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童子沒有選擇被動地站在祭壇下進行防御,而是雙手高舉三叉戟,主動刺了上去。
守門真君身形微側,左邊翅膀橫于身前,打算防御的同時再穿一個錯身,祂現在無意做過多牽扯,眼里只有自己被封印的法器。
因為祂已經意識到了,雖然自己依舊占據著絕對優勢,可遲遲無法破局,再讓這個局面繼續耽擱下去,隱隱有種不妙的感覺。
“咔嚓!”
白鶴童子左手所握的三叉戟斷裂了。
一是翅膀的防御強度太高,二是童子與林書友近期實力提升,兩種原因共同導致阿友當初去金陵上大學時就帶著的武器,壽終正寢。
然而,即將錯身而去的守門真君身形卻在此時一滯。
祂低下頭,撤開遮蔽于身前的翅膀。
胸口處,插著一把三叉戟。
這把三叉戟很快就化作青煙消散,可留下的傷口卻是貨真價實,黑色濃稠的鮮血,自傷口處不斷流出。
祂,受傷了。
或許,只有同一類的存在,才能更熟悉彼此,知道該如何做,才能真正傷到祂。
真君的眼眸中,怒火正在燃燒。
可祂仍未去對童子進行反擊,依舊向祭壇飛去。
白鶴童子豎瞳一凝,貼身上前,準備阻攔。
少年的聲音在童子心底響起:“不必阻攔,蓄勢下一擊。”
童子的速度一緩,雙手虛握,兩把三叉戟再次凝聚。
李追遠從側面跳下了祭壇。
守門真君根本沒去管那少年,而是直接來到一座被貼著符紙的石墩前,單手對其拍下去。
“嗡!”
預想中石墩裂開,法器浮現的場景并未出現。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刺目的白。
許是壓根就未曾預料,那少年不僅在第一時間封印了石墩,而且還在這么短時間于石墩下布置好了陣法。
守門真君這次連翅膀都來不及壓下來,整個人被白光自祭壇上掀了下去。
當祂還在半空中時,白鶴童子就臨身了,兩把三叉戟再度刺了過去。
守門真君喉嚨里發出低吼,身體一扭,一拳狠狠砸了過來。
童子將兩把三叉戟交叉,刺入真君揮舞拳頭的手臂,隨即雙手下滑,扣住對方胳膊。
拳勁剛猛,但大部分力道都被童子卸掉了,不僅如此,童子還進一步上前,右手再次凝聚出一把三叉戟,打算對著對方腦袋刺下去。
“退。”
少年的警告自心底傳出。
不警告不行,童子上頭了。
童子主動散去攻勢,雙腳在真君身上一踹,整個人借力倒飛出去。
下一刻,真君背后的兩雙翅膀快速閉合,如同一只大蚌,差點就將童子關合進去。
“去死!”
真君兩翅再度展開,欲行攻擊。
“砰!”
潤生的鏟子,在此時降臨,重重地砸了其背后翅膀上。
真君身體向前一晃,祂震驚地回過頭,祂不理解,為什么這家伙的攻擊力道,一次比一次強勁。
可等祂準備轉身去尋潤生時,怨嬰的兒歌聲再度響起,鬼打墻再度出現。
“吼!”
