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主殿內。
“季兄人呢?怎么還沒出來?”
眾人目不轉睛地盯著試煉之門,等待季驚秋從中走出,卻久久不見其身影,終于有人開口低聲問道。
人群中的氣氛頓時有些微妙!
按照常理,季驚秋此刻也該出來了。
西帝心中似乎猜到了什么,面色駭然,主動上前試探性觸碰測驗之門,發現居然可以直接進入,里面并無季驚秋的身影。
這一發現頓時讓在場諸位面面相覷。
“難道……那傳聞是真的?”苦荷瞬間聯想到了什么,喃喃出聲,“以前沒有人能,是因為無人能評九環之上?”
聽到這句話,月無空神色大變。
不是,哥們,真能直接傳入主神殿的?!
虛空凈土中。
聽聞黑衣女子之言后,季驚秋愕然。
萬年前?
他猛然間意識到了什么。
木帥萬年前就已進入過蒼青神殿?
可蒼青神殿上一次開啟,不是百萬年前嗎?
木帥萬年前是怎么進來的?
難道說傳說中木帥的悟道之地,就是在蒼青神殿內?!
難怪木家找了萬年也找不到。
一瞬間,無數念頭紛至沓來,涌入季驚秋腦海中。
根據史書中的記錄,木帥的性格在七帥中最是宅心仁厚,平生只渡人,不殺人,與赫帥的狂放是兩種風格。
而聽對方言語中的意思,難道是萬年前木帥拒絕了蒼青神殿的傳承……?
千言萬語,匯聚到最后,就是四個字:
木帥牛逼!
“前輩,晚輩的意思是,此地是否有前人遺澤?”
迎著黑衣女子似笑非笑的目光,季驚秋話鋒一轉,毫不顯尷尬,閉口再不談傳承一事,不能跌了世尊一脈的份!
黑衣女子并未在意少年的心思,目光流轉,季驚秋體內的諸多神異在她眼中無所遁形。
她還想更進一步,看看季驚秋體內那株菩提,但想到了某些往事,遺憾止步。
也正是這些往事,讓她看向季驚秋的眼中露出了一抹柔和之色,緩緩道:
“你很不錯,在同等的境界擁有比你的前輩走得更遠的潛質。”
“但你不能驕傲,因為他們當年前方無路,是自己一步步走出來的,期待你日后能走出自己的路。”
季驚秋神色嚴肅,認真向這位請教,昔年的木帥在真種境走到了何種地步。
“他的道路和你不同,沒有可比性。”女子搖頭,“你只是繼承了他的道與法,沒必要追尋他的路,也無需去刻意追尋他的路,因為他的路已經失敗了。”
“我很想知道,木前輩究竟是怎么死的。”季驚秋輕語。
這是季驚秋一直藏在心底的疑問。
越是了解七帥的過往,他便越是不解,強如木前輩他們,為何璀璨不過數百年,就相繼凋零?
這世間究竟誰能殺他們?
這個問題的答案,龍虎道場給不了他,即使是四方神主,也無法給他答案。
赫帥留下的道藏和留言,也未曾有一句話和他們的消失有關。
只提及到日后他武道有成,當代自己前往心靈海洋的最深處看看,爬上那座山的山巔。
“我只知道木釋天在最后選擇了深入幽海,但具體的死因我也不清楚。””黑衣女子眸光凝視虛空,像是望穿了萬年歲月,低語道,“或許,他沒有敗給任何人,只是敗給了自己選擇的路。”
季驚秋心中震動,想起了心靈海洋中那株枯榮菩提。
木帥極有可能是因為突破失敗而隕落的嗎?
“不要多想,有些事情距離你太遠,等你日后到達一定高度,再去追尋前人足跡。”
女子囑咐道。
之后,季驚秋虛心請教,自己是否還有其他進步的空間。
“你要參加九洲的傳承古路?”
“嗯,這的確是一條不錯的磨礪之路,九洲萬族文明的璀璨,遠不是當下的大宇宙能比擬的,畢竟……當年能舉族遷入九洲的,本就是各自紀元中的一方霸主。”
季驚秋心中震動,九洲的萬族,是遷移過去的?那他們原先待在何處?
一個驚人的答案在他腦海中誕生——
大宇宙!
