅在豐都那一浪中的收獲有兩個主要方面:
其一,生死門縫跨越一個大臺階,產生質的變化;其二,吞并了蘇洛的實力,等同于吞了一個他自己。
次要方面的提升,一個是傀儡術;另一個可能和蘇洛本身容易被附身的特性有關,畢竟趙毅曾進入過蘇洛的身體,蘇洛后來也進入了他體內,如此深入且徹底的交流下,要是沒能感悟留下點什么,那他就不是趙毅了。
相較而言,單純可量化的實力提升不是關鍵,比如實力吞并和傀儡術進步。
反倒是生死門縫質變后的效果以及蘇洛特性的掌握無法去做具體估測。
最后一段記憶畫面,是前陣子雷雨夜擊殺趙陽林一伙人。
趙毅明顯收了力,畢竟己方人多勢眾全面占優。
記憶畫面消失,李追遠緩緩睜開眼。
這意味著,趙毅近期不斷收獲不斷積攢,卻未曾真正展現過現如今的具體實力。
倒不是趙毅在針對自己進行刻意隱瞞,而是他們這種人,收斂本就是一種本能。
林書友每次提升后都渴望馬上找人打一架,趙毅不會。
李追遠站起身。
這讓對面的林書友尷尬了一下,他正拿著罐將最后一點羹刮入自己碗里。
“小遠哥,你吃?”
“你吃吧。”
“哦,好。”林書友一邊吃著一邊說道,“三只眼白天在飯桌上,可真威風。”
譚文彬:“你下次回老家時能更威風,如果你能拋下倫理道德的約束。”
“咳咳咳……”
林書友被羹嗆到了。
譚文彬:“不騙你,你家廟里的乩童,現在能起乩成功的都不多了吧?”
林書友:“我不知道,在南通時跟家里打過電話,師父和爺爺都沒跟我說。”
譚文彬聞言,笑著點了點頭。
將碗筷往石桌上一放,譚文彬開口道:
“事前我只是有點猜測,等看見趙毅真的以自己身份回趙家時,我反而覺得,先前的擔憂好像不算回事兒了,原本敵在暗我在明是劣勢,可如果知道在暗的敵人在哪里的話,那么站在明處,反而成了優勢。”
林書友放下碗勺,道:“他們都不敢在三只眼面前表露出身份,輪到他們開始忐忑猜忌不安了。”
譚文彬:“這里是九江,是趙家的地盤,趙毅在這里,有著天然主場之利。明早我們就要從外宅出發去山里祖宅祭祖了,我覺得,趙毅應該很快就會對他們動手。”
李追遠開口道:“他們,是誰?”
譚文彬愣住了,隨即目露深思。
林書友:“就是今天家宴坐在桌上的那群人啊。”
李追遠:“你們兩個,不也坐在桌上么?”
林書友:“可三只眼怎么可能會對……”
譚文彬:“小遠哥,你的意思是,趙毅可能會對我們一視同仁?”
林書友:“可是,是三只眼請我們來的九江幫他的……”
“我不覺得趙毅會這么做,但現在的趙毅,有了這么做的動機。”李追遠走到蓮花缸前,將手放入水面中,白色的冷氣開始回縮,少年繼續道,“他打算親手點燃趙家,燃燒趙家的同時,也燒死這幫潛入趙家的人。”
缸面凝結出冰晶,少年掌心上移,冰晶連帶著一起上移,凝結成一朵冰蓮花。
李追遠:“我們不是單純來九江幫他的,一直以來,我與趙毅都是各取所需,包括這次
來九江,也是因為我看中了趙家寶庫。
如果趙家這團腐朽的柴火,在燒死那幫家伙后,仍留有大量可燃部分,你站在趙毅的角度,也會忍不住去思考,該不該順手把我們這伙人也一并燒掉。”
角落陰暗處,潤生的雙眸泛起一道綠光,隨后斂去。
李追遠看著林書友:“青城山上,你揍了徐明一頓,其目的,是提前對趙毅進行敲打以期更好地達成接下來的合作。
我不是想要離間你們之間的關系,趙毅與我們相處這么久,彼此都那么熟悉,產生感情與信任很正常。
但這是在江上,我們正在經歷一浪,任何合作關系,都要根據時局變化不斷進行新的考量。
自即刻起,
認真走這一浪,不要把趙家寶庫當作我們的主要目標。
也不要覺得我們是在幫趙毅,是在自上而下的施恩于他。
拉開合適距離,保持分寸感,把趙毅當作這一浪中的另一個團隊,重新磨合,求同存異,爭取合作。”
“明白!”