吼叫聲中,被混淆的感知恢復,可潤生也借著這一機會后撤了一段距離,蓄力起下一擊。
而白鶴童子再一次進逼,祂的三叉戟術法虛影,可以破開真君翅膀防御,每次上前,都能給真君身上多添一筆。
李追遠舒了口氣,積木的地基已經搭建完畢。
接下來的戰斗模式,就是復刻上面的輪回。
潤生攻擊時,童子預備;童子攻擊時,潤生蓄力。
中間適時加入譚文彬的迷惑性小術法,只為調控一下節奏。
陰萌的毒罐這會兒不適合再丟了,容易污染己方優勢戰場。
不過她的皮鞭沒有閑著,不斷揮出,只為給童子和譚文彬借力調整戰術位置。
她是不敢給潤生遞鞭子的,因為潤生太沉,蠻力太重,她拉不動,再者潤生還處于蓄勢迭浪階段,也不可能這會兒去卸力。
最閑的,反而是李追遠。
他發現自己現在真的什么都不用做,要是做了,不僅不會錦上添花,反而會打亂已有的節奏。
守門真君不是沒想著朝看起來弱一點的目標下手,如果開場祂這么做確實有很大機會先殺一兩個,但現在,每每祂有這種企圖時,都會被少年提前察覺,圍攻的節奏也就隨之加快,將其壓制回去。
有了紅線連接后,團隊配合度提升到了一個相當絲滑層次,而這,也是李追遠一直追求的效果。
團隊就該有個團隊樣,就該把這種以多欺少占便宜的感覺給釋放出來,不能只有一兩個人悶頭狂干,其余人當配件或啦啦隊。
守門真君憋屈的怒吼不斷發出,如果可以重來,祂一定會在蘇醒的第一時間將石墩里的法器拿出,然后不惜一切代價,將現在那個看起來無所事事的少年殺死!
別看那少年現在站在戰場之外好像什么都沒干,但每次祂心里生出其它念頭想要改變當下局面時,少年的眼神就會立刻發生變化,隨即圍攻自己的人也即刻更改布置。
潤生的勢迭得越來越高,現在,他每一鏟子揮下來時,真君已經不敢像先前那樣靠翅膀純擋了,得主動避開。
可就算一擊落空,潤生都會迅速貼身,一定要尋到一個發力點,將這口氣的力量結結實實打出去,他才會后退。
為此,潤生不惜和真君對了幾拳,挨了幾腳,哪怕每次都加重了身上的傷勢,讓自己鮮血流出得更多,但下一次,潤生的氣勢依舊能再抬高一層。
面對這樣的一種對手,絕對是讓人絕望的,因為你無法判斷出,他的極限到底在哪里,他就像是不知疲倦的海浪,對著沙灘礁石一次又一次地沖刷。
總之,要么你有絕對實力一擊碾碎他,要么有方法可以中斷他,否則,你注定會被他給耗死。
這大概,就是秦叔真正實力下給人的感覺吧。
當初崇明島下的白家鎮面對這樣的秦叔時,大概也是一樣的絕望。
一人即是千軍萬馬,可以單挑一座勢力。
或許,還真得感謝這位守門真君,祂提供了一個極為合適的模版,既強又不超標,簡直是潤生的完美磨刀石。
同時,李追遠還注意到了,童子打了很久后,才抽空在頭頂插上三根問路香,這意味著每一階段的時間,延長了很多。
這是因為童子以前就將不少神力余留在了林書友體內,再加上李追遠強勢分出一半禮包給了阿友,這使得阿友體內有著大量神力富余,可以供童子降臨后抽取使用,等于有了備用油箱后,續航能力得到加強。
陰萌在笑,左右手,兩根皮鞭,舞得很開心。
以前,她只是個戰場毒爆者;
現在,她是戰場調度者。
她已經決定,等這一浪回去后,把鞭法再好好磨礪一下,另外就是皮鞭得加長。
果然,潤生說得沒錯,小遠腦子好聽小遠的就行,擱過去,她都沒料到自己有一天能干這種活兒。
可以說,除了守門真君很痛苦外,整個團隊都在這一階段磨合提升得更加純熟。
李追遠雖然未直接插手戰局,但也不是什么都沒做,少年的雙手一直負在身后,不斷掐印。
兩側總共八座石像,不時微微顫抖。
只是這種幅度的動靜,在如此熱鬧的局面下,壓根不值一提。
一段長時間拉鋸鏖戰后,將要進入此消彼長期了。
而往往這個時候,最容易生變,一些原本不舍得使出的底牌,將被迫放出。
“放緩節奏,不要過度壓迫,收一收!”