“你不知道?”灰衣女子輕聲道,“這也不是什么不可說的秘密。九洲最早,就是幾個大宇宙中的霸主文明聯手尋覓到的凈土,為了躲避最后的無量量劫。”
“此后幽海每一次出現,就會有部分新生的頂尖文明族群,選擇遷入九洲避劫,長此以往,也就發展成了如今的九洲萬族。”
“一世世積累下來,他們的文明之興盛,自然不是如今的大宇宙能比擬的,相當于匯聚了大宇宙各個時代最頂尖的族群。”
“當然,他們當中的某些人現在應該也意識到了,他們確實憑此安然度過了幾個紀元,但這只是茍延殘喘。切斷了自身與大宇宙的聯系,才是自絕最后的生機。”
說到這里時,季驚秋清楚聽出了灰衣女子前輩口中的譏諷與幸災樂禍。
與大宇宙的聯系……
之前青陽祖師特意囑咐他,心靈境界與天人關隘的突破,必須在大宇宙內完成。
二者應該是一致的。
黑衣女子看向他,道:“你還有潛力沒有挖掘,可以去古路上與萬族的天才交鋒,開辟屬于你的道路,但要記得大宇宙才是你的歸屬。”
季驚秋表示受教。
“你的那位前輩確實給你留了一些遺澤,但能不能接下,就要看你自己了。”
黑衣女子忽然一笑百媚生,歲月在她的眼中留下滄桑的刻痕,卻沒能催老她的容顏,她依舊有絕代風華,容貌如夢似幻,是季驚秋此生所見中,最美的女子。
這笑容中有種獨特的魅力,季驚秋心神都不免被牽動一二,但很快被他以磐定心境壓下。
“此地就是木釋天曾經的悟道之地,他曾借道神殿,一睹過去的無量劫雛形,從中悟出自身道基雛形。”
黑衣女子大袖飄飄,輕描淡寫地側讓出一個身位,嗓音清冷而悠遠。
在她身后,一個古老而破舊的蒲團靜靜地躺在那里。
“你若想效法先人,可坐上去,但別說我沒提醒你,坐上此蒲團,可觀一界之滅的壯闊景象。過程中,若你的心靈修持若是不夠,一眼就能讓你心神寂滅。”
季驚秋看向那個蒲團,蒲團上仿佛有一道虛影端坐其上,一動不動,仿佛亙古存在的神明,散發著古老而神秘的氣韻。
這是某個無上存在曾經落座蒲團,自身道則不經意地外顯,與蒲團交融,留下的一道虛影,永刻光陰中,可以接引后人看見前人所見之景。
季驚秋略作思索,感謝女子前輩的指引,幾步走了過去,落座蒲團之上。
木帥可以在年輕時借道觀道,他自然不能輸于前人。
隨著他緩緩坐下,身影仿佛與虛影重合,通體都被一層朦朧的光籠罩,隔絕了外界的喧囂。
下一刻。
季驚秋眼中有漫天雷光落下,恍若天地倒懸,日月寂滅。
剎那間,他看到了一方朦朧的破滅界域。
山河大地,終歸傾覆。
日月星辰,亦有晦明。
那是諸世苦海傾覆,大劫降臨,萬道偏移,舉世無人能躲,皆要沉淪其中,迎來朽滅與黃昏。
只是一瞬。
季驚秋就被迫閉上了眼,頭疼欲裂,背后生出冷汗,險些被方才所看到的景象“吞沒”。
方才那一眼中,竟是包含了一整座天地宇宙衰敗寂滅的全過程。
這是無量壞劫,亦是無量空劫的前奏!
他只堅持了一剎那,其中蘊含的龐大信息流就險些將他沖垮,換個詞就是一眼看去,舉目皆是死寂、衰敗、腐朽等諸多道則法理。
若非他已經證得心靈磐境,剛才那一眼,就足以讓他被迫“道化”!
季驚秋深深吸氣,心靈入定,盤坐菩提樹下,借助菩提樹的力量恢復損耗的心力,而后再次嘗試窺探其中畫面。
這對于他人而言極度危險的事,對于證得磐境的他而言,卻是莫大機緣!
壞劫之下,天地傾覆,宇宙崩塌,法理道則顯化世間,亦走在崩毀的路上,卻也是接觸的最好時機,能直接“看”到,不再需要冥冥中感應。
季驚秋放開自己的思緒,全力催動智慧光,捕捉畫面中莫名的道則軌跡,窺探其中的法理秩序,推演自身之路。
心神倦乏,他便短暫休憩,依托于菩提樹恢復心力。
待到恢復,就繼續投入感悟。
這不是境界的提升,而是對法理道則的感悟,也是對自身之路的梳理,他在嘗試以此為基,開辟出第二式根本刀法,奠定自身武道之基。
季驚秋盤坐于此,身上漸漸彌漫開來悠長的禪意,隱隱勾動了此地間的某種奇妙道韻規則。
一朵朵婆羅花自虛空綻放,宛如卷起千堆雪,將他簇擁其中。
一株菩提樹也在他身后顯化,論及高度與繁茂,比此方凈土中央的世界樹樹苗,要高了不少。
在這株心相菩提顯化后,扎根此間的世界樹幼苗搖曳著枝葉,就像見到了同類。
菩提樹垂落下一縷琉璃清光,與其散發的朦朧生命之光交匯。
黑衣女子心中微震,此子竟然已經將這株心相菩提栽培到這等程度了?