“明白!”
李追遠最后看了一眼譚文彬,就回屋休息去了,潤生跟著一起離開。
林書友用牙齒咬著嘴唇,時而皺眉,時而惆悵。
譚文彬伸手摟住林書友的肩膀,輕輕拍了拍。
林書友:“彬哥,三只眼真會放火燒我們么?”
譚文彬:“你對小遠哥的話理解膚淺了,你沒聽小遠哥說么,小遠哥自己都認為趙毅不會對我們出手。”
林書友:“那……”
譚文彬:“趙毅一開始想的,是自己清減趙家,好方便他以后掌握重新崛起,現在事兒大了,性質變了,整個趙家都將可能不復存在,趙毅就從想保護破罐子的人,變成了要親手摔罐子的人。
剛剛小遠哥講的其實是一種人際關系,小時候一起穿開襠褲玩泥巴的發小,伴隨著各自身份地位的改變,你不可能再見面就朝他丟泥巴吧?
在這時候,相處模式的調整與改變,不是為了主動疏離,恰恰是為了更好地維護兩人當初的那段關系。”
林書友:“我懂了。”
譚文彬:“真的懂了?”
林書友目光堅定道:“三只眼如果敢對我們出手,我的金锏會砸爆他的眼球。”
譚文彬:“唉,下次這種問題,你該和潤生去交流。”
留下這句話后,譚文彬也回屋去睡了。
林書友站在原地,抬頭看了看天井上方的月亮。
他原本是最討厭三只眼的人,但在聽到小遠哥說三只眼很可能也會對他們動手時,他的內心也最為復雜。
“童子,三只眼的老田,可還在南通住著呢……”
“這就是他那么喜歡你的原因,一個人越缺什么就越是渴望什么。”
“嘩啦啦。”
林書友扭頭看向蓮花缸。
缸面上,先前小遠哥隨手制出的冰蓮花,分崩碎落。
趙毅住回了自己的小院。
此時,他站在小院門口,外頭站著的是趙
河銘與陳翠兒。
選三房來替代,本來是最簡單的一個選擇。
三房地位超然,一個只知道附庸風雅,一個整日里傷春悲秋。
但怎么都沒想到,這演著演著,“自己”的兒子回來了。
如果是其它房里的普通三代子女,那么大可隨意揉搓,殺了埋了換了都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可偏偏眼前這個,你不敢隨意出手,甚至連試探時,都得小心翼翼。
“我以前就說過,我的院子不歡迎你們,你們請回吧。”
趙毅毫不留情地送客。
趙河銘與陳翠兒對視一眼,轉身離開,父親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母親則一步三回頭。
趙毅沒理會他們,回到自己的房間,躺上小床。
老田的床當初本就是臨時搭的,別人是陪寢丫頭,他是陪寢老頭。
成年人的體重躺上去后,稍微動一動,下面就傳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小時候,自己和老田一起睡在這張小床上,是蒲扇一下一下扇出的風混合著床晃的聲響伴隨著自己入眠。
趙毅眼皮緩緩降低,視線先是模糊,隨即泛起了火光。
火燒的不僅是這張床,這間屋子,是整個趙宅都處于大火之中,耳畔更是充斥著趙家上下的凄厲慘叫。
趙毅神情平靜,這種程度的心緒雜亂,無法對他產生實質性的影響。
如若趙家必然要下地獄,那這鬼門,也該由他趙毅來親自推開。
那些企圖伸過來的手,
都將被自己斬斷!