少年的聲音在同伴心底出現,及時澆上一盆涼水。
果然,守門真君忽然跪伏下來,將雙翅覆于全身,內部當即傳出劇烈刺耳的骨骼摩擦聲。
當祂再次張開雙翅站起身時,整個人的體格,比先前膨脹了一倍。
同時,雙翅上的外皮徹底脫落,一根根翅骨“唰”的一聲,齊齊刺入這龐大身軀里,補充了內部架構,將整個人重新協調支撐。
變化的是體格,其皮膚因為這種撐大,變得薄弱透明。
一團紅色的火球在其腹部燃起,火光透過身軀,打在整座廟里。
剎那間,這座廟宇內的壓抑陰森氛圍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神圣威嚴。
那團火,是祂的神力本源。
嚴格意義來說,現如今的白鶴童子以及增損二將,祂們都處于這種狀態,只有本源神力,并無肉身。
每次感應到乩童起乩時,祂們就會分出一部分神力降臨,附著到乩童身上去斬妖除魔。
有付出,就有回報,消耗部分本源神力,換來功德進一步充實,本質上,這其實是一種買賣,有本錢有收益。
而官將首大人普遍不把乩童當人看,隨意使用消耗他們身體的行為,也是為了壓縮成本。
然而,守門真君所代表的這段傳承,早已淹沒于歷史長河中,沉寂于海底,世上再無乩童向其起乩。
這也就意味著,祂所保留的這點本源,只能消耗,不能補充。
祂將自己石化封存,也是為了呵護保存這點本源火種,不至于徹底湮滅。
現在,祂顧不得其它了。
李追遠仔細觀察著那團紅色火焰,以當下視角看,守門真君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陰神,祂有肉身,但祂又不是乩童。
再結合這里另外八尊石像都姓姚,不難猜出,當初祂這一陰神大人的乩童傳承,只局限于一家內部。所以,這位守門真君應該也姓姚,大概率是這一家地位最尊崇年歲也最大的先祖。
這和如今的官將首和八家將這類傳承截然不同,雖然一座廟宇里難免會出現親族傳承某一姓某一家成員比例比較大,但廟和廟之間是相對獨立的,誰家都可以請陰神大人們下來。
過去的“陰神大人”是族長有肉身,現在的陰神大人是昔日的鬼王,不僅不存在肉身,還早已了斷俗塵羈絆。
過去的是家族傳承,現在是廟宇傳承。
過去的天花板很明顯,現在的陰神上限和實力明顯更高。
變化很大,但若是站在這一生態位的最高者位置往下看,這些變化,無一不是在削去中間的權力,加強自身垂直管理能力。
李追遠現在不禁懷疑,這牌匾上的“地藏庵”,真是假的么?
如果這里是真的,那就意味著八家將和官將首這類陰神傳承體系,并不是出現時間較晚年代不夠久遠,而是在歷史上,曾被重新打斷糾正過。
那么又是誰,洗的牌?
“爾等……死罪!”
沉悶的聲音,在廟宇內回蕩,光是這個,就震得人耳膜生疼。
守門真君雙眸腥紅,祂現在迫切地想要大殺特殺,將這些先前圍著自己壓制自己這么長時間的螻蟻,全部踩死!
潤生和白鶴童子等待著少年的命令,他們也有壓箱底的牌可以用,也有信心,可以在使用后,把先前的壓制節奏重新找回。
只是,李追遠并未下達這樣的命令。
能將守門真君逼到這一步,李追遠已經很滿意了,再往上填,追加成本,就要虧了。
李追遠將藏于身后的雙手置于身前,十指交叉,向上一拱。
“咔嚓……咔嚓……咔嚓……”
一連串的石頭剝落聲傳出,那八座姚家乩童石雕全部脫落,露出了封存于內的尸體。
前期準備工作,李追遠先前早已完成。
以他現如今的能力,一口氣控制八具傀儡去戰斗,實在是有些勉強,真這么搞,那自己肯定又得眼睛流血透支,而且成效也會很低。
不過,如果只是操控他們八個做一些簡單基礎的動作,那問題還是不大的。
李追遠現在想要嘗試一下,以《地藏菩薩經》來指引催動自己的傀儡起乩。
要是能起乩成功,就說明這段埋沒于海底的傳承,與如今的官將首之間,有著必然的聯系!
八具姚家人傀儡,全部左手攤開,右手握拳,抬腳,一蹬!
