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村子的人,都是車匪路霸?”
譚文彬對此有些難以置信,雖說他家里幾代警察,但譚云龍基本不會在家里談工作,且各個地區所面對的警情問題也不一樣。
薛亮亮解釋道:“以一個村子作為單位進行集體犯罪的情況,是不常見,但也不算罕見。
就比如眼下這個山里的村子,本身對外接觸就少,村民生活生產的活動范圍也窄,再有親族關系作為紐帶,發展成一個小規模的犯罪集團,也很好理解。”
“可是,就沒人舉報么?”
薛亮亮看著譚文彬,反問道:“你會去舉報你同桌考試作弊么?”
“這不一樣,考試作弊和犯法殺人,不一樣。”
“這是因為你能意識到這一點。
可吸煙明明有害,你為什么還會去嘗試吸煙呢?
你是看見你父親在抽以及你身邊同齡人也在抽,潛意識里就覺得吸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當一個村子里的人,大量從事犯罪活動時,身處于其中的人也會產生相類似的想法,認為這個不算什么多嚴重的事。”
譚文彬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后扭頭看向身前的朱陽,惋惜道:
“他家里還有老婆孩子……”
朱陽是他們的老鄉,但這是次要的,主要是這個人確實挺不錯,挺熱情挺厚道,閑暇里喜歡看小說,講話時也會偶爾冒幾句文縐縐的打趣。
他說他不喜歡貨車司機這個職業,但為了家庭,只能把自己困在車頭里。
現在,他又被困在了這里。
薛亮亮則和李追遠探討起另一件事:“小遠,如果沒有那個小女孩,我們現在是不是也遇難了?”
潤生將鋼管在自己胸膛上敲了敲,發出幾聲悶響。
意思是,還有他在。
薛亮亮聳了聳肩:“潤生,我知道你很能打,但萬一他們有噴子呢?”
潤生皺眉,無法反駁。
所以,他現在更喜歡看電視里放的武俠片而不是警匪片,因為后者有槍。
李追遠開口道:“是可以往這方面聯想,但沒什么意義,那個小女孩又不是想來幫救我們,你們三個臉上是貨真價實出現了死氣沉沉,她就是想來拿陽壽的,只不過幾件壞事湊到了一起,產生了負負得正的效果。”
薛亮亮:“那修車鋪的老板,也是在裝忠厚,說前面劫道的手里有噴子,目的就是把我們給騙到這個村子里來。”
“可能還存著試探我們的意思,如果我們不怕噴子繼續往前開,他們就會懷疑我們手上也有厲害的家伙事。”
“路數會這么深?”
“會的,因為我沒看出他在撒謊。”
“小遠,這種責任你就不要往自己身上背了,我們都沒看出來。”
李追遠搖搖頭,自從研究完《陰陽相學精解》后,正常人在自己面前撒謊,他基本都能看出來。
可那位修車鋪老板,卻沒有微表情動作,這意味著對方不僅心理素質極強,還經驗豐富。
“亮亮哥,可能,那個修車鋪老板,就是這里的頭頭。”李追遠揮了一下手,“我們繞過去,去祠堂里面看看。”
水位并不是很深,哪怕是李追遠也能輕松趟過,只是要從密密麻麻的尸體外圍經過,這氛圍,真的很壓抑。
好在,水塘里的死人沒有發生什么異變,四人得以安全通過。
來到祠堂正廳下,李追遠忽有所感,抬起頭往上看,發現這屋檐下掛著不少銅錢和銅劍,里頭有新有舊,應該是被定期修繕的緣故。
李追遠又將自己的手掌貼在身前柱子上,觸感并不發涼,反而隱約透著一股子溫熱。
再掃過廳堂外其它角落,細節上一一對應,男孩的目光不由變得嚴肅起來。
“怎么了,小遠?”
“亮亮哥,修建這座祠堂的人,是個真正的行家,雖然建筑小,格局也小,卻營造出蛟龍吸水的小閉環,再結合這塊地方的地靈風水氣象,等于是在福澤地里又開辟了一個小福澤。”
“說明這個村子的祖上闊過?”