翌日凌晨,天還遠未亮,但宅子里已經熱鬧起來。
祭祖的吉時很早,這意味著從外宅出發的時間將更早,況且等祭祖回來后,還得招呼今日前來的賓客。
趙家人今日的穿著都比較復古,主色調偏藍,抬運祭品的隊伍已準備就緒,只等家主和四房人員到來。
趙山安來了,站在臺階上。
其余四房也都來了。
大房兩口子,帶著兩個兒子;三房兩個人站在那兒;四房四爺看起來顯得挺年輕,旁邊的女人臉上已爬上皺紋,身邊站著兩個很年輕的龍鳳胎兄妹。
趙山安的目光,在二房那里多停留了一下,二房將那個外室子也帶著了。
有點荒唐,畢竟剛從外頭帶回家,都沒來得及舉行歸門儀式,但二房向來荒唐。
趙毅是全場的焦點,他來了后,對趙山安點了點頭,然后沿著一側走下去,經過四房人身前。
在大房四人面前,趙毅全程淡漠。
趙山安微微頷首,大房是確定被頂替了的,因為前后行為反差太明顯。
當然,也能理解,替換一個人容易,可替換一個人的同時再掌管一個家族的運轉,要求著實太高。
走到二房面前時,趙毅停下了腳步。
趙毅:“二伯,老當益壯。”
譚文彬:“老了,比不得毅哥兒你。”
趙毅:“二伯不老,還玩得很花,小心把自己玩兒死。”
譚文彬面露窘迫,目光游離,像是被戳中了什么腌)燃事,馬上上前一步湊到趙毅面
前,壓低聲音道:
“毅哥兒,你二伯我也是有難言之隱,真的。”
聲音是壓低了,但對這里的人而言,依舊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趙毅有些嫌棄地推開“趙二爺”,手還在趙二爺身前衣服上擦了擦。
隨后,趙毅看向自己的……二嬸。
趙毅:“二嬸倒是變年輕了。”
林書友有些尷尬地不知如何做回應,主要是小遠哥也不在心里提醒自己,只能手足無措。
但這種反應,倒恰如其分。
趙毅看了一眼趙勇。
等低頭,看向李追遠時,趙毅眼里流露出些許柔和。
趙毅:“不記得二房有你。”
趙山安開口道:“你二伯前兒個剛從外面帶回來的。”
“哦,外面剛帶回來的?”
趙毅彎下腰,看著李追遠,嘴角露出微笑。
這是回家以來,趙家大少第一次顯露出這
般神情。
他的雙手,捧住身前少年的臉,目光中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長。
“外面帶回來的啊……”
趙毅的手,在李追遠臉上,揉了揉,臨收手時,還輕輕捏了捏。
趙山安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其余房的目光也是如此。
對大房無視,對二房哪怕是最惡心的趙二爺都有接觸,對剛從外面帶回來的少年更顯熱情。
如果趙毅真的知道什么的話,那么可以說明,二房……沒有被替換。
接下來,趙毅走到自己“父母”面前。
“父親,您憔悴了。”
“是你在外辛苦了。”
“母親,你得注意身體。”
“我兒這次回來,還出去么?”
趙毅沒回答,離開自己“父母”跟前,從四房前面直接走了過去。
對父母過度溫柔,反倒證明父母是假的。
可以說,通過趙毅的這一連串舉動,一房、三房和四房,互相都洞悉了對方的身
份,不再是先前云遮霧繞。
趙山安背在身后的手指,輕輕摩挲,他覺得,這好像太簡單了。
趙毅走到祭祖隊伍前,對著后頭揮了一下手:“可以出發了。”
趙山安:“出發,祭祖。”
六頂大轎子,最前面那頂是趙山安的,第二頂是趙毅的,余下四頂,四房坐入。
起轎,出宅。
隊伍前中后,都有嗩吶鑼鼓,蹦跳前行。
他們的存在,形成了一種特殊的隔絕。
坐在轎子里的林書友伸手揭開轎簾,外頭雖還是天黑,卻也有車不時駛過,卻沒有任何一輛車覺得在這個點路上有這樣一支風格的隊伍有什么不對勁。
再低頭看向轎下的轎夫,只看見扛著轎桿的手和肩膀以及下方在行走的腿,看不見轎夫的腦袋與中間的身子。
林書友放下簾子,問道:“彬哥,這是什么術法?”
