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李追遠也想遵守他們制定的規矩,畢竟敵強我弱。
一開始,少年的確是將三根香當作一場坎坷考驗,一門心思地見招拆招,可當第二位第三位也降臨下來,迫使己方不得不付出全損代價應戰時,事情的性質,就變了。
沒道理只允許你在那里一次次突破規則,而我,卻得悶頭受著。
不就是玩規則么?
那本《走江行為規范》,就是少年走江以來與天道斗智斗勇的產物。
有些東西,不是誰活得久誰就能理解得更深入、掌握得更透徹,若是如此,那江水也不會早早地對少年進行針對。
既然決定報復,那這報復必然得體現出來。
和趙毅所想的一樣,李追遠也想看見血流成河,那一張張被銷成空白頁的戶口本,體現的不是少年的偏執,而是一種冰冷習慣。
是李追遠讓陰萌準備祭祀的,祭品就是墓主人,但李追遠并不覺得大帝真的會降臨做些什么。
真要想做,大帝不用等到現在。
自己前往豐都的這一浪,都是大帝主動推動的,其手下這些人的行為,大帝怎么可能不知道?
知道了,卻沒阻止,更是連干預的意思都沒有,因此,就算將大帝成功激出來,也無法實現你想要的那種直接目的。
但間接目的,卻可以達到。
先前在墓主人的意識中,李追遠傳授了墓主人一道術法。
得益于當時狀態下,墓主人處于李追遠黑皮書秘術的掌控中,李追遠可以將自己的意志輕易施加于其身,教學效率非常之高;再加上墓主人本身的極高天賦和過去一次次被陰差上身的豐富經驗,他學得很快。
可饒是如此,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將一整套《地藏王菩薩經》給學會吃透。
墓主人學會的,是該經第一卷的第二篇。
大部分這類傳承經文,第一卷第一篇都是對神祇的世界觀介紹,屬于可跳過階段,第二篇,則是對神祇的呼喚與禱告。
現實中,大部分廟宇里,信眾面對神像,先磕頭再祈福,其實都是這第二篇的廣義延伸。
想用這一術法感應到神祇,難度很大,且論人,就比如年少的林書友就能早早地感應到陰神,因此被譽為官將首一脈的天才。
墓主人生前的天資暫且不論,光是其現在,身體內存在著三尊那樣的存在,在這一基礎上,施展第二篇呼喚,一定程度上來說,相當于借用那三位的名義,向地藏王菩薩發出訊息。
如若菩薩不是全知全能、宿命洞察的話……那么在感應到這種禱告時,菩薩應該也是震驚的。
至此,李追遠仍不覺得保險,畢竟那三位擁有短時間內隔絕天道目光的能力,那也就必然有隔絕那種存在的本領。
故而,李追遠才讓陰萌進行祭祀,若是大帝降臨直接行懲戒之舉,那皆大歡喜,事情到此也能告一段落,李追遠也認可這一結果,如若不然,那就等同請大帝現身,為接下來的餃子,提供這碗醋。
昔日,大帝震怒之下,法旨發出,那個隱匿家族即灰飛煙滅,江湖上的頂尖勢力都察覺到了這一動靜,柳奶奶甚至比李追遠這個當事人更早就知道了事件后續。
真君廟里,李追遠感應到過地藏王菩薩的目光,那時少年就清楚,菩薩可以一眼看穿自己背后所站著的代表傳承的大帝虛影。
這種強大存在,彼此在意對方的舉動,幾乎是一種本能,尤其是地藏王菩薩和酆都大帝,祂們之間不僅是教法隔閡,更兼有陰間話語權之爭。
當大帝的目光,堂而皇之地自上方瞥向這里時,李追遠就不相信,菩薩的目光就不會往這里也掃一眼。
當祂看向這里時,那么所謂的遮蔽,就不存在什么實際意義了。
雙保險之下,李追遠的目的達成。
看墓主人那法相莊嚴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生前是某位得道高僧。
這,全都是菩薩的特意“恩賜”。
當佛光顯化時,就意味著菩薩決定以墓主人為棋子,以這場不符合規矩的三根香殺招為棋盤,入局!