“嗯,不是一般的闊,這種手法,古代一般是用于帝陵。”
“那是真厲害,我以前實習時聽一位外校老教授講過,古代能設計修建帝陵的工匠,其財富地位,比現在京里最頂尖小區的開發商還要高得多。”
“很奇妙的比喻。”
薛亮亮嘆息道:“但子孫終究還是沒落敗壞到這種地步了。”
走進廳內,供桌上擺著牌位,都姓“王”。
“亮亮哥,你有沒有覺得,這牌位好像少了點?”
“嗯?”
“相較于這座祠堂的修建年代以及所用的建筑技藝,上面供奉的牌位,不應該就這么點。”
“有些家族祠堂,上牌位的要求比較高,我老家村子那里就是。”
李追遠走到供臺邊,跳起將最上面邊上的一塊牌位拿下來,上下翻倒觀察了一番。
“亮亮哥,不對,就算是最上面資歷最老的牌位,年份也不是太久遠。”
“是么?”薛亮亮把牌位接了過來也看了看,“我看不懂這個,你是怎么瞧出來的?”
“我是恰好前陣子對牌位有點研究。”
“小遠,你在懷疑什么?”
“還不好說,反正我覺得,這種家族就算傳承沒落、子孫不肖,也不至于離譜到請那種水平的道士或者和尚在村頭做法事。”
李追遠轉過身,開始沿著內堂墻壁繞圈,這不是磚墻,而是石子墻,石子色澤大小不一,卻被打磨平整,布局很是合理舒適。
薛亮亮將手中牌位很隨意地丟在地上,這種村子的祖先,確實沒什么好敬重的。
緊接著,他就彎下腰,鉆進被帷幔遮著的供桌下面,去里頭搜查,看看能不能找到出口。
潤生和譚文彬沒被分配具體任務,但也沒閑著,倆人這里敲敲那里跺跺,希望能碰上個死耗子。
李追遠繞著三面墻壁走了一圈后停下,閉上眼,思索回味了一番后,又睜開眼,重新走了一遍。
其實,第一遍時他就察覺出端倪了,這墻壁上不同顏色大小的石子,其實是三面被打亂的巨大拼圖。
尋常人還真發現不了,只會覺得布置得挺肅穆好看,以前的李追遠也發現不了,得虧眼瞎時和阿璃下過盲棋鍛煉過。
也是巧了,同時開三局盲棋,正好對著此時三面墻。
復看過一遍后,李追遠站在原地閉上眼,開始在自己腦海里拼拼圖。
拼圖上是字,很快,第一行字就被李追遠解讀出來。
“齊氏祖訓?”
可這牌位上,都是姓王的。
李追遠想到了一個可能,那就是這座村子原本應該是齊氏的一個分支,但在近代,被姓王的一伙人,給鵲巢鳩占了。
不是什么沒落了不肖了,這是完全被換血換姓了。
祠堂前的牌匾不顯,不僅是先人羞見,更是后人已無。
要是這齊氏真的傳承到現在,就算傳承再失落,怎么著也不至于連一個稍微上點檔次的風水師傅都沒有。
李追遠繼續在腦海中拼拼圖解讀,接下來很長一段就是祖訓內容,除了遣詞造句不同外,基本符合常規,講究仁義禮智信這類的,李追遠快速掠過。
再繼續往下拼,出現的字就意有所指了,不,不僅是意有所指,而是很明白地給你指出了方位。
李追遠睜開眼,看向廳堂外,方位目標點,在外頭,也就是現在被死人包圍的正中央位置。
自己四人先前是繞著邊緣過來的,把要找尋的出口給錯過了。
“小遠,你有什么發現么?”薛亮亮邊拍打手中的灰與塵土邊問道。
“亮亮哥,這座村子以前姓齊,這伙姓王的,是后來霸占這里的外來者。”
薛亮亮愣了一下,隨即道:“還真符合這個村子人的行事風格,果然這伙人的祖先就不是什么好東西。”
“出口在死人堆里,我們得扒開他們進去,潤生哥。”
“曉得了!”
潤生率先走出廳堂,來到水塘里,伸手推開前方的死人,譚文彬也跑上去幫忙。
這些死人跟不倒翁一樣,會被推開,但在一陣搖晃之后,還是保持豎姿,倒不下去。
而且,在連續推開好幾撥死人后,前方的死人竟然紛紛向兩側避開,主動讓開了路。
這把潤生和譚文彬都弄懵了,一時不知該不該繼續往前進,只能回頭看向李追遠。
李追遠:“我們走吧。”
四人沿著被讓出的死人小路往里走。
行進的同時,兩側原本朝向祠堂大門站立的死人,全部緩緩轉向,變成面朝四人。
并且,他們還會根據四人的行進,不斷調整著姿勢方向。
先前從死人堆邊緣繞過去時氛圍就已經很壓抑了,眼下這場面,更是讓人頭皮發麻。
譚文彬小聲嘀咕道:“他們不會忽然集體撲過來吧?”