譚文彬:“奇門遁甲。”
回答時,譚文彬還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小遠哥,小遠哥不回話,就說明自己答案正確。
林書友:“好有意思。”
譚文彬:“童子不會?”
林書友:“他們沒有靈,不是活物也不是鬼魂,和童子會的那種不是一個路數。”
李追遠:“彬彬哥,你聽一下,外圍是否有其它隊伍跟著。”
譚文彬認真側耳傾聽后回答道:“小遠哥,我沒聽到。”
李追遠閉上眼。
詭異的隊伍,穿行過明暗交替間的城市,兩側林子開始越來越密,行進的坡度也變得越來越陡峭,不過坐在轎子里,倒是感受不到丁點顛簸。
等天終于蒙蒙亮時,隊伍徹底進入了山里,周遭的一切,很是原始,但很快,霧氣就起來了,將視線徹底遮蔽。
“落轎!”
所有轎子落地。
祭祀物也都落下,吹彈演奏的以及抬轎的人,全部消失不見。
大家都從轎子里走出,近景周圍倒是清晰,可遠處四周俱是白茫茫的一片,再結合這里是廬山地界,還真應了那句“不識廬山真面目”。
一座巍峨的石碑,立在前方,上面書寫著蒼遒有力的四個字:
九江趙氏
里面,應該就屬于趙家祖宅的范圍。
趙山安作為家主,本該由他上前,將手覆于石碑凹槽之中,進行通稟。
他也的確準備好了,右手掌心泛起油膩,似有藍色的液體流轉,捏合出趙家本訣的韻律。
這時,趙毅站到了他前面。
趙山安將右手握起,道:“毅兒剛回來,就由你去通稟祖宅長老們吧,他們要是知道你回來了,肯定會很高興的。”
趙毅搖搖頭:“大概率不會。”
趙山安裝作沒聽懂,心里則在分析著,這句話的意思是:他已經二次點燈從江上下來了?
趙毅走上前,將手置于石碑上,閉上眼。
石碑微微顫動。
前方的大霧向兩側撇開,讓出了一條清晰的道路,道路兩旁,有一座座石雕。
石雕頭戴斗笠,身穿繩衣,拄劍而立,雖歷經風霜有些模糊,卻依舊散發著威嚴煞氣。
這雕刻的,是趙家的守靈衛。
趙家大部分守靈衛,都在山里祖宅。
有一小部分在外宅,令牌在族長手中。
那場雷雨夜里,趙二爺帶出來了四個守靈衛,是因為他察覺到有人要設局釣殺趙旭,故而想要反釣一竿。
至于說他手里為什么會有四個守靈衛的指揮權……只能說,家里最沒正形的那個兒子,往往最擅長拍老爺子的馬屁。
趙山安摸了摸自己袖口里的令牌,可惜,能被這令牌指揮的那部分守靈衛,都已經死了。
他為此感到遺憾,雖說守靈衛個體實力沒有那么強大,但只要數目達到一定程度,結陣配合起來的效果,還是能令人感到頭皮發麻的。
老東西那一日如若不是被自己示敵以弱弄得太過自信,沒有第一時間召喚守靈衛結陣為自己斷后,而是非要親自上前了結掉自己這個敢于挑釁的小雜魚,自己想安安靜靜地殺了他,還真沒那么容易。
可惜了,這令牌只能以活著的趙家人精血為操控條件,自己事后不得不把那些守靈衛全部鎮坑掉,真是浪費啊。
趙毅回過頭,對所有人道:“可以走了,
大家入轎吧。”
趙山安開口道:“毅兒,這不符合規矩,祖宅在前,哪有我們晚輩坐轎的份兒?”
