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廂,出了山莊的馬車,朝金陵城內駛去。
沈桑寧偶爾朝他的袖子投去懷疑目光,那么滾燙的茶水,潑到手上,他不疼嗎?
方才也沒沖水,這會兒臉上還沒一點異色。
她正打量著,忽聽他忍不住開口——
“謝霖他不安好心,我明明跟趙泱泱不熟,他故意安排趙泱泱,就是為了挑撥離間,你不要相信。”
沈桑寧瞥他一眼,順著道:“哦?你們表兄弟關系不是挺好的嗎?他有什么理由挑撥我們?還是說,你做什么對不起他的事了?他給你背黑鍋了?”
裴如衍目光沉沉看著她,“沒有。”
他頓了頓,“他就是心眼壞,以后不要給他送禮物了。”
事到如今,裴如衍還是沒半點想要說實話的意思,沈桑寧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于是故意唱反調,“他不壞,你還記得我剛才提起的那個打架事件嗎?”
她的目光裴如衍看似平靜的臉,稍微湊近些,“當年我才十二歲,有一個工人背后說我壞話,說我明明是伯府千金卻拋頭露面,將來只有他那樣的人要我了。”
“然后小啞巴……就是你表弟,就將他打趴下了,后來被其他人瞧見、制服了,那工人欺負你……你表弟不會講話,于是顛倒黑白污蔑你表弟偷東西,一群人就又將你表弟打了一頓,那工人知道你表弟會寫字,給他右手都打折了。”
“還好我趕到了,那工人仍舊顛倒黑白,可我就是不信,你知道為什么嗎?”
沈桑寧看著裴如衍,他似乎也陷入了一種回憶,卻不敢跟她對視。
“為何?”他輕聲問道。
憶起過去,沈桑寧頗有些感慨,她伸手去掰過他的臉,細細打量他的眸。
“因為,他那雙執拗的眸子,就像……我曾經受委屈回家找我娘時,不同的是,我會主動和我娘說委屈,但他不會,或許是因為他比我大四歲,他不愿訴苦,也或許,是因為他不想讓我知道,那工人的惡言。”
“后來在我逼問之下,他竟然用左手寫出了經過,我才知道了真相,即便我忘卻了你表弟的具體樣貌,對這事也還有些印象。”
“他人其實蠻好的。”她做出總結。
裴如衍聽得有些沉默,半晌后,才道:“你上回不是這么說的。”
沈桑寧一愣,“上回?”
他直視她,語氣生硬,“你上回,說不會喜歡一個在街上乞討個把月的世子。”
沈桑寧細細回憶,她說過這話?
哦,好像是說過,頭回說起時,她真的以為小啞巴是謝霖,她作為裴如衍的妻子,肯定不能說喜歡謝霖呀。
事實上,沈桑寧的確是無感的,正常人也很難喜歡乞丐吧?
不過對于打架這件事,她有點感動而已,但也僅限于此了,畢竟布莊員工為了漲工資也都天天獻殷勤。
“我現在也沒說喜歡啊,只是說,他是個很好的人,”沈桑寧解釋道。
裴如衍不說話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忽然問,“裴如衍,我覺得有些奇怪,你表弟竟然一點都不記得當年的事了,你表弟真的是小啞巴嗎?”
語罷,沈桑寧眼瞅著裴如衍睫毛顫動,情緒波動。
她繼續道:“可他一個王府世子,沒理由騙我啊,又沒什么可圖的,你說對吧?”
車廂中陷入沉默,裴如衍幽幽的目光掃向她,“你今日,好像有些不同。”
他好像察覺到了。
怎么搞的好像有秘密的是她一樣?
裴如衍的眼神,真的會給沈桑寧產生這種錯覺,可她想讓他自己承認坦白,而非是因為她發現才坦白。
思及此,她的臉上掛起假笑,“我今天長了顆痘痘。”
見他眸中疑慮未消,沈桑寧轉移話題,“讓我看看你的手。”
她一發話,他的手就從袖中露出來了,也不推脫一下。
修長的五指和手掌緋紅,比方才更嚴重了。
沈桑寧腦海中關于小啞巴的記憶,慢慢從模糊變得清晰,她又想起來一些。
當年小啞巴被折斷手后,大夫給接回去,小啞巴也是一聲不吭,她當時以為是因為發不了聲,現在才發現是能忍。
裴如衍是真能忍吶。
想到小啞巴為自己打過架、受過苦,她到底是心軟了些,端起他的手吹了吹。
“你這手,是要寫字下棋的,你自己可注意些。”她苦口婆心道。
這會兒,馬車入城,剛好路過藥鋪。
紫靈買來了燙傷膏,沈桑寧小心翼翼地為他上藥。
她以為她已經夠輕了,卻聽男人發出低沉的呼痛——
“嘶。”
剛才還在心里說他能忍,怎么他這么快繃不住了。
沈桑寧詫異地抬頭,“疼嗎?”
裴如衍看著她,“有點。”
忍了一路的疼,現在怎么不忍了?有點不像他了。
她奇奇怪怪地低頭,將他的手心搭在她的腿上,繼續給他手背涂藥。
剛碰到他,她就感覺搭在腿上的五指收緊了,有意無意地摩挲著她。
她今日穿的裙裝多了一層紗,刮在腿側,就癢癢的。
沈桑寧皺眉,“有這么疼嗎?”
他眸光毫無雜念,“嗯。”
她干脆將藥膏遞給他,“你自己涂吧,另一只手不是沒事嗎?你自己把握力度。”
裴如衍卻不接,言簡意賅——
“我下手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