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茫茫界海深處。
無天忽然回身望去,雖然僅是天王,可到底同根同源。
那種大道顫鳴,在經過界海、諸世界后變得極為微弱,卻在其耳中振聾發聵。
“怎么了?”守真回頭看來,察覺到無天出現了劇烈的情緒波動,這很罕見。
“我的本尊晉升天尊了。”無天輕吐一口氣,眉眼舒展開來。
這回換成守真神色微怔。
晉升天尊?
誰?
季驚秋?
離開朝霞界后,這才多久?!
這小子在朝霞界中,到底獲得了什么好處,這么快就完成了天王階段的積累?
“當真?!”守真沉聲道,哪怕知曉無天不會在此話題上胡謅,卻還是再次確認。
無天點頭。
“你能察覺到,他如今所處的大致方位嗎?”守真追問。
無天略微沉吟,指向界海一處。
守真輕語道:“還好,不是幽界的方向。”
他們此刻所立的,是一片混沌海的外圍。
在界海中,此地被稱為“舊天”,是一片浩大的混沌海,常有強者帶著門徒在附近外圍感悟混沌的演化,卻罕有人膽敢深入。
消失在混沌海深處的真圣,哪怕是可計數的,都早就超過了兩手,從無活著回來的,是一塊名副其實的界海絕地。
據聞當年有人遙遙看見此地深處,有一塊刻有舊天的石碑,故而其名。
曾有人推測此地是一座“消失”的大道祖地。
而一年前,虛帝就帶著幽界諸圣,尋到了此處。
最前方,虛帝凝視著混沌深處,已經站了一年多,毫無動靜,不知是等待,還是猶豫。
對于諸圣而言,這一年可謂度日如年,都在等待虛帝給出最后的答案。
“呼!”
眾人突然或是睜眼、或是凝目,盯著虛帝抬起的手,以諸位圣人的氣度,此刻依舊忍不住屏氣凝神。
虛帝向著混沌深處一指點去。
指尖落下,混沌劇烈翻涌,后面有神光顯現、交織。
嗡!
混沌海翻涌處,出現一道缺口,直通深處,眾人極目眺去,一座殘破的宮殿群,映入他們的視野。
首座宮殿吞吐混沌,修補自身,散發著雄踞萬古的蒼涼氣韻。
而隨著這座宮殿群現世,沉寂了無盡歲月的混沌海深處,一方難以言喻、仿佛能納盡寰宇萬象的神圣大界,轟然洞開!
虛帝身后一眾來自幽界的諸圣,當場躁動起來,不乏有人語含驚喜地驚呼出聲。
“真有洞天?!”
“當年那人沒有騙我們!”
“傳言竟為真!那位定然是超脫門人!”
“不然,說不得是某位超脫者殘留于世的存世痕跡,如你我之前聽聞的那般。”
一方位于混沌海深處的大界緩緩展開,首當其沖的是一座巨大的白玉碑,上書三個字:
舊天庭
其中首個“舊”字,明顯是后來加上的,顯得極為潦草狂放,就像征伐此界得勝者,手中戰戟一揮,于昔日圣地之名前加上一個“舊”字,以此羞辱。
聽聞過“舊天”之名來源的諸圣,瞳孔微縮。
不是舊天,而是舊天庭!