此時,趙毅心里既震撼又唏噓,他先前還在以為姓李的不懂家族斗爭,實際上是,人家太懂了。
一個勢力的內部矛盾,再大,都有自我調和、消化的可能,可一旦將其捅破,那性質就徹底變了。
頭頂上方,金色的光芒在醞釀,如同披上了一層不合時宜的朝霞。
它來了,可它在逡巡,在等待,在尋找。
趙毅馬上察覺到了機會。
這一浪,稱得上小劇場引來大角兒,大角兒輕易不得真身上場,就需要安排個前后跑腿的小廝。
趙毅覺得,自己可以應下這個職責。
如若菩薩需要一把刀,他趙毅,可以就地剃度、遁入空門。
至于那對雙胞胎姐妹,反正她們這會兒也昏厥了什么都不知道,再說了,大不了等她們醒來后自己再還俗就是了。
趙毅抬著頭,挺著胸,胸前生死門縫旋轉。
這一刻,像極了市場里賣力表現企圖被帶走的寵物。
李追遠視線微抬,看了一眼后,就挪開。
霞光做出了選擇,先落下一縷,照射在李追遠身前。
身具青蓮,自然更容易得霞光青睞。
李追遠沒動,依舊站在圈外。
對此,趙毅表示理解,要挑,肯定先從好的挑。
若是姓李的不要,下一個豈不就是自己?
果然,霞光挪動到了趙毅身前。
趙毅抬腳,就欲步入其中。
這對他而言,就是一場大機緣,自此之后行走江湖時,他也能學那姓李的,背后有個大人物做背書。
然而,就在趙毅即將與霞光接觸時,正在誦經的墓主人忽然停了下來。
趙毅身前的霞光消散,上方的霞光也有些不穩。
趙毅愕然,看著墓主人。
他察覺到了,是那家伙在針對自己!
可問題是,那家伙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卻帶著濃郁的關切。
仿佛他這么做,是為了自己好。
從墓主人第一次展露出自我意識時,趙毅就發現了,對方對自己很特殊,明明自己壓根不認識他,可對方卻把自己當發小。
墓主人再次念誦經文,天上的霞光鞏固,下方的光圈再次出現在趙毅跟前。
趙毅……不敢進去了。
短暫的停頓,足夠他頭腦清醒,他忽然意識到,如果真是好事而無大弊端的話,姓李的壓根不可能特意留給自己。
趙毅的不前,等于拒絕。
少頃,身前光圈消失。
在場,也沒其他還能站著的人了,因此霞光最后只能照射在了墓主人身上,連帶著上方的光芒,一同朝著它的身體匯入。
本就被壓制著的紅白黑三色,此刻被壓制得更為徹底。
他們這會兒顧不得什么本源不本源了,強烈的危機感以及現實陡轉,讓他們拋下所有小算盤,開始不惜一切代價地企圖奔離。
“嗡。”“嗡!”“嗡!”
三團光火,自墓主人體內洶涌竄出,這是徹底什么都顧不得了。
三道霞光,從墓主人體內射出,捆縛住那三團光火,與它們形成僵持。
趙毅仰著頭,看著上方的奇景,簡直跟極光似的,好看得不得了。
作為親手放煙花的一員,心底居然還升騰出了些許成就感。
只是,那種單方面碾壓的局面并未出現,三團光火正在逐步掙脫,而且先前出現的另外三色光澤,正于西方位,對它們進行接應。
趙毅起初是懷疑菩薩不行,隨后漸漸意識到,可能是載體不行。
這種隔空角力,太吃小廝的素質。
墓主人,將目光投送向李追遠。
雙重目光,一層是求助,一層是明示。
前者來自于墓主人本人,后者,則和當初在真君廟內所感受到的,一模一樣。
李追遠朗聲道:
“人鬼殊途,陰陽兩隔,天地綱常,不容侵犯,今有小鬼三只,為禍人間,請菩薩降下慈悲,救治世人!”