走在最前頭的潤生說道:“要是這樣,我攔著他們,你們先跑出去。”
薛亮亮猜測道:“好像不是要攻擊我們,更像是在示好。”
譚文彬:“示好?”
薛亮亮:“嗯,也可以說是請求。”
“潤生哥,可以停下了,就是這里。”
李追遠喊了一聲,潤生停下腳步,他前方,有一個以石子鋪成的太極圖案。
這處地方,就是真正的生門。
“小遠,就是這兒么?”
“嗯。”
“那我先試試。”潤生扭了扭脖子,正準備往里走時,卻看見前方的死人堆里,移出了一個熟人,朱陽。
他不能說話,沒有表情,更無法表達,但他現在,卻從原本的第一排最前面,來到了這里。
他沒站在太極圖案里,而是在外頭,顯然沒有阻止四人離開的意思。
李追遠看著朱陽,說道:“放心吧,出去后,我會報警的,給你們一個公道。”
朱陽沒動。
四周,忽然刮起了陰風,不狂烈,卻帶著一股壓抑至極的情緒,是悲傷,是不甘,是憤怒。
李追遠知道他們是什么意思,卻也只能抬起手解釋道:“我明白你們的意圖,但我無法答應,因為我們四個人解決不了問題,放心吧,警察會鏟除這里的罪惡。”
譚文彬此時也開口道:“是的,我保證。”
可惜,周圍密密麻麻的死人,并沒有什么反應,陰風,正在越來越涼。
譚文彬有些疑惑道:“怎么感覺,說了沒用?”
薛亮亮小聲道:“可能是因為,這里不是你爸的轄區吧。”
李追遠不打算繼續糾纏了,他在后面推了推潤生。
潤生會意,踩上太極圖案。
什么都沒有發生。
潤生還自顧自地看了看,問道:“小遠,還需要做什么嗎?”
李追遠搖搖頭:“潤生哥,你出來,我進去。”
“好。”
潤生走了出來,李追遠站了進去。
然后,李追遠也走出來,示意薛亮亮和譚文彬依次模仿。
等四個人都踩過太極圖案后,還是什么都沒發生。
“小遠哥,接下來,還要做什么?”譚文彬有些緊張地問道,他發現四周的死人身上,已經冒起白煙了。
水塘里的水,也正變得越來越冷,逐漸到刺骨的邊緣。
對此,李追遠只給出一個字的回答:“等。”
溫度,越來越低,大家腿上被水浸沒的位置,已經被凍得發紅。
潤生彎下腰,將李追遠舉了起來。
李追遠沒拒絕,順勢爬到潤生后背。
掃視周圍,這些死人身上,都在開始結冰了。
而自己等人呼出去的氣,也帶出了白煙,譚文彬和薛亮亮已經開始哆嗦。
李追遠勸慰道:“再堅持一會兒就好了。”
譚文彬抱著雙臂,顫聲道:“這樣就能出去了么?”
薛亮亮牙齒打著架說道:“小遠應該沒錯,這門就算找到了,出去也需要一點時間,還記得我們進村又出村后,貨車就不見了么?”
譚文彬:“我現在腦子都凍僵了,思考不來,你直接說吧。”
薛亮亮:“就是這空間夾層的進出,不是一次性的,更像是擠牙膏。”
這會兒,周圍所有死人,都被冰晶完全覆蓋,儼然一大片冰雕。
而四人的忍耐,也幾乎快到極限,即使李追遠在潤生背上,也有些受不了了。
譚文彬:“是不是因為我們沒答應他們幫他們復仇,所以他們想要用這種方式凍死我們來拉陪葬?”