“真是天庭……之前聽聞此地名為‘舊天’時總覺得不對。”孔宣失神喃喃道,“現在最后一環也對上了。”
幽界歷史上,前后曾有兩波人馬進入過幽界,對幽界造成了深遠的影響。
在接觸幽海后,諸圣倒推時間,發現第一波界外來客最早可以追溯到三紀前,而第二波則來自于兩紀前。
其中第一波來客,被五大支柱為首的先天神祇們,趕出了幽界天地。
而第二波來客,則為幽界帶來了諸多法門,其中甚至有殘缺的超脫經義,例如萬古千秋史。
甚至,曾有人開壇傳道,為幽界生靈闡述超脫之妙,提出了“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影響深遠,連赤熒惑都不惜自斬前身,輪回重修。
也正是這位存在,在離開前,曾與五大支柱在內的先天神圣們提到過,日后若界域遭難,無處可去,可去某地尋他。
這番話,幽界的先天神圣起初并未放在心上。
但隨著祂們進入界海,了解到更多的隱秘,以及直面四家超脫門庭的聯軍壓力后,不得不回憶過往,尋找破局的關鍵。
在虛帝的帶領下,眾人找到了此處。
此刻間,混沌洞開,一方嶄新天地展開。
不知積攢了多久的濃烈道韻撲面而來,幽界諸圣中有人迫不及待,一步跨出,先行一步。
虛帝未曾阻攔,目光明暗不定,哪怕到了此刻,她也仍在遲疑,不知邁出這一步,是禍還是福緣。
諸圣止住了躁動的步伐,靜觀那位先行者。
“諸位,快來看!此地當真是天庭!”
混洞深處,傳來那位真圣的激動嗓音,
“神庭巍峨,霞光萬丈,瓊樓玉宇間還有神人漫步,此地絕對是天庭!”
虛帝突然道:“道友,你先出來。”
“出來作甚?!爾等快進來拜見天帝!”
混洞深處,那聲音高昂急促,透露著壓抑不住的激動。
虛帝面色變幻不定。
身后諸圣也察覺到了異常,面色凝重起來。
“虛帝,怎么說?進不進?”九山冷聲道,眉眼中戾氣十足。
前些年,他們圍堵截殺幾家超脫門庭的在外門人,也同樣遭遇了反圍殺,走到現在的諸圣,無不是硬殺出來的。
虛帝深吸一口氣道:“蒼青很反對我來此,這家伙的直覺一直強于我,每次我與他有爭執,大半最后都證明了是他對。”
九山皺眉,剛要說些什么,就聽守真開口道:“我們未必要進去,可以引人來此,為我們探路。”
九山眉頭一動,這是要將此地設為陷阱,分散那幾家門庭的注意,引蛇入坑?
虛帝盯著混洞深處,目光晦暗,輕聲道:“諸位,我不敢帶著你們一起賭。”
諸圣漸次頷首,接受了守真的建議。
混洞深處,依舊不斷傳來先前那位真圣激動地邀約,金光萬道,一座座玉樓金殿在霞光中起伏,其中隱約可見一尊尊神人漫步的模糊身影……
諸圣越發覺得詭異,明明是神圣之景,卻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說不出,道不明。
“放出消息,就說……有失落的大道祖地出現,吸引各方注意,我就不信那幾家不上心。”
虛帝一錘定音。
“對了,選出部分人,回幽界鎮守,那邊的壓力太大了。”
守真開口道:“我回去一趟吧。”
虛帝看了守真一眼,意味深長道:“道友,你的野心很大,但雙身合一,未必就是超脫之路。”
守真淡然道:“不過是為道而死。”
虛帝不再多言,轉頭看向諸圣:
“行動吧,太虛界已經分去了諸多門庭的重心,這處地界應該也不會例外,布置得當,或許能讓那四家損失慘重!”
天尊者,最早被譽為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之尊。
是八境之始,也是不朽不滅的起點。
真實之道的演化,讓他們成為了道在不同層面的人格神圣化。
尋常界域,天尊者就能獨步于天地間,跳脫命運,初步干涉弱一些的光陰長河。
也就是似幽界這等界域,放眼界海,皆為禁忌之地,僅次于幾座大道祖地,才讓真圣都不能橫行。
而到了道祖一境,更是在大道上走到了盡頭,真實大道孕育到走無可走的地步,故而稱祖,亦同主,是為大道之主,追求的是道果雛形。
大道感悟走到這一境,再往上就是大道祖,所以無路可走。
在最早的時期,道祖就是八境頂峰。
而似眼下這般,幾位道祖聯袂拜訪一位新晉天尊的場景,舉世罕見。
到了這一步,別說高一境,高一點都是高。
但眼下,幾位道祖卻是和顏悅色,相當主動,一時間有些“賓客盡歡”的氣氛。
“原來是元初宮獰祖門下的高徒!在下天音,來自多寶閣。”
“在下元英,我方才就在說,似季道友這般強者,又怎會籍籍無名,原來與我等同為超脫門生。說起來,我永恒閣當年還曾接待過獰祖,你我二人理當親近一二。”
一位端莊女冠微笑開口,腦后一輪輪神光照耀,神圣而超然。
這幾位,正是早前目睹了群星盟的羅道友被天雷追著劈,又率先察覺星空異常,追溯而來的幾位。
在目睹了季驚秋證道時的驚人氣象后,幾人有心主動結交,恰好季驚秋也有結交、借力之心,所以氣氛相當和睦。
“在下破虛,不知季兄何以成道?”