趙毅:“長老體恤我們,特意吩咐的。”
說完,趙毅掏出符紙,一張張飛出,貼在那六頂轎子上,原先消失的轎夫,又一次緩緩浮現。
趙山安:“看來,長老是心疼我們毅兒,那我們就都跟著毅兒沾光吧。”
大家伙又都各自回到轎子中。
第一頂轎子起身,向前行進,通過石碑。
接下來是第二頂……第三頂………第四頂…。。。
前面的人或許不察,但后頭的人感受明顯。
處于第四頂轎子中的李追遠開口道:“轎子之間距離被拉大了。”
譚文彬:“這么快。”
李追遠:“連你都覺得不應該的話,那么后頭的人,更是會如此覺得。”
譚文彬:“這風格,有點不像趙毅。”
李追遠:“這風格,其實很趙毅。再高端的謀劃,所求的無非也就是一個出其不意,當
你已經有了這個前提下,一切就都能變得很簡單了。
他們,其實犯了和先前趙毅一樣的毛病,當趙毅已經明牌回家時,他們卻還在那里遮遮掩掩,不舍得拋下那層偽裝的皮。”
四房的人,坐在第六頂也是最后一頂轎子里。
上了年歲的婦人開口道:“轎子之間距離被拉長了。”
顯得年輕的男人開口道:“施法者趙毅坐在第二頂轎子里,又隔著趙家結界,術法效果變得遲緩,很正常。”
婦人點了點頭,說道:“他到底二次點燈沒有?”
年輕男人:“不知道,浪里不止我們一隊人,大家聚在一起,因果氣機互相干擾,不好感知,更不好推演。”
婦人:“如果他二次點燈了,那還能理解,如若沒有,他是怎么敢回來的?”
年輕男人:“沒必要猜這個了,除了二房外,另外幾伙人,應該也在尋思著這件事,反正不止我們在頭疼。”
最后一頂轎子起身,通過石碑。
這時,這一頂轎子,已經與前面那頂,拉開了相當長一段距離。
結界內的環境復雜特殊,外面現實中的正常感知方位,已不適用。
大霧閉合。
石碑上,趙毅先前用手覆蓋的位置,有一縷縷鮮血不斷滲出,逐漸化作了一道血紅色的掌印。
坐在第二頂轎子里的趙毅,伸手,撕扯下了自己右手掌心的一層皮。
很薄,很嫩,里頭是泛紅的血肉。
趙毅雙手開始交叉,一條條鮮血線路溢出,被其不斷纏繞。
下一刻趙毅十指交叉,合并、向上一拱一一儺戲傀儡術!
入口處,道路兩側的石雕,表皮全部開始脫落,一縷縷鮮紅自石雕底部不斷向上竄入。
此時若是能將石雕挪開,能看見每座石雕下面,都畫有一個陣法,很新。
“哐當!”
第六頂轎子落了下來。
四房的人掀開轎簾,走出。
恰好這時,一座座石雕外皮幾乎脫落干凈,顯露出里面干癟的守靈衛身軀,伴隨著他們的移動,身體好似在充氣般,變得充盈,就連蒼白的臉上,也多出了異樣的青筋痕跡。
兩排石雕,數量眾多,他們分為四組,結合成陣,將四房的人,封鎖圍住。
婦人:“這是什么意思?”
年輕男人:“這意思是,他真的敢。”
兩個龍鳳胎姐弟,先一步撕扯下自己身上的偽裝,顯露出自己的本相。
“那個趙毅,是瘋了么?”
“但他憑什么覺得,就這些守靈衛,就能攔得住我們?”
“嗡!”“嗡!”“嗡!”
所有守靈衛,身體集體顫栗,緊接著,他們集體抽出佩刀佩劍,對著自己的胸口先刺了下去,再抽出。
藍色的火焰,自他們傷口處溢出,氣息強度,也隨之猛增。
這意味著,所有守靈衛,都只余下不到一刻鐘的存在時間,一刻鐘后,他們就將集體灰飛煙滅。
四房的四個人,面色全都凝重起來。
婦人沉聲道:“他不是要用這些東西攔住我們。”
年輕男人:“他是想用他們,來盡可能地對我們進行殺傷削弱。”
婦人咬著牙道:“他可真是舍得。”
年輕男人:“我現在開始懷疑他到底是不是想要保護趙家了。”
守靈衛一改先前防御封困陣型,四個方位,全部切換為攻勢之陣。
而后,
所有守靈衛發出無聲的低吼,如瘋魔般,集體沖了上來!
