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各家的無上強者,除了爭奪界域本源外,就連那道連出三劍的法相也顧不上。
事實上,自第三劍出后,那道法相的氣象雖然還在上漲,可在他們眼中,卻如無根之萍,這是因為此界已經走到了尾聲。
這是天地殺劫最強也是最弱的臨界點。
相比那道神秘的法相,各家門庭的無上強者,更關心的是朝歌的身死。
先前那場身隕,是否只是一場障眼法?!
他們仔仔細細篩查著這方界域的任何地方,試圖找出朝歌可能遺留的殘魂,或者其他后手,但一無所獲。
最終。
他們將目標放在了……幽海。
這不知沿循著什么渠道入侵而來的幽海,已然吞沒、覆蓋了大部分界域殘骸,讓他們難以像往常一樣,收取這些殘破界域。
此界的價值,直接因此縮水大半!
不少人將目光放到了幽界的諸圣身上,目光冰冷陰翳,覺得這件事和這幫人脫離不了干系!
在出了第三劍后,季驚秋感覺這具大道顯化的法相,就到了極限,若是不顧一切斬出第四劍,殺劫道力的反噬會直接損害到他的本體。
殺劫加持的道力性質兇悍無比,其反噬也不是一般層面,在其面前,他的本體就顯得有些“孱弱”了。
若非幽海的“鼎力支持”,季驚秋在出第二劍時,就會受到重創,損害自身道基。
所以,此刻的季驚秋,衡量著幽海的裨益與修復,想試試能否斬出第四劍。
這一劍,他準備為自己而出。
朝歌雖說不惜燃燒自身道果為代價,為他照見前路,將他推到真圣位業,可這位不知道是力有不逮,還是其他原因。
送他登上真圣果位的,不是他的元始無極,也不是無相如來,更別提天魔大夢了,而是——
因果大道。
這同樣是宇宙天地間最本源的大道之一,與命運齊名,是這世間最詭譎莫測,難以捉摸的大道法則,但到底不是他的本源之道。
不過,誤打誤撞,也是得益于因果之道,讓他在此刻看到了已方內部的……惡意。
其中因果纏繞最多,惡意最深者,當屬九山!
等回到大宇宙后,他的境界會回落到了原本位階,而九山仍是僅次于五大神主一線之差的頂尖真圣。
與其屆時徹底被動,不如現在抓住機會,主動出擊。
哪怕事后需要養傷一段時日,也比日后吃癟強。
可惜在引導自己斬出太平寰宇斬癡頑后,劍光兄也近乎處于“氣力耗盡”的萎靡狀態,顯然沒法助他再斬出一劍。
所以,這一劍要想斬殺疑似無上階位的九山,幾乎不可能做到。
但就算斬不死對方,也能讓這位回山養傷,和那位月神一樣。
若是能讓其道途首創,那就更妙了,九山會需要更多的時間去修補自身大道。
此刻,季驚秋心中一定,前后得失皆在掌握,不再猶豫,開始孕育第四劍。
就在這時。
一道熟悉的嘆息聲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在了他的耳畔。
“我代此界未來蕓蕓眾生,謝過小友大義。”
朝歌。
內景天地中。
“這老不死的東西。”
海拉直接罵了一聲,冷哼道,
“幸好你沒有聽吾周的蠱惑,拼盡全力,連續三劍皆斬了此界此敵之上,不然這老東西指不定鬧什么幺蛾子。”
吾周瞥了眼這廝,公道自在人心,懶得搭理,只是說了句他眼中的公道話:
“活得越久,就越謹慎,老而不死是為賊,此賊何意?大道之賊,天地之賊。朝歌若一個后手都沒留下,將一切都寄托在你身上,那才是豎子不足與謀。”
季驚秋不禁瞇起了眼,笑容意味不明道:“朝歌前輩,在下是不是該慶幸自己堅守本心,沒有私心?”
朝歌自然能聽出這句話背后的試探,嗓音歉疚道:
“這是哪里話,第一劍成功斬下,小友就不僅不欠我們,反而是我們欠小友的。”
“之后兩劍,為自己而出,趁機除去舊仇道敵,是理所當然,應有之舉,只是未曾料到小友如此大義,竟是一舉連斬三劍,當真不愧是世尊一脈的傳人——”
同樣是吹捧,可在季驚秋眼中,這番話與之前相比,就顯得不那么得勁了。
朝歌嘆道:
“小友不要誤會,在下之所以還留有后手,是在防備一些人。接下來就請小友旁觀,我已經為小友留下了后路,以小友和幽海的相適,屆時可順著幽海直接返回大宇宙。”
“此外,我還為小友準備了一些回禮,代表朝霞界感謝小友的出手。”
季驚秋想了想,不客氣道:“我有個道敵,想要對付下,前輩可能助我?”