經歷過火車上小女孩的恩將仇報后,現在譚文彬對這類“臟東西”,已經不抱什么人性方面的指望了。
薛亮亮:“小遠,要不我們還是答應他們吧,答應他們出去后,我們先報警,然后也會想辦法給他們報仇。”
自己四人是沒能力去幫他們復仇的,先報警再復仇,其實有點脫褲子放屁,但這會兒,也只能用這種方式來安撫他們了。
譚文彬嘴唇都凍紫了,卻還忍不住說道:“亮哥……你可真會……糊弄鬼啊。”
薛亮亮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腦子凍壞了……別這么直白……說出來啊。”
李追遠艱難地抬起手,說道:“你們倆有功夫說話……不如抱一起取暖。”
薛亮亮和譚文彬馬上意識過來,像是企鵝一樣,貼在了一起,雖然這種取暖效果,聊勝于無,但至少起到了些心理作用。
李追遠又道:“這和他們……沒關系……是我們……要出去了。”
話音剛落,李追遠就覺得四周一黑,寒冷消散一空的同時,他本人也開始掉落。
“噗通!”
下方是水,很冷很冷的水,但比之先前冰凍的環境下,這水都能稱得上是溫暖了,就是有些粘稠發膩。
而且因為摔落得太突然,李追遠原先又是趴在潤生背上的,所以落水時是面朝下身軀平直地拍在了水面上,雖是水面,卻也砸得生疼。
這使得其落水后,失神了片刻,身體開始繼續下沉。
當李追遠意識恢復時,忽又被什么東西對著后背抽了一下,身體因此無法避免地向力的方向移動。
但很快,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服,然后胳膊摟住他的腰,強橫的力氣出現,帶動他快速上浮。
來到水面上后,李追遠開始劇烈咳嗽。
“小遠,你沒事吧?”
雖然四周一片漆黑,但李追遠還是聽出了此時水里正抱著自己的,是潤生。
先前潤生應該是潛水下來找自己的,因為不見光亮,只能不停擺動手臂和腿企圖擴大接觸面積,自己先前吃的那一抽,大概就是潤生的手或者腿掃到了自己。
好在,潤生馬上察覺到,將自己撈了上來。
“咳咳咳……”這是譚文彬的咳嗽聲,在不遠處。
“小遠,小遠,我和彬彬在這里。”薛亮亮的聲音傳來。
應該是薛亮亮拉扯上來了譚文彬,因為薛亮亮的水性很好,畢竟是要下長江幽會的人。
雙方尋著聲音逐漸靠攏,最終聚集到了一起。 薛亮亮:“這里是水潭么,好深,既然沒有光,那頭頂應該是巖洞,我們應該是從空間夾層里出來了。”
李追遠:“現在的問題是,我們怎么從這里出去上岸,什么都看不見,也不清楚這座水潭的面積到底有多大。”
潤生:“小遠,你們在這里等著我,我朝一個方向游,看多久能摸到岸,如果是巖壁的話,我就游回來,再換個方向游,多游幾次,肯定能找到陸地。”
“好的,潤生哥,但不要游太遠,我們呼應喊著,當你覺得快聽不到我們聲音時,你必須要返程回來,不然我們可能就在這里走散了。”
潤生身上是有火柴和火折子的,但經過先前冰凍,再加眼下落水,肯定是都不能用了。
薛亮亮感慨道:“下次出來,我一定要隨身攜帶防水手電。”
“亮亮哥,你就算帶了也沒用,我們的行李還都在貨車上。”
“哦,也是。”
正當潤生準備開始游時,先前嗆了好幾口水的譚文彬忽然叫了起來:“下面有東西,在摸我的腳!”
眾人聞言,皆是一驚。
潤生沒有游出去,而是向下潛入。
譚文彬繼續喊道:“是手,我踹到了手,不止一雙。”
薛亮亮也說道:“對,我的腳也碰到了,剛剛好像是踩到一個人的頭。”
李追遠個矮,入水也就沒他們多,但這時他也感覺到了,不僅是感覺,當他伸手向前時,在黑漆漆的前方,摸到了一個肥脹油膩的東西。
這東西,有鼻子有眼的。
李追遠立刻收回手,是一張人臉,就在自己面前幾分米處。
薛亮亮:“彬彬,這是你的胳膊么?”