在李追遠說完后,墓主人學著重復:“人鬼殊途,陰陽兩隔……”
在這一聲聲誦念中,霞光沒有變化,但紅白黑三光受西方接引的力度降低了,也就是受豐都陰司的召喚被撤去。
私底下,后門偷偷地開沒事,可一旦置于明面上,就得按規矩辦事了。
不過,另外三道光的牽引,依舊存在。
就是不曉得,是那六位真的關系好,還是因為身處一條船上,沒來的三位到現在還不愿意放棄降臨的那三位。
目前為止,對墓主人那一方而言,只是再次回歸僵持,還不夠。
李追遠攤開右手,血霧凝聚之下,血瓷色澤的陣旗再度浮現,少年用手將其攥住。
“咔嚓!”
一聲脆響,陣旗被折斷。
原先布置在這里的陣法,開始傾覆。
剎那間,白光顯露,四周風水氣象倒灌,蕩滌去一切污垢遮掩,將這里照亮得如同白晝。
趙毅被逼得,不僅是立刻閉眼了,還要趕緊關閉掉自己的感知。
內心的驚駭,再次涌起。
只是毀去陣法的話,不會出現這種現象,如今的景象,說明姓李的在設計布置這一陣法時,就暗藏了這一底層架構。
怪不得姓李的先前坐在那兒,寫寫畫畫了那么久,人家的推演量,比自己想象得多得多。
以前,這家伙還沒那么強時,是真能給自己下手殺他的機會,現在,伴隨著這家伙一步一步崛起,那手段和心機縝密的,已經讓趙毅感到畏懼。
換位思考,趙毅覺得天道還是太好說話了,他要是天道,早就降下雷來給這姓李的劈死,劈死得還不夠,等姓李的下葬后,還得對著墳頭猛劈幾下,防止他死后變死倒。
總之,短時間內,這里將不存在能夠遮掩天道目光的事物。
李追遠順勢開口道:
“曾聞佛曰: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墓主人雙手合什,誠聲吟誦: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這一下,原本位于西方位,來接應這三道光芒的那三位,也松開了手。
先前就算擺在明面上,沒降臨的那三位依舊可以拼著付出一定代價選擇充耳不聞,反正能奈我何?
可現在,相當于上稱了,再不松手,那自己的手就也會被擺到天平上去。
歸根究底,雖然天道之下依舊有特殊的存在可以逆天而留,但大勢上,依舊是天道占據絕對優勢。
就算真要出人,可以對抗天道,也得先是大帝來,怎么著也輪不到他們。
失去一切外援的紅白黑三光,被強行拉回墓主人體內,然后完全被霞光所覆蓋。
一道道佛印,出現在墓主人身上,如同為其上了一道道枷鎖。
趙毅終于明白,先前當自己想要踩進那個圈時,墓主人為什么要勸阻自己了。
這可不是機緣,這是封印。
如果他趙毅剛剛進去了,也就能耍十分鐘的威風,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趙毅猛地回頭,瞪向那少年:
姓李的,你剛剛居然不提醒我!
李追遠低下頭。
趙毅心道:媽的,你又來!待會兒是不是還要再開罐飲料?