朝歌略頓,驚訝:“小友還能斬出第四劍?”
“這一劍斬出,反噬不小,還在猶豫。”季驚秋也嘆,語氣中有憂色道,“前面三劍損耗太大了,哪怕有幽海加持,也頂不住了。”
“我明白小友的意思了。”朝歌溫和道,“若是普通真圣,我可代小友直接將其鎮殺,讓其應劫而去,若是無上階位,也能將其重創,讓其閉關千百年不得出世。”
“這就足夠了。”季驚秋重新露出笑容道,“此人名為九山真圣,同樣來自我幽界,前輩可能鎖定他?”
“九山嗎?”朝歌微頓,“此人我有關注過,已經步入了無上階位,不過藏得挺深的,只是瞞不過我的眼睛,我會代小友出手。”
“那就麻煩前輩了。”季驚秋笑容爽朗。
“應有之舉。”朝歌話鋒一轉,語氣變得低沉道,“小友,注意了,以那位為代表的,就是你我未來的大敵,此岸中人,我雖對他們了解不深,但在方才的試探中,得出了他們的目標就是苦海,如傳聞一樣,一直在尋找那所謂的‘苦海之眼’!”
季驚秋神色凜然,循著朝歌的指向望去。
只見一道身影破開了茫茫界海,籠罩在朦朧光影中,面容模糊,可那一身睥睨萬物的威嚴,氣象之大,仿佛是統御億萬群仙的無上天主!
她一路前行,前方萬靈退避,哪怕是那潛藏在界海中的無上真圣,也是聞風而退,神色倒是沒有難看,只是純粹的幸災樂禍。
反而是朝霞界內,各家超脫門庭的真圣,面色難看。
這位來勢洶洶,氣勢冷冽高昂,大有一言不合直接開殺的意味。
“怎么會是這位……”
“晦氣,這一界還真被這幫人盯上了。”
“小聲些,莫要被這瘋女人聽到了。”
諸圣中,不乏有人認出了這位。
界海廣袤,各方公認惹不起,不建議惹的,在各家內部都有一張清單。
而這位橫渡界海,毫不遮掩氣息的女子,道號紅蓮,哪怕是在各家超脫門庭中,都是名列前茅的存在。
這位合道一界,自稱紅蓮界主,可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哪怕離開所在界域,實力大跌,卻依舊保持在一只腳踏入超脫的層面,所以常年活躍在界海中。
木禪天身邊的穆玖洲,在方才見到那一劍的震驚退去后,也不禁皺眉,傳音木師弟,做好隨時與他撤退的準備。
木禪天不禁詫異道:“這位難道已經一只腳踏入了超脫?”
不然他這位穆師兄,可從未虛過誰。
穆玖洲似乎斟酌了半天言辭,才嚴肅道:
“她應該是來尋朝歌的,咱沒必要摻和進去。”
聽到這句,木禪天就心中明了了,對方即使沒踏入超脫,穆師兄也打不過。
而且就穆師兄的態度來看,對方來歷似乎不小。
“是旱鴨子……”
季驚秋喃喃,神色凝重。
如果真如朝歌方才所言,那的確稱得上他們共同的大敵。
而季驚秋的稱呼,也讓朝歌首度有些茫然。
雙方彼此語言不通,但到了他們的層次,最主要的交流方式是心靈、元神傳音,所以朝歌很清楚季驚秋剛才說的是什么意思。
旱鴨子?為何是旱鴨子?
這位季小友,還真是令人看不懂。
朝歌壓下心中異樣,揮手護送季驚秋本體進入了他事前就準備好的撤離通道。
至于那道法相,一身道力、氣息已經直線跌落,隨后落入了朝歌的掌控。
朝歌道身本體確實已經被季驚秋一劍斬碎,只剩下部分果位,托庇于界域本源中。
各家至今在爭奪的界域本源,其實從頭到尾,都是朝歌營造出的假象。
感受著季驚秋這具法相內殘存的殺劫之力,朝歌不禁嘆了口氣。
在他以死安撫了此界萬靈怨念后,他也能掌握這股天地殺劫之力了。
他先前勸季驚秋莫要強出頭,只出一劍即可,的確是為其著想,只是沒想到對方和幽海的相適居然這么好,連出三劍,而自身無恙。
同時,接連三劍后,加上此界走向滅亡,天地殺劫的殘存道力不多了。
朝歌掂量了掂量殘余的道力,心中已經有數,眸光幽深。
他方才也沒有騙季驚秋。
之所以留下后手,不是因為擔心季驚秋出手不夠盡力,而是在等待某些可能出現的人。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
“我不甘心啊,季小友。”朝歌輕聲道,恍若自言自語,“我朝霞山歷經三劫不滅,自認門風嚴謹,可最后卻亡的這般不明不白,哪怕我朝霞山有罪,可我朝霞界萬萬億生靈,何其無辜?”