一切,都發生得非常快,守門真君這邊剛拿出底牌,動用起神力本源,另一邊石像就已脫落,集體起乩!
頃刻間,守門真君體內的紅色火焰飄出去了八份,分別落入那八具姚家人傀儡體內。
李追遠當即面露痛苦,操控八個人一起完成起乩,壓力真是太大了。
但少年的眼里,也流露出震驚,居然真的……傳承一致!
“不!”
守門真君顯然沒料到會出現如此詭異的局面,死后與自己陪葬的后代族人,竟然在此時來搶祂這個先祖碗里所剩不多的粥。
這點量,祂自己都吃不飽,一直藏著掖著封著,一下子被分出去了這么多,祂連這具高大的身軀都無法再維系下去。
守門真君的身形開始縮小,先前倒刺進體內的一條條翅骨,此刻成為攪亂祂軀體的利刃。
幾個呼吸間,守門真君就恢復回原本體格,而原本視為強大防御的翅膀,眼下將祂身體穿透,釘成了一個刺猬。
李追遠馬上中斷對那八具傀儡的操控,鼻子里流出了鼻血。
伙伴們自然不會錯過這一絕佳機會,首先是潤生,層層蓄力之下,揮出了當下他除了氣門全開外的最強一鏟。
“啪!”
這一鏟打在真君后背上,后背當即出現大面積凹陷,整個人被拍扁了下去,讓本就已經亂了套的身體,徹底變得亂七八糟。
白鶴童子飛躍上前,身形于空中對著手中這把由術法凝聚而出的三叉戟一吐,一股真火附著,緊接著朝著真君頭頂,自上而下,狠狠沒入!
沒了翅膀庇護,陰萌的毒罐子也終于有了發揮余地,一串毒罐甩出,于其頭頂甩鞭破開,毒霧降臨,全部覆蓋在了真君身上。
“啊……”
真君仰起頭,發出痛苦的哀嚎。
此時,祂的雙眸里出現迷茫,隨即又是清醒,原先操控蠱惑祂的力量退去,完全是先前那座島上的舊事重演。
祂的目光環視四周,先在少年身上停頓:“你不是……菩薩……”
祂至死都無法理解,為什么少年能使用出如此匪夷所思的手段,但祂又確認,少年并不是地藏王菩薩。
最后,祂的目光定格在了白鶴童子身上。
童子閉上眼,先前那一戟祂捅得最狠,但現在,祂并不想直視對方的目光。
守門真君艱難地抬起已經融化大半的手,插入自己的腹部,從中取出一團微弱如燭火的神力本源,遞向白鶴童子的方向,沙啞地喊唱道:
“邪魔妖祟……只殺不渡”
童子睜開眼,看著這一幕,隨即,豎瞳消失,祂逃了。
林書友看著眼前的場景,又馬上看向小遠哥。
李追遠:“拿了吧。”
“哦。”
林書友走上前,伸手,從真君手里接過這團火苗。
沒有灼燒感,卻很燙,林書友緊咬牙關才沒叫出聲來,等這火苗沒入他身體后,在其手背處,浮現出一道紅色印記。
守門真君半截腦袋已經融化,余下部分頭顱失去支撐,低垂了下去:
“看來……庵里……出事了……”
李追遠:“嗯,要不然我也不會來到這里。”
“是我……沒有……守好門……”
“啪嗒!”
頭顱自身軀脫落,余下身體部分融化成了尸水。
林書友看著自己手背上的紅色印記,神情有些復雜凝重。
譚文彬走了過來,撞了一下阿友,說道:
“阿友啊,這次還是你靈光,把童子強行激了下來。
要我說,這童子也真是的,總是關鍵時刻喜歡溜號,這次居然被這真假不知的地藏王菩薩氣息給嚇成這樣,真假雷音寺的故事祂沒聽過么?”
“彬彬哥。”
“嗯,小遠哥?”
“我覺得先前在橋上,童子應該是真實感應到了,地藏王菩薩的氣息。”
譚文彬和林書友聽到這話,二人眼睛當即瞪起。
而李追遠接下來的一句話,更是讓在場四人,全部汗毛顫栗。
“地藏王菩薩……就在這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