譚文彬:“我在抱著你啊。”
薛亮亮:“你現在沒有在抱著我。”
譚文彬:“……”
潤生這時浮出水面,甩頭后說道:“小遠,下面全是正在上浮的尸體。”
“咕嚕嚕……”
“咕嚕嚕……”
附近,不斷傳來氣泡聲。
潤生說道:“這是尸體膨脹浮出水面后溢出的尸氣,它在放氣。”
李追遠抬起頭,看向完全看不見的頭頂:“我們現在應該位于祠堂下面的山體裂縫里,這些尸體,就是我們先前沒出來時,在祠堂里看見的那些被害者。”
在空間夾層里看見的東西和現實里會有些區別,但也會有聯動。
村子里的人再猖狂,也不會蠢到把他們殺害人的尸體全都整齊擺在祠堂里頭,那么既然先前那些尸體都在祠堂中央的位置,意味著它們的定位坐標,就在這一豎線上。
不得不說,這確實是個毀尸滅跡的好地方,殺了人,把尸體往這兒一丟,真就是神不知鬼不覺。
譚文彬小聲開口道:“他們……他們不會變死倒吧?”
要是這些尸體此刻全都變死倒,那自己四人定然是要沒了。
就算只有兩三頭變死倒,潤生一個人也只能應付一個,其余的,也都能給自己仨人給啃死。
“不會的。”
“小遠哥,沒事的,你不用安慰我,我能勇敢面對。”
“這上頭祠堂里,是很高明的福中取福的格局,福里有平安,自然有鎮壓邪祟的功效,這些尸體,理論上就不可能變成死倒。
除非這會兒上頭有人發了瘋,把祠堂給砸拆了,連柱子也都推倒,這樣才可能讓下面失去壓制,但也就至多一兩具尸體能變死倒。
想要他們全部變死倒,就得去改一下祠堂里的風水,中性偏良的風水格局不好改,但福澤中取福澤的這種極致格局,卻比較容易改成從一個極端向另一個極端。”
譚文彬:“小遠哥,你只需要說第一句話就好了,后面那幾句話不用說的。”
李追遠:“抱歉,我習慣這種解題思路了。”
自己似乎一直有這種思維慣性,那就是每看到一個陣法,自己腦子里第一反應是如何將它改得更壞更狠厲。
都怪魏正道!
當然,自己現在有這種想法,也不算太奇怪,這里幾乎每一具尸體,都是橫死,怨念本就不小,而先前空間夾層里所體驗到的可怕冰冷,其實就是這些尸體怨念實質化的表現。
并且祠堂的陣法雖然能杜絕它們變死倒的可能,但畢竟不是專門鎮磨邪祟的,所以怨念只會不斷累加,且尸體則都在這水潭下不斷被浸養。
可以說,這里就是個可怕的“沼氣池”,只需專業技術人員上去點個火,就能徹底引爆!
這時,李追遠聽到了密集的水流劃動聲,不是動物不是魚,很輕微。
他開始根據聲音,在腦海中確定位置點,然后,他很快意識到,這些尸體浮上水面后,開始慢慢地產生移動。
譚文彬:“咦,我身邊的尸體漂哪兒去了,剛剛還有好幾具靠著我呢,現在都沒了。”
薛亮亮:“我這兒就只能摸到一具了。”
李追遠馬上道:“亮亮哥,你順著你身邊那具尸體前后摸一摸,看能不能摸到其他尸體。”
“好,等一下。”一串近距離的水流聲后,傳來薛亮亮的回答,“小遠,前后兩端都有,它們好像排隊了。”
譚文彬:“排隊,干嘛?”
李追遠舒了口氣,說道:“它們在給我們搭橋,指引我們上岸。”
薛亮亮聽到這話,先被嚇了一跳,隨即馬上意識到不妥:“媽的,謝謝!”
薛亮亮問道:“小遠,方向是順著頭所朝的方向走是么?”