但這次,少年不是故意回避趙毅,而是先前他幫墓主人代領宏愿,精神意識已經被完全掏空。
現在,李追遠的視線里,徹底只剩下灰白二色,距離像上次那般失明,已經很近很近。
少年坐了下來,手摸索背包,拿出一罐健力寶,“噗哧”一聲打開,往嘴里灌。
趙毅:“呵呵。”
墓主人繼續倒退,他的墓穴在后方,出來時開的“盜洞”也還在那里。
伴隨著倒退,他身上的枷鎖也越來越重,幾乎被嚴嚴實實地包裹了好幾層,連腦袋也是如此。
臨近盜洞前,墓主人先看向李追遠。
如若沒有少年,它無法完成這場死后的復仇宣泄。
緊接著,墓主人將目光再次落在趙毅身上。
他們倆,在過去并沒有絲毫交集,在墓主人生活的年代,趙毅的爺爺都沒出生。
可因為在記憶中演化的緣故,墓主人保有著與“趙毅”的回憶。
在雙眼也被枷鎖覆蓋前,墓主人眼里投射出一抹璀璨,似發下了祝福。
趙毅只覺得自己心臟處癢癢的,原本枯萎凋謝的桃花,竟又有了重新長回的可能。
與此同時,趙毅腦海中也浮現出墓主人的過往記憶,短時間內,他看到了墓主人的一生。
墓主人落入盜洞中。
趙毅下意識地伸出手,先前的不理解此時化作明悟,可想要再說什么卻已來不及,哪怕連個主動的眼神示意都無法做到,留下了巨大遺憾。
四周的霞光,瘋狂涌入盜洞,形成了收束,洞口也隨之被填滿封閉。
地下,傳出了震動,地底架構正在發生變化,上方的風水也在此刻被一掃而空,曾經的吉穴蕩然無存。
最高明的封印,并不需要恢宏的建筑,只要足夠普通,就能無從尋覓。
“呼……”
趙毅舒了口氣。
明明才剛出南通不久,這一浪也只是剛剛開始,此刻他卻有種大浪結束的感覺。
走回到李追遠身邊,仔細觀察了一下,趙毅才意識到少年的身體真的出現了問題。
他伸手在李追遠面前揮了揮。
“喂,姓李的。”
“沒瞎。”
趙毅拿出一顆藥丸,遞了過去。
李追遠張開嘴,服用下去。
趙毅還不忘做個注解:“這藥丸是我用來給自己保命的,老田頭搓不出來,最后一顆了。”
“哦。”
“你小子,怎么就這么喜歡試探我,桃林下是這樣,剛剛也是這樣。”
“我是后來才意識到進那個圈會被封印進去的,一開始沒那個想法。”
“那你為什么不進去?”
“我們這趟是要去豐都的,我身上地藏王菩薩的氣息太重,去豐都不合適。”
“呵,哈哈哈!”趙毅手指著身后盜洞所在方向大笑起來,“你都給人家仨干那里去了,還擔心身上的‘衣服’不對,去豐都不合適?”
“不行么?”
“不離譜么?”
“我一直都在折騰,沒留過手。”
“嗯,我知……”
趙毅明白過來姓李的意思,站在自家族老角度,手下孩子越是能鬧騰反而越是會感到欣慰,覺得這孩子有出息。
而姓李的,作為實際上的大帝傳人,其實不怕叛逆與搗亂,最怕寂寂無聲。
甚至可能,他折騰得越離譜,大帝反而越不好直接生氣,得忍著,然后,將怒火宣泄到旁邊剛好路過的一個倒霉蛋身上。
趙毅咽了口唾沫,還有比自己更合適的倒霉蛋么?
“姓李的,我問你一件事,你給我實話實說。”
“嗯。”
“你是不是一早就設計好我的定位?一定要挖坑帶著我去豐都,就是給大帝提前找好一個出氣筒?
等到了地方,我去十八層地獄,你和大帝在那里師慈徒孝?”
“一開始沒這個想法。”
“呵呵呵呵。”
“你也不用太擔心,事情沒那么糟。”
“大帝的怒火,總要有一個宣泄的出口,你覺得今日的事,大帝不會生氣?”