這一刻,季驚秋每一寸肌膚都在隱隱發光。
自證先天時,烙印其中的法理符文,在與天地間冥冥間的法理道則共鳴。
每一次的共鳴,都在洗盡他體內并不多的煙塵,從而進入空靈而神圣的境界。
而這種肉身的強化還只是附帶的。
最重要的,是在感悟中,季驚秋逐漸提煉出了自己所需的道韻法理,砥礪心中之刀。
但伴隨著他的感悟越深,他的眸光卻隨之愈發深沉、滄桑與疲憊。
這便是觀道的副作用。
如果不是他心證磐境,根本撐不到現在。
在這段過程中,他仿佛身入諸方世界,直面了太多滅世之景,目睹眾生皆在苦苦掙扎,不得超脫。
苦海之下,太多衰亡,卻不見興盛,仿佛無量量劫之下,一切都將寂滅,任何努力都是徒勞。
如果一切都注定寂滅,那又何苦掙扎?
這種無力感不斷在他心頭堆積,即使是琉璃清光也無法徹底照徹。
在他的內景世界中,那片自頭頂傾覆而下的苦海,也在此刻被觸動一般,漫天血雨比以往都要更加猛烈。
仰躺在菩提樹的胖虎機敏地抬起頭;
荷池中翻著肚子的錦鯉也翻過身,仰頭望著凈土之外;
就連那抹無形無相的無相之風,也在此刻變得急切了幾分,縈繞在胖虎的耳畔吹風。
胖虎撓了撓耳朵,起身抖了抖身子,小跑向了凈土外,渾身皮毛漸漸染上血色,體表的血色紋路似熔漿流動。
池塘中的錦鯉長尾一擺,越過龍門,身化黑龍,輕吟間沖出了凈土,在漫天血雨間肆意而行,騰云駕霧。
它們在以自己的方式,幫助季驚秋消解心中逐漸堆積的寂滅道意。
恍惚間。
季驚秋仿佛看到了一尊極為年輕的身影,落座前方的無垠虛空,垂首悟道,背對眾生,也背對著他。
這一刻,萬籟俱寂,唯有耳邊傳來莫名低語——
塵緣起處見菩提,寂滅相中悟真我
宛如暮鼓晨鐘,又如醍醐灌頂。
季驚秋雙眸闔上,內心湖面的漣漪在此時漸歸平靜,他忘卻了世間萬象的紛繁復雜,進入了心中的凈土,聆聽生命的律動。
漸漸地。
他耳邊傳來了草木勃發,流水潺潺之聲。
聽到了石縫中那燒不盡的野草破土之聲……
那是一切寂滅后的新生。
也是蕓蕓眾生不甘寂滅的求活。
他再次感受到了那份生命的厚重,貫穿了浩瀚的歷史歲月,飽含了扎根于幽暗歲月的堅韌,漫天野火下的浴火重生……
剎那間,四季輪轉,風掠天際。
眼前一切都在瞬息萬變。
直到一片落葉,自他頭頂緩緩飄落,落在他的掌心。
“真種就敢觀無量壞劫,還能觀看這么長時間……”
黑衣女子露出驚奇之色。
她已經盡可能高估了此子,但此子的表現還是超出了她的預料。
別說是真種境,尋常天人也不敢這么久觀一界之滅。
“該說不愧是世尊一脈的傳人嗎?”
她側目看向虛空,將各方神殿內參加試煉的天才武者盡窺眼底。
此次前來的年輕人中,雖然有不錯的,但距離蒼青一脈傳承者的標準,還差了不少。
唯一一個能入眼的,偏偏已經承了世尊一脈的法。
“罷了,選幾個備選吧,也算是為蒼青一脈留下幾顆種子。”
黑衣女子輕嘆。
終究是時不待人。
她目光掃去,看到了所有八環以上的天才,其中大多都曾經是蒼青一脈的附屬勢力,他們的先祖或是蒼青神殿的成員,或是追隨者。
其中不少天資接近九環者,卻幾乎都走的血脈一途。
有些人哪怕可入純血,日后發展卻一眼能看到頭,難有起色,除非他們能突破血脈桎梏。
唯二能入眼的……
一人修的是奉天守義,走的是以身代天的天刀道體。
一人修的是太虛歸冥,走的是冥心歸太虛,天地皆同寂。
“你炎煌聯邦,當真是諸界異數不成?”