“對,先按照這個方向。”
“那你們跟上,扶著這些尸體挪過去,不要掉隊,我第一個,彬彬第二個,潤生你和小遠在后面。”
接下來,四個人像是扶欄桿一樣,扶著尸體在水潭中行進。
這些尸體,普遍偏胖,也有些瘦的,那就是近期剛被害死丟進來的人,還沒來得及變成巨人觀。
尤其是在經過一具最為正常的尸體時,李追遠的左手劃過時,也不知是湊巧還是怎么的,正好嵌入對方的手中,一時間,竟然拔不出來。
“小遠?”身后的潤生見男孩停下了,趕忙詢問。
“我沒事。”李追遠用另一只手,去觸摸這具尸體的臉龐。
盲人摸骨,他不會,但這倆要素,他要么有要么有過。
通過觸摸,李追遠腦海中浮現出這具尸體的面容,雖然不是很清晰,但能夠認出,他就是朱陽。
李追遠的手從朱陽臉上收回來,想拍一拍他的胸膛,示意他“節哀”。
雖然勸死者節哀,有些怪怪的。
可眼下,只能當做其死不瞑目。
然而,手這么一拍,卻拍陷了進去,竟然滑入了對方的胸膛內。
他……被開了膛。
李追遠真的無法理解,為什么村里人殺了人搶了東西還不夠,還得這般對待尸體。
不,更合理的解釋應該是,不是死后侮辱尸體,而是被虐殺的。
再聯想起先前“當鬼”踹開民居的門,所看見的床上和柜子里的尸水,以及譚文彬取來的臘肉。
難以想象,在當下這個年代,竟然還有這種濃郁的惡,還存留于世。
伸進朱陽胸膛里的手,還在里面摸到了硬硬厚厚的東西,細抓兩下,還能揉碎散開。
是書。
是朱陽放在車里,閑暇時看的那種每本都厚厚的印油盜版小說。
他們把這些書,全都塞進了朱陽身體里。
“我懂了。”
原本卡著李追遠的手,松開了。
男孩將手抽出,沒再做停留,繼續往前,追上前面倆人。
這水潭的面積,真的大得可怕,即使是有尸體可以扶著休息借力,大家也都漸漸體力不支。
而要是沒這些尸體做“路標”,想要在完全漆黑的環境下找到岸,幾乎是癡人說夢,就算潤生一門心思朝一個方向游,遠了也會偏離直線。
終于,前方傳來出水聲,上岸了。
潤生在后頭,提了李追遠一把,讓李追遠上了巖石。
四個人,全都疲憊地躺在地上,大口喘著氣。
李追遠:“空間夾層里的時間大概率和外面是一致的,現在外頭應該還是天黑,我們不要耽擱了,趁著天黑出去。”
四人全部站起身,除了潤生外,另外三人剛起身就又都是一陣搖晃,這是在水里泡了太久,已經有些不適應陸地的重力感了。
薛亮亮:“最后一具尸體,是斜朝向這里的,我們沿著這個方向走。”
四人順著巖壁外的那一小段凸起行進,可以感覺到這里是彎彎扭扭的,但越是走就越能察覺風的呼應,隱約間,也能看見一點光亮,是月光。
而眾人身側,水潭也在這里縮小,變成了類似溪水一樣的存在,想來村里人拋尸時是不會往里走那么遠的,在外頭就拋下去,讓水流將尸體帶入最深處的水潭。
繼續往外走,終于豁然開朗,看見了頭頂的月亮。
這里,應該位于村子所在位置的山坡下,而通往主道的小路,在村子另一邊。
李追遠和薛亮亮同時指向了一個方向,是走山里。
再穿過村子回主路,顯然是不可能的,萬一被發現了就是找死,唯一能選的,就是繞山。
這次,換李追遠走在隊伍最前面,剛順著斜坡上去沒走多遠,男孩耳朵里就聽到了動靜,他馬上抬起手做下壓動作。
大家全都蹲下來不動。
李追遠慢慢往前挪,他聽力好,很快就聽到了坡面上方樹下草叢里傳來的對話聲,是一男一女:
“你說你猴急什么,別把我褲子扯壞了!”
“那你還不趕緊脫,可急死我了。”
“我不正在脫么,你撒手,再不撒手我就不給你弄了。”
“我的姑奶奶,你別耽擱時間了,你男人晚上是喝了酒,但他酒量好,說不定后半夜就醒了,到時候發現你不在床邊躺著出來找你怎么辦?”
“怕啥,他醒來起碼也是后半夜了,不夠你弄一次么?”
“我想弄一次后,休息休息,再弄一次。”
“瞧你這個死樣。”
很快,那邊就傳來男女的悶哼聲。
李追遠側過身,對身后的潤生做起了手勢,示意他上面樹下有兩個人,待會兒直接出手制服他們。
擔心潤生會有所顧慮,出意外后被對方發出動靜,李追遠還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意思是潤生可以看情況,選擇極端點的處理方式。
潤生用力點頭。
可當李追遠剛做出行動的手勢,那邊的悶哼聲就在男人的長吟之下,結束了。
李追遠和潤生,僵在原地。
男孩覺得,自己做手勢速度,已經很快了,但沒想到,對方速度更快。
“怎么樣,舒服不?”