“真不一定會生氣。”
趙毅目光一凝。
李追遠繼續道:“有些事,無法明說,只能靠各種已知條件去推導。”
“你的意思是,大帝想出手,卻不方便出手,倒不如干脆借刀殺人。帝王心術啊。”
“你說的。”
趙毅:“反正我是虱子多了不怕咬,大不了全家玩完,這次出來,鬼帥鬼將搞掉了不少,那仨也被搞封印下去了,正好空出了很多位置,有利于我趙家去地底下再次奮斗。”
“挺好的。”
“就還是有種不真實感,那樣的存在降臨了,那樣的存在又被封印了,咱們只是搭了個草臺班子,卻能請得動這么多大神過來唱戲。
事后,卻又有一種我們只是棋子的感覺。”
“《西游記》里的師徒四人,不也是棋子么?”
“那我這次生死簿上除名,還相當于致敬了一把?呵呵。”
笑著笑著,趙毅的情緒又低落下來:“那位,就這么被埋進去了。”
李追遠:“你若想他,大可以把他挖出來聊聊天。”
“你給他植入了關于我的記憶?”
“嗯,拿你來賣慘,當勵志典范。”
“嘖,可惜了,那老弟人不錯,以后時機合適時,還真可以把他挖出來透透氣。”
趙毅查看起梁家姐妹的狀況。
本來青春靚麗的姐妹倆,如今都身負重傷且面容憔悴。
趙毅的手指,在她們臉上都輕輕蹭了蹭。
“姓李的,你說她們蠢不蠢?”
李追遠沒回答,閉上眼。
趙毅自顧自地繼續道:“我騙你們的,你們怎么還真為我玩兒命。”
李追遠是真睡著了。
醒來時,發現自己坐在貨車副駕駛位,系著安全帶。
外頭天大亮,風景不錯,很開闊。
駕駛位上的趙毅嘴里叼著煙,熟練地把著方向盤,一副老司機的派頭。
“醒啦?”
“嗯。”
李追遠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視線里還是一片灰白,沒有色彩。
這個視角下,看誰都像是在緬懷音容相貌。
“餓不餓,你睡了很久。”
“餓了。”
“那前面服務區吃飯。”
“他們呢?”
“還沒醒呢,不過我定頓給他們喂藥,問題不大。”
這時,趙毅通過后視鏡發現后方有一輛小貨車變道想要超自己。
他就先打燈,然后故意方向盤往左打,擠占了左車道,迫使后方小貨車退了回去。
隨即,趙毅又變道回去,前方施工路段出現,變成了單行道。
進服務區后,趙毅將貨車停了下來。
“你等著,我去買盒飯上來和你一起吃。”
趙毅下了車,李追遠通過后視鏡,看見那輛小貨車也進了這個服務區,就停在后面,然后一個個頭不高的中年人下了車,追著趙毅過去了。
李追遠拿起一瓶水,正準備喝的時候,看見服務區里來了一群便衣,正在檢查車輛。
除開是那種專門做臥底,大部分警察就算穿了便裝,也能從細節上看出身份,尤其是他們的眼神。
不知道是誰檢查什么,但如果檢查到他們這輛卡車的話,會比較麻煩。
因為自家卡車后頭沒裝貨,裝的全是人,全部昏迷且大量“開膛破肚”。
不過,李追遠也沒怎么擔心,按照以往習慣,走江時的世俗麻煩會很容易被規避掉。
按照便衣從前頭往這里散開檢查的趨勢,最遲……就是自己前方停著的那輛面包車會有問題。
果然,當一個人走到面包車邊,剛打開駕駛門時,周圍的便衣一擁而上,將他以及車內坐著的另一個人給制服。
緊接著警察開始對這輛面包車進行搜查,還牽來了警犬。
同時,另一部分人亮明了身份,布置警戒,暫時不允許外人靠近,哪怕附近的汽車司機,這會兒也不能登車。
李追遠看見了買完盒飯過來的趙毅,身邊跟著那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二人有說有笑的。
趙毅給了李追遠一個眼神,就干脆和身邊那男子一起打開盒飯,一邊吃一邊看警察搜查。
一位警察叔叔困了,兩眼泛紅,嫌疑犯抓住后,他得空休息,就走到李追遠這邊點了根煙。
“小朋友,你爸爸呢?在外頭是吧?放心,過會兒你爸爸就能過來了。”
李追遠拿出一罐飲料,遞了出去。
警察叔叔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摸了摸口袋,又去拉來一個經過的年輕警察,要了錢,遞送過來。
“給你,小朋友,謝謝。”
“不用,警民魚水情。”
“哈哈哈!”警察笑了,但還是把錢丟了進去。
李追遠彎腰將錢撿起,對他說道:“叔叔,你得去醫院檢查一下心臟。”
從其面相上來看,不僅是勞累過度,還表現出丹府有疾。
警察沒說什么,打開飲料,仰頭喝了兩大口,然后馬上身形踉蹌,一只手死死抓著自己胸口。
“周隊!”