“季某率先以因果成道。”說到此處,季驚秋話鋒適時宜地一轉,正色,“不瞞諸位,我方才突破后大道交感,因果羅網震動,察覺到有人在背后謀劃整座太虛界!”
三人目光各異,都覺得有些可笑,誰敢覬覦這座太虛界?可這畢竟是季驚秋之言,他們還是耐著性子聽。
而接下來的兩個字,就讓他們神色嚴肅起來。
“此岸這個名字,諸位應該不陌生。”
通過先前與守極的對話,季驚秋明顯能察覺到,以萬神殿為首的勢力,對此岸可不客氣。
果不其然。
道號元英的女冠,在聽到此岸之名后,眸光陡然鋒銳。
而名為破虛的男子,更是神色沉降下來,冷哼一聲道:
“原來是此輩,那就難怪了,諸祖即將歸來,這天下如今就沒有他們不敢做的,最后的狂歡了。”
元英目光閃爍道:“元初宮避世已久,恐怕還不清楚此岸已經到了何種程度吧?”
季驚秋道:“此前有過兩次交鋒,如今也是略有耳聞了。”
元英低語道:
“此岸的勢力之大,遍布已知的三分之一個界海,已然成為了一個龐然大物,其中無敵者不下三人,這三位縱使離開合道界域,依舊擁有半步超脫的實力。”
“這些年若非萬神殿在前方頂著,不知有多少家門庭只能無奈隱世,又或是被其吞并、打殺殆盡!”
破虛淡淡道:“一群陰溝里的老鼠,藏頭露尾之輩,哪怕現在占據大勢,這幫人依舊不敢站在明面上,暴露的只有少數者。”
季驚秋神色嚴肅,沒想到此岸的勢力居然大到了這等程度。
可勢大至此,為何還會“藏頭露尾”?是破虛的偏見,還是另有其事?
許是看出季驚秋的疑惑,破虛主動開口解釋道:
“道友不知,此岸在很多門庭中都安插有人手,這個組織的真正核心疑似各家門人,所以很難圍剿,擺在明面上的,只有那三位無敵者。”
“何謂無敵者?”
“超脫之下,力壓真圣領域,此岸有此境者三人,第一人道號紅蓮,二者自稱天帝,第三人則是傳聞中的四魔之師。”
季驚秋目光一凝:“四魔之師?!”
內景天地中。
海拉仰起頭,冷笑道:“我何時多了一位老師?”
吾周卻是眉頭皺起,而后面露冷色,似是猜到了答案。
破虛緩緩道:“據聞,昔年四魔皆由此人引導,最終自毀界域,遁入幽海。”
季驚秋目光一凝,心中則是問詢兩人,卻一時間無果。
兩人目光皆是冷漠至極,顯然是明白了破虛口中的究竟是誰。
“各家門庭內部的內賊是什么情況?”
季驚秋繼續詢問,有些無法理解,什么叫此岸的核心成員是各家門人弟子?!
超脫門庭中,是如何安插內賊的,難道諸位真圣查不出來?
亦或是說……他們能安插真圣級別的內賊?!