“你倒是舒服了,給我弄得不上不下的。”
“沒事,等第二次,就久了。”
“這次村長應該打了個肥貨吧?”
“肥個屁,車上裝的是鋼纜。”
“咋可能,我聽說鋼纜可值錢了。”
“值錢是值錢,可不好出手,賣山下鎮子上太扎眼,那車,也只能拆了處理賣賣廢鐵,還只能一點一點賣。”
“那現錢呢?”
“現錢倒是有一些,但村長說,那四個最肥的年輕的,不見了,他們衣服穿得可好了,一看兜里就揣著不少錢。”
“人能去哪兒了?”
“誰知道呢,本來村長打算組織大家上下路地去找一找的,可村里不是出了怪事么,今兒就只能請人來做法,就都耽擱了。”
“這事兒可真夠奇怪的,根本就沒人,那兩扇門就自己破開了,里頭柜子也被打開了,我家門口曬的玉米棒子也丟了好幾捆,屋子里臘肉也被偷了,邪門得很,你說,會不會是冤魂出來搞事了?”
“怕個啥,就像村長對咱們說的那樣,再厲害的鬼,也怕殺豬匠,更何況咱村,從老到小,哪個手上沒沾過血腥的。
在鬼眼里,咱們村才是真正的活閻王,哈哈哈!”
“哪有這么快的活閻王。”
“第一次不算,你等我再緩一會兒,保證讓你滿意。”
“那這次,是沒撈到多少油水啊。”
“沒事,村長找到那司機家里的地址和村里電話號碼了,還在車里找到那家伙給自己老婆寫的情書和給女兒的信,到時候就打電話過去,騙她男人出車禍住院了,讓她和女兒帶著家里錢趕緊過來,他女人不算老,還能生養,女兒也不算小了,都能賣個不錯的價錢。”
“要不干脆你給買了算了。”
“說啥呢,兩個我可買不起。”
“你還還真敢想啊!”
“逗你玩呢,你還不知道么,我心里只有你。”
“不好,我家屋的燈亮了,那東西醒了,我得趕緊回去。”
“該死的!哪天找個機會,給他后腦開一記,也丟那池子里去,這樣咱們以后就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他死了,也輪不到你,我得先去問村長要不要。”
“沒事,偷來得更香。”
“別光顧著放屁,幫我想一下回去怎么解釋。”
“就說你看見狐貍偷臘肉了,你出門追狐貍去了。”
倆人快速收拾好衣服,然后急匆匆地從坡面也就是李追遠四人頭上往回跑。
等他們離開后,四人才重新起身往坡上走。
行進時,大家格外小心,生怕會有捕獸夾子。
好在一路有驚無險,或許,相較于捕獸,這個村子的人更喜歡獵人。
好不容易,繞了一大圈,終于上了山。
這塊地形,因為有一片光滑的山體面,所以是上山難下山容易。
在這里,可以俯瞰整個村子,因為祠堂位于最靠山側的全村最高點,所以在這里往下滑的話,正好可以落在祠堂后面。
“好了,就送到這里了。亮亮哥,彬彬哥,你們只需要繼續往前走,下了這座山就能上主路了,記住,別在主路上走,要在路側面走,走到鎮上,去報警。
要是看見外地車牌的卡車,可以嘗試攔下他們求助。”
薛亮亮疑惑道:“小遠,那你呢,你不和我們一起下去?”
譚文彬用力舔了舔嘴唇:“小遠哥,我覺得讓亮哥一個人去報警就可以了。”
李追遠搖頭:“不行,一個人容易出意外,山路不好走。”
“那好吧。”譚文彬一臉失落。
薛亮亮看了眼譚文彬,又看了一下神色平靜的潤生,最后,目光落在李追遠身上,很嚴肅地問道:
“小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要留下來做什么?”
男孩臉上流露出靦腆的笑容,轉身看向下方夜色里靜謐祥和的村落,用清澈的童聲回答道:
“這村子太安靜了,我想讓它,熱鬧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