此時此刻。
季驚秋的本體站在幽海中,諸圣忌憚的幽海水流,對他來說卻是親切異常,相距不遠處,便是他來往此地的通道。
這條通道已經被幽海覆蓋,讓虛帝等人頭疼該如何回返。
朝歌的低喃聲音傳入季驚秋的耳中,可他還沒來得及有什么反應。
“朝歌,滾出來!將那膽敢滅殺我分身的小子交出來,不然你朝霞界剩余幸存生靈,有一個算一個,上天入地,都沒有他們的回路!”
一道冰冷的呵斥聲回蕩天上天下。就連諸圣的內天地中,都被此聲覆蓋,回蕩不息!
這般神通,稱得上莫測!
熟悉的呵斥聲傳來,季驚秋下意識抬頭,卻是怔然當場。
站在他面前的,是朝歌的投影,他看著他,神色似笑似哭道:
“季小友,他們不把我們當人看啊。”
季驚秋張口無言。
“人弱氣短,馬瘦毛長,可憐可憐。”朝歌自語,“季小友,不要重蹈我朝霞界覆轍。”
說罷,他揮手,送季驚秋離去,大笑道:
“小友,我不就送了,且看我為你頂個鍋,哈哈哈哈——”
季驚秋立于百川橫流中,逆著幽海回返天地,最后驚鴻一瞥,只看到自己原本凝聚的那道大道顯化,被朝歌所入主。
頓時明了,對方口中的頂鍋為何物。
他這次出手,第二劍和第三劍,著實招惹了不少人、不少勢力,這老道是要為自己擔下這兩劍的因果。
轉瞬即逝的視角中。
那道法相頂天而立,面容不再模糊,赫然是朝歌本人!
他棄劍不用,彈指間,道法通神,一方天劫雷池壓頂,令人望而窒息,其中積攢了不知多少年的古老道意,竟如深潭積水,足以“淹死”一位真圣。
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出手之人,不是那莫名闖入此界的女子,而是指向幽界!
幽界諸圣神色大變,好在這一招落在了九山身上,這才讓諸圣神色一松,其中不少人露出幸災樂禍。
“朝歌?!”
暴怒聲從雷池下方傳來!
天地間,突然出現兩尊九山,在逃脫不得后,以雙拳力抗天劫雷池,每一拳遞出,天地間億萬火光迸濺,絢爛如無垠虛空中的瑰麗星河!
“又是一尊無上?!”
“根腳應該是天生鳳凰種,道身居然也入了真圣位階,兩身合一,這才踏入無上,難怪先前能瞞過我們的眼睛!”
其余門庭的真圣,有人眼尖,敏銳察覺到幽界那邊,竟然還有一位潛藏的無上級數的真圣!
目睹此景,諸圣心中震動,不僅是因為幽界的藏龍臥虎,更是因為朝歌這老不死的,方才果然是自導自演!
若非那瘋女人跨海而來,只怕他們都要被朝歌玩弄于鼓掌之中!
“朝歌!你這是在做什么?!”
九山驚怒交加的聲音傳來,同時不忘求援于己方真圣,
“虛帝,還不助我!”
虛帝眉頭緊鎖,她很想救援九山,但是情況不允許啊。
從朝歌出手的那一刻起,源源不斷的界域本源就在涌向他們!
不僅是她,其余真圣也是同樣的情況。
他們很難在此刻放棄爭奪界域本源,選擇去支援九山。
“道友,你太聒噪了。”
朝歌話語平淡響起,一句話讓天劫雷池下方的九山差點吐血。
這是什么狗屁理由?!他何時招惹了這位?他們幽界與其難道不是盟友嗎?!
突然間,九山心中驚怒轉為了驚懼!
這方天池雷劫,竟在消磨他先天而生的福德與功德!
他身為先天之鳳,先天就具備五德,只是在這方面不如孔宣,但也不弱了,其中尤以福德為盛。
九山拭去嘴角的金色鮮血,眸光冰冷,不再藏力,全力施為,對抗這方雷池。
但對于此時的朝歌來說,依舊只是屈指一點,就將九山鎮壓下了無盡深空。
做完這一切后,他才好整以暇,迎上那位遠道而來的……“惡客”。
道號紅蓮的女子,冷漠道:“朝歌,聽清我剛才的話了嗎?”