“周隊,你怎么了?”
幸好旁邊同事都在,馬上將他扶住,送上另一輛車,應該是去醫院了。
李追遠低下頭,又喝了一口水,剛剛可不是他烏鴉嘴,有些病癥,早發現以及在身邊有人時發現,反而是一種幸運。
檢查結束,前面的嫌疑犯、贓物和面包車都被拉走了,服務區這里也恢復了正常。
趙毅坐進了車,將給李追遠帶的盒飯遞過去,他那一份剛剛已經吃完了。
這時,那個中年男人上了自己車后又下來,手里拿了兩包煙,丟了進去:
“我們那兒的煙,你嘗嘗。”
“行,謝了。”
李追遠將筷子拆開,摩擦,說道:“聊得很熟?”
趙毅:“人挺有意思,就因為先前路上提醒了他一下,他下來后就追過來要請我吃飯,盒飯錢還是他付的,叫張鑫海,自己開了小彈簧廠,專門給車廠送貨的。”
李追遠開始吃飯。
趙毅將雙腿翹到車窗外,不急著開,等著少年安生吃完。
張鑫海的小貨車經過要離開時,二人又打了聲招呼。
“姓李的,要進山城地界了,距離豐都可不遠了啊。”
“再往前開一開,在進入豐都前停下,等大家都復原好了再進豐都。”
“那我開慢一點,磨一磨洋工,然后再幫勇子給這車做個保養,之前不太敢放慢,是怕咱這載具再出什么問題,現在不怕了,這點路程,靠腳程也行。”
“都可以。”
“下雨了。”
李追遠吃完飯后,趙毅發動車子駛出服務區。
雨越下越大,開出一段距離后,前面就排起了長龍,說是有泥石流,將路給埋了一截,也不曉得什么時候能清理好。
趁著后頭車不多,趙毅干脆調頭,進了省道旁的一個鎮子。
反正要堵車,與其堵在路上進退不得,不如就近找個能方便安歇的地方。
鎮頭有一家長條形的自建房,院子很寬敞,上面掛著吃飯、加水的牌子,里面已經停了一輛大巴車。
趙毅將車開了進去后,下車去和老板交涉,回來后說道:
“本來有客房的,但被前頭大巴車里的人都包了。”
“睡車里也是一樣的。”
趙毅取出一張紙片,對李追遠道:“這是什么顏色?”
李追遠:“藍色。”
“你是恢復了,還是記住了車里勇子色情雜志的封面?”
“沒恢復。”
趙毅取出一顆藥丸,遞過去:“那就再吃一顆吧。”
“這也是最后一顆?”
“對啊,這藥丸名字就叫‘最后一顆’,圖個吉利。”
看著李追遠將藥丸服下,趙毅就下車進了后車廂忙活。
李追遠靠著車座,隔著車窗,看著外頭的雨簾。
鎮子在山腰處,模模糊糊間,可以眺望遠處的青翠,附近偶有人撐傘經過,雨中呼喊,也是川渝口音,許是近期往川渝地界跑得太頻,這方言聽起來還真有些親切。
睡不著,李追遠拿出大哥大,準備給薛亮亮把電話打去。
雖然早已明晰了這一浪的目標以及具體要去的地方,但作為這一浪的浪花發起點,理應給予一下尊重。
那一頭很快接通。
“喂,亮亮哥,是我。”
“小遠,你決定好了么?”