元英幽幽道:“此岸以超脫之路誘之。”
季驚秋恍然中,亦有無法理解。
以超脫之路誘之,難怪真圣也會淪為內賊。
可這些人皆是出身超脫門庭,是門中沒有適合他們的超脫之法,還是此岸許以的未來太過璀璨,讓他們不惜背叛門庭?
場面一時間有些沉寂。
季驚秋震驚于此岸的勢力構成。
他怎么也沒想到,此岸會以這種方式存在于界海中,橫行多年。
好在元初宮隱世多年,門中應該還沒有與此岸接觸者。
季驚秋再度開口道:“難怪,我之前遇到一個此岸門人,疑似天獄宮成員,我還以為對方是在故意冒充,現在看來……”
他搖了搖頭。
破虛面色不好看道:“天獄宮貴為大道祖地,竟然也被此岸安插了人手?”
“此岸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季驚秋詢問,“我聽聞不久前,朝霞界之滅,就與此岸有關。”
三人對視一眼,元英緩緩道:
“據我們所知,他們的一個目標,就是斷絕所有祖師歸來之路,其次就是尋到超脫道途。”
“他們認為,后世的超脫者之所以越來越少,就是因為諸位祖師占據了天地間無形的‘位格’,唯有徹底斷絕諸位祖師與界海的聯系,界海中方能恢復‘位格’。”
季驚秋沉默片刻,閉上眼,查看自身的因果羅網,道:
“諸位,我尋到了此岸在太虛界的大致方位,其中一人很有可能與天獄宮有關,你們是否要一起出手?”
破虛沉聲道:“給我些時間,我去通知幾位師兄弟!這次定要拿下那天獄宮門人,送往天獄宮,讓那幫眼高于頂的家伙看看!”
元英平靜道:
“天獄宮高高在上慣了,終究是大道祖地,哪怕是各家門庭都不大看得上眼。”
“你將那人擒下送去,縱然為真,天獄宮也不會承認,反而可能倒打一耙,所以還是直接鎮殺了事,如此最干脆。”
“季道友,給我們些時間,好召集同門。”
“好!”季驚秋一口應下,成功完成統合戰線,順便還了解了一番此岸的真貌。
這個勢力……
和他最初的設想完全不同。
簡直可以稱為二五仔聯盟,難怪以各家超脫門庭之力都沒有在第一時間完成圍剿。
問題不是出自外部,而是內部!
最終,唯有出身多寶閣的天音道人沒有參與,他出身多寶閣,祖師在世時就不曾參與任何紛爭,離去后多寶閣一直保持永久中立。
季驚秋搖頭道:“天音兄,貴閣祖師既然選擇了上路,一同前往歸真路,可還是始終秉持中立?”
天音道人歉意道:“抱歉了,季兄。祖師雖然上路,但也是為了界海蕓蕓眾生,并不參與界海內部斗爭。”
一旁的破虛與元英搖了搖頭,他們非常認可季驚秋的立場。
此岸這些年里的確沒有對多寶閣下手,可一旦以萬神殿為首的各家門庭倒下,多寶閣難道能幸免?
那幫家伙要摧毀的,可是所有祖師的歸來之路!
季驚秋沒有再多言,他在歸真路上見過那位多寶道人,這位的確不喜爭斗,這一點成功遺傳給了門人弟子。
他與二人約定了再聚的地點后,同樣返回了清平山,找到了守極,闡述了他的目標。
守極幾乎沒有過多猶豫,在確認季驚秋就是不久前晉升天尊者后,一口應下,轉身去通知其他人。
季驚秋通過因果羅網,鎖定了不久前追殺他的兩人。
在他最初看到的因果羅網中,他察覺到了致命危機與大機緣的征兆。
以他現在的實力,打不過也能逃,可卻感受到了致命危機,這說明對方現在,絕不只是先前的二人。
好在。
隨著一位位各家道友齊聚,戰線統一,主動出擊,討伐此岸中人,季驚秋再以因果之道窺探命運,已經是再無波瀾的格局,宛如一片死水。
對方的未來,已成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