黑衣女子自語,揮手招來了三人。
不等三人站立,看清周圍環境,女子清冷而高遠的嗓音傳入他們耳中。
“今日起,你三人就是我蒼青一脈的記名弟子,各賜一道蒼青神印,天人之后,可再來此地,接受傳承。”
黑衣女子平淡而強勢地說道,甚至沒問三人愿不愿意,揮手間,就有一道神樹印記烙印三人眉心。
三人中,兩名女子,一名男子。
一位赫然是季驚秋的“熟人”,尚未經過靈魂覺醒的未成年精靈少女沐柔枝,她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坐在蒲團上,閉眼悟道的季驚秋。
而在看到那根扎根于凈土中央的樹苗后,沐柔枝清晰感受到了傳自靈魂深處的悸動,頂禮膜拜。
另外兩人中,一位是神色淡漠,氣質清冷的短發女子,手中之刀無鞘,還沾染著敵人之血,整個人透露著極盡鋒芒,仿佛一把無柄天刀。
正是秦家之女秦清絕。
她也看到了季驚秋的所在,目光閃爍。
“前輩,敢問那位也是蒼青一脈的記名弟子嗎?”
第三名男子沉聲問道,眸光深邃,氣質沉穩,有種淵渟岳峙的大師氣度,正是柯家此代耗盡底蘊培養的武者,柯平亂。
在看到坐在蒲團上的季驚秋時,他的氣息也不由散亂幾分。
事實上,在聽聞這位自證先天后,他就將這位視為大敵,排位還在秦清絕之上。
柯平亂忽然目光一凝,看到了季驚秋身后那株虛幻的菩提樹,心中震動。
此地難道就是木帥昔年的悟道之地?!
這是他夢寐以求的機緣!
這位的福緣還真是令人艷羨!!
“吾蒼青一脈可容不下這尊大佛。”黑衣女子似笑非笑,“這樣吧,你們三人中,日后誰能戰勝他,可直接列為吾蒼青一脈的唯一神子。”
這話讓三人神色一凝。
前半句是玩笑話,還是認真之言?
秦清絕靜如止水的眼眸中露出一絲漣漪,看向季驚秋的目光中多出了一絲躍躍欲試。
柯平亂則是目光深邃,面色凝重。
他聽出了后半句的潛臺詞,在這位神秘的強者眼中,此刻的他們絕非季驚秋的對手!
柯平亂深吸一口氣,壓制住心頭雜亂的心緒。
“去吧,天人之后,可憑借神樹印記,感應婆娑世界的所在。”
黑衣女子揮手送走三人
這時。
她身后的樹苗微微搖曳,散發朦朧翡翠色光芒。
女子皺眉,沉聲道:“你要將第二枚種子贈予他?他的確通過了十環神子考核,但他不僅是世尊一脈,身上還有那‘南帝’的傳承氣息!”
樹苗枝條搖曳,似在搖頭,而后樹身翡翠色光芒凝聚成一枚真種。
在凝聚出這枚真種后,樹苗周身的光芒黯淡了不少,搖曳間也有些疲憊的模樣。
女子見得此景,目光幽然,卻沒有再阻止,接過真種,低嘆道:
“你說的對,大劫之下,需要多方下注,也許今日之緣,會在日后結出誰也想不到的善果。”
“世尊一脈雖然心比天高,卻也真有擔起眾生的心胸氣魄,非是那些搖擺不定的跳梁小丑所能比擬……此子的確值得蒼青一脈提前下注。”
季驚秋閉眸垂首,身上彌漫著一種奇特的道韻。
那是生死超脫和清凈沉淪之意,又仿佛身含諸天劫數,布滿可畏八苦,生老病死愛恨情仇皆種其中,而后是沖天殺意,仿佛以身入魔!
這股蘊自眾生苦海中的殺意并未侵吞季驚秋的理智,反而被其化作磨刀石,砥礪進自身刀道中。
八苦即紅塵,可畏可怖,但紅塵中亦孕育著無限可能性與希望。
這便是紅塵苦海,也是眾生修行的道場。
眾生皆在爭渡,尋覓那一線生機。
此刻間。
季驚秋融匯自身前半生經歷,將自身曾經創下的第一刀“一線生機”也盡數融入其中,仿佛將舊刀送入爐火中,重新鍛造。
他初步參悟赫前輩留在第二把萬古刀上的部分武道真意,創出獨屬于自己的第二式刀法。
第一刀名為萬法皆空,所蘊真意,只有一個“空”字。
而此刀下,所蘊真意,則是一個“一”字。
求得是一線生機。
斬得是無量量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