“嗯,我去豐都,大概日期是,五天后,可以么?”
“可以,我幫你安排一下,正好新的勘探隊也出發沒幾天,這會兒還沒到豐都呢,等到了豐都也會休整一下,差不多也得五天后才能正式開展工作。”
薛亮亮給出了負責招待的地址與號碼,李追遠記下了,正準備掛斷電話時,薛亮亮說道:
“小遠,既然你決定去了,那有件事我就不瞞你了,嘿嘿,我和羅工過幾天也會去豐都。”
“亮亮哥,這種事不用特意瞞我的。”
李追遠知道薛亮亮的顧慮,大概是上次通電話時,察覺到自己對去豐都的反應不對,他就在刻意規避讓自己去豐都的動機。
“小遠,哥沒其它本事,哥只想不給你添亂。”
“沒事,哥你有錢。”
“缺錢了?”
“缺幾輛車。”
“急缺么?”
“不急。”
“那行,我從金陵出發前去車行選車,再請人給你開到南通去,需要什么類型的車?”
“都行。”
“那我就多買幾款,你們方便選著用。”
“好。不過車別開到村里去,會嚇到太爺。”
“那開哪里去?”
“停江邊吧,那兒有人可以看,也不怕被偷。”
“嗯,買車是人生大事,我想了想,別人去買和送,我不放心,萬一車出了問題導致你們以后開路上發生什么意外,我難辭其咎。
這樣吧,我現在馬上去車行選車,然后我親自帶人開回來,正好途中我能親自把那幾輛車都試一下。”
“嗯,亮亮哥,你考慮得很周到。”
“謝謝你,小遠。”
薛亮亮很忙,現在的他,幾乎有永遠都做不完的工作,其實就算再忙,抽空跑一趟南通完全沒問題,可就是過不去心里那一關,以前是項目完成有明面上的休假,現在偷跑則是因私廢公。
但涉及到幫李追遠的忙,不在此列,就能理所應當。
掛斷電話后,李追遠看見一輛轎車和一輛警車也開入了這個院子里,不是來行公務,更像是來拜訪。
雙方在二樓相遇,出面的是一個頭發半白、精神矍鑠的老者,雙方簡單交談后,轎車離開了,警車則留了下來。
天漸漸黑了。
主家來請趙毅和李追遠去屋里吃飯,因為這家主打的是土灶。
車就在院子里停著,吃飯的位置能清楚看見,二人也就下去吃飯。
進來后看見老者那一桌有八個人,老中青都有,相當經典的組合。
羅工以前帶隊出去時,也是這個配置,得力助手、以及新進來帶著積累經驗的年輕弟子。
老者見李追遠和趙毅就兩個人,就很熱情地邀請他們過來一起吃。
趙毅看向李追遠,小聲道:“按面相來說,是位貴人。”
李追遠:“這還需要看面相?”
身邊弟子學生簇擁,外面還有警車保障安全,明擺的事了。
李追遠沒拒絕,和趙毅坐了過去拼了桌。
老者姓翟,叫翟曲明。
當他做出自我介紹時,李追遠就知道了其身份,他知道這個名字,在業內,翟老和自家老師羅工一個地位。
再略作試探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果然也是豐都。
只不過他們得知前頭封路的消息早,所以提前下來到這里等待。
李追遠沒自報家門與其相認,相認了自己就得坐他們大巴車里去,可貨車里還有一群受傷的伙伴。
好在,他們也并未在飯桌上聊太多專業內的事,基本是聊風景、聊人生以及理想抱負。
趙毅做的自我介紹是,自己父母雙亡,就帶著弟弟開貨車掙口飯吃。
說著,他還摟著李追遠的肩膀晃了晃,很是驕傲地炫耀:“我弟弟腦子聰明,學習成績很好!”