林書友:“彬哥,外面這是什么樹?”
轎外,出現了一片特殊的林子,樹根是黑色的,主干部分是白色的,樹杈樹葉也都是綠色。
眨眼一看,還以為是為了防蟲特意涂了漆。
但放在這里,很顯然不可能,就算要除蟲也不會涂抹油漆。
譚文彬:“《江湖志怪錄》里有記載,這叫殉葬樹。”
林書友:“那里面埋的也是趙家人?”
譚文彬:“應該是的,能有資格正式埋入祖墳的條件很苛刻,歷代大部分趙家人,只能埋在這里,為祖墳守望,遮風避雨。”
林書友:“那這里也算是趙家祖墳的一部分,但只能算外圍?”
譚文彬:“嗯。”
李追遠:“不僅是祖墳,還有陣法,每棵樹都是獨立的陣眼,下面埋葬的白骨,都是陣法紋路,不少彌留之際未死透之人,被提前埋進去,死后不得超生靈魂化作陣靈。”
少年話說完后,譚文彬和林書友,都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林書友才開口道:“趙家人做事,這么絕?”
居然連歷代先人的尸骸都不放過,人死后,還要再次被榨取利用。
李追遠:“趙家,善于經營。”
林書友囁嚅了一下嘴唇:“怪不得三只眼,對自己這么狠,原來是遺傳。”
就在這時,林書友眼睛一瞪,他看見了轎外路旁站著一個人,正是趙毅。
趙毅閉著眼,立在那里,一動不動。
林書友指著他道:“三,三,三只眼!”
譚文彬仔細感知了一下,道:“確實是他。”
李追遠:“不是他。”
即使是少年,也無法從那個人身上看出絲毫不對勁,仿佛他真就是趙毅。
但趙毅閉著眼,故意不看向自己等人所在的轎子,此舉是為了避免誤會。
李追遠:“生死門縫。”
此時,第二頂轎子里坐著的趙毅,腦袋已經低垂了下去。
如果這時來到他的轎子,可以發現,他已經死去,沒了生機,除了軀殼還在外,簡直死得不能再死。
陳翠兒:“看不見四房的轎子了。”
趙河銘:“也看不見前面的轎子了,這里的環境本就特殊,很正常。”
陳翠兒:“趙家的祖地,還真是別有洞天。”
趙河銘:“好歹是曾出過龍王的家族。”
陳翠兒:“只出過一位龍王的家族就已經這樣了,我很好奇,那幾座正統龍王家的底蘊,到底該有多么可怕。”
趙河銘:“與其瞻仰別人,不如我們聯手一起建立一座屬于我們的龍王家族。”
陳翠兒面帶微笑地看著自己丈夫,笑靨如花。
就在這時,轎外傳來趙毅的聲音:“父親、母親,還記得這里么?”
轎子落地。
趙河銘與陳翠兒走出轎子,來到外面,那邊正好對應著一片奇詭的樹林。
趙毅:“還記得那年,我與你們一同乘坐轎子來到這里,你們牽著我的手,帶我進這片林子里玩耍,那是我童年記憶里,為數不多的溫情。”
趙河銘:“毅兒,你這是何意?”
陳翠兒:“我兒,是觸景生情了么?”
如今雖已進入趙氏祖地,但距離祖宅還有一段距離,而且祭祀典禮還沒開啟,也沒有見到那些個趙家長老。
趙毅張開嘴,自舌尖吐出一張折疊起來的紫色符紙。
在看見這張符紙時,趙河銘與陳翠兒目光微凝。
趙毅將這符紙向前丟去。
符紙飄入樹林。
“轟!”