朝歌沒有回話。
他在很仔細地打量著來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沒有放過任何一處地方。
似乎要想這個覆滅了他朝霞界無盡生靈的領頭女子,牢牢記在心中,千百世不敢相忘。
突然間,他面色有些疑惑地開口道:“道友為何敢以道身來此見我,是不怕死嗎?”
女子那雙粹然金色的眼眸,陡然死死盯住朝歌,一字一頓:“你真是不怕死。”
朝歌哈哈大笑,只是這般姿態,在諸圣眼中,近若瘋癲!
“老夫何止是不懼死,更不惜與魔為伍,只為拉著道友一起赴死!”
朝歌的笑聲戛然而止。
“只是……”
那雙眼眸中流露的惋惜遺憾之意,近乎化為實質,流淌在天地間。
“為什么,你來的只是道身呢?”
女子驟然暴怒,天地間,竟恍若有海潮聲回蕩。
她一字一頓道:“你是個什么東西,也敢在我面前談死?”
轟然一聲!
在諸圣震驚的眼中,原本還尚存了一些時間的朝霞界,在這一刻轟然破碎,天地殺劫無限逼近于最強時刻,也無限接近最弱的時候。
朝歌悍然踏出,腳踩太虛,挾最后的殺劫道力,施展通天道法!
各家諸圣無一人猶豫,皆在此刻退避進界海之中,哪怕是各家的無上強者也在此列。
朝歌的臨死反撲,還是別湊太近了,不然一不小心被牽涉其中,應劫而去,死的何其冤枉?
有人仍覺太近,竟是一退再退。
唯有那與朝歌對峙的女子,不退反進,抬手間神通如雨落,冷漠前進,要硬生生打碎朝歌這最后的殺劫法相。
虛帝率領眾圣退到界海中,其中有真圣看了眼來時的地方,苦笑道:
“通道真沒了?我等,難不成只能橫渡界海回去了?”
虛帝還在體察著這次收取的界域本源,算了下賬目,只覺是大獲豐收,心情大好道:
“橫渡界海而已,你們若是怕死,就到我的內宇宙去閉關,睡一覺的功夫,本座就帶你們回去了。”
守真看了眼九山的落處,皺眉道:
“九山內宇宙中,還收容了各家的門人子弟,是否要拉他一把。”
虛帝的目光一刻未曾離開朝歌與那女子的大道之爭,隨意道:
“不急,我看朝歌并沒有想殺死他的意思,但也絕不好受就是了。”
“事后九山必然受不小的道傷,若他連各家弟子都沒護住,他麻煩就大了,他不是蠢貨。”
“對了,我們這邊的天王戰場獲勝者,是誰?”
守真頓了頓才道:“是炎煌聯邦的季驚秋。”
虛帝終于舍得從戰場中移開了視線,大吃一驚:“怎么會是他?!這小子人呢?拉出來我問問!”
不等守真回答季驚秋不知所蹤,前方戰場,戰局突變。
原本勢均力敵,各不畏死的兩尊存在,因為一人的橫插一腳,而局勢陡然扭轉。
“你是……太一?!”
女子的怒斥聲響起,
“你也想死嗎?!真以為身為四魔,這天下就無人能殺你們了?!”
周遭諸圣突然啞口無言,朝歌所謂的與魔為伍,指的就是……
四魔之首的太一?!
虛帝目光一凝,低沉道:“太一身邊那位,就是奪取了天魔神座的姬天行?”
這話一出,幽界諸圣神色無不凝重。
只見朝霞界湮滅的太虛地帶中,三道身影竟在聯手攻伐女子,這一幕讓各方心悸。
不多時。
那行事風格無法無天的女子,就在朝歌、太一與姬天行的聯手壓制下,血濺太虛!
無論她如何高傲,也擋不住三人聯手,只能被一步步壓制,陷入被強勢絕殺的局面!
虛帝突然幽幽道:“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諸位,都記得吸取教訓,不要淪落到朝霞界今時今日的處境。”
眾圣無言。
虛帝說的是,這里的一切都結束了。
那神秘女子身死,朝歌也徹底身隕道消,朝霞界也徹底覆滅。
“可惜……”虛帝摸了摸肚子,看著朝霞界覆滅的地方,舔了舔唇瓣,惋惜道,“偌大一界,一點殘骸都沒留下嗎?我還以為,此次可以吃個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