說自己父母雙亡,趙毅本就毫無壓力的。
他更享受的,是當眾占姓李的便宜。
趙毅雖然沒上過大學,可并不意味他猜不出這行人的身份,畢竟人自己都把目的地都說出來了。
飯近尾聲,翟老讓主家炸了些酥肉糍粑,親自端著送給院子警車里負責安保的同志,先前也喊他們下來一起吃飯,但被他們拒絕了。
隨后,翟老讓自己學生擠一擠,空出來一個房間,給李追遠和趙毅。
二樓房間的窗戶,正對著院子,就在自家貨車上面,倒也不耽擱事。
李追遠先洗了個澡,躺上床后,輕輕揉了揉自己的眼,應該是休息足夠以及那兩顆“最后一顆”的效果加成,少年的眼睛已經可以看見些許色彩了。
趙毅:“你先睡,我去給他們把個尿。”
說完,趙毅就從窗戶跳了下去。
不一會兒,趙毅就回來了,肩上還扛著譚文彬。
“他醒了,他體內的靈獸是真懂事,不僅幫他硬扛,療傷時還緊著他先來。”
譚文彬自嘲道:“我先醒了它們還在沉睡,有個錘子用。”
趙毅:“到地界了,你口音都變了。”
譚文彬:“趙少爺,能給我整點熱湯喝喝么?”
趙毅:“譚老板,你的要求可真多,還是吃壓縮餅干吧。”
譚文彬:“真是區別對待,要是阿友醒了,肯定不是這個待遇。”
趙毅:“有一說一,譚老板,要不是你當初給我挖的坑,我也用不著來這一趟,剛發現你醒來時我沒順手把你掐死,就已經很區別對待了。”
譚文彬不再說話,默默地吃起壓縮餅干。
將房間的床讓出來給他們睡,趙毅拿了一件雨披,去屋頂睡覺,順便放哨。
他身下就是翟老的房間,老人家這么晚了還沒睡,帶著學生們在商談東西,像是在上課。
夜深了。
貨車內,蠱蟲從陰萌衣領內鉆出,陰萌也在此時緩緩蘇醒。
其實,她的傷并不重,只是被白光掃到后再強行開啟獻祭,對她精神意識層面的負擔很大,她是被累暈過去的。
坐起身,看了看車廂環境,再指示蠱蟲飛出去,每個人鼻孔前都站一下崗,等其飛回來告知全員都活著后,陰萌也是舒了口氣。
她先來到潤生身邊,潤生胸口處已經做了上藥包扎,手法相當細膩且熟悉,一看就是編外大隊長的手筆。
伸手摸了摸潤生的臉,雖然還沒醒,卻已能感知到他的溫度。
陰萌又去查看了其他人的情況,那倆姊妹是最嚴重的,不僅傷勢重,而且看起來老了很多。
做完這些后,陰萌決定下車去找小遠哥他們,他們既然不在車里,那應該在這附近。
來到后車廂邊,外頭還下著大雨,陰萌剛醒來,身體還很虛弱,就沒直接跳下去,而是轉身以常規方式下車。
腳尖剛落地,陰萌就感覺到有些不對勁,這雨聲……怎么一下沒了?
陰萌松開抓著扶手的手,緩緩轉身,先前站在車里所見的場景消失不見,在她眼前,是望不到邊的森嚴水面。
“嘩啦啦……嘩啦啦……”
水聲蕩漾,陰萌再次轉身,發現先前自己下來的貨車,竟變成了一口棺材。
棺材不高,且很眼熟,這是她親手打造的。
棺材蓋并未完全覆蓋,而是開著巴掌大的口,陰萌低頭向下看去,看見了躺在里面的爺爺。
陰影覆蓋過來,陰萌緩緩抬起頭,看向自己頭頂,眼睛逐漸睜大的同時顫聲道:
“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