似是有雷坐地而生,而后是一大片的雷火,朝著趙毅洶涌而來。
陳翠兒和趙河銘不知何意,因為他們能確認,眼前的這個,是真的趙毅。
那他現在在做什么?在自殺?
趙毅的身形快速被這雷火吞沒,消融中,趙毅轉過身,看向趙河銘與陳翠兒,露出笑容。
雖然這塊區域不是趙家祖墳核心位置,但亦是趙家祖墳。
剛剛,趙毅點燃了自家祖墳。
由他親自吸引而來的雷火,只是第一步,接下來,各種陣法效果以及趙家亡靈失去理智的怨念,將會成為第二波第三波的巨浪,向這里呼嘯而來。
趙毅等同于當著趙河銘與陳翠兒的面,引爆了一片雷場。
他們倆本有機會逃脫,是能及時遠離的,但前期他們還在扮演著趙毅的父母,后期還不相信趙毅愿意自殺,因此耽擱了時間,等清醒過來時,二人以及所在的轎子四周,都被雷火環繞。
遠處,更有一道道扭曲的風水氣象正在激發,更有怨念在不斷盤踞。
高端的計謀,有時候只需要最簡單的呈現。
第二頂轎子中。
“嘶!啊!!!”
本來已經死去的趙毅,猛地抬起頭。
胸前,生死門縫處散發出的黑線,將其全身覆蓋。
而后,他的皮囊開始龜裂,卷起,像是被燒焦,接著是大面積的脫落。
渾身是血的趙毅,站起身,又蹲了下來,他雙拳攥緊,強迫自己又很快站起身。
手指一指,前方擺放的一眾瓶瓶罐罐直接炸裂,藥粉瞬間充斥在整個轎子空間內。
“啊!”
這種痛感,不亞于普通人被剝去一塊皮后,再在上面不斷地使勁揉搓粗鹽。
不一會兒,趙毅整個人被藥粉覆蓋。
找了件藍色的袍子,趙毅將其穿在身上,又取出一張符紙,往衣服上一貼,符紙燃燒,連帶著將這套袍子燃起。
等火焰熄滅后,被燒融的衣服與趙毅的皮膚,緊密貼合到了一起。
趙毅長舒一口氣,坐了回去。
輕輕拍了兩下手掌。
后方,也是第三頂,由大房乘坐的轎子,落地,正好落在一處分岔口。
大房的四個人走出轎子。
趙家大爺:“看起來,是轎子出了問題。”
趙家大夫人:“事情,真會這么簡單么?”
趙家大爺:“不管怎樣,先占卜出應該走哪條道吧。”
趙家大夫人盤膝而坐,拿出龜甲,開始搖晃。
這里是趙家祖地,氣場特殊,占卜也就需要更多的時間。
大夫人:“占卜出來了,走左邊這條。”
這時,后方的那頂,也就是二房所乘坐的轎子一切正常地被抬了過來。
譚文彬掀開簾子,看向停在那里的大房,問道:“怎么了?”
大爺:“轎子壞了。”
譚文彬:“轎子壞了,為何不徒步,而是在這里等著?”
大爺沒說話。
譚文彬:“呵,總不可能,是連前往祖宅
的路,都不記得了吧?”
大爺:“你走你的,莫廢話。”
譚文彬:“真是個笑話!”
說完,譚文彬就將簾子放了下來。
林書友對譚文彬豎起大拇指。
明明都是假貨,但彬哥這假貨演得就跟真的一樣,別說,還真有趙二爺那味兒了。
二房所乘坐的轎子繞開了前面停著的轎子,走向左邊的岔路。
大房四人見了,不再管那壞了的轎子,也走向左邊的岔路。
李追遠用手背,在身后轎壁上敲了敲。
本來正常行進的二房轎子,落地。
譚文彬和林書友看向李追遠,潤生也終于在此時睜開了眼。
李追遠:
“我們下轎,幫趙毅攔住大房的人。”
第二頂轎子內。
渾身沒一塊好肉,細瞧起來稱得上無比驚恐滲人的趙毅,喉嚨蠕動,發出沙啞的聲音:
“姓李的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