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巒見到兒子前來,似乎安心了許多,隨后便沉沉睡了過去。
但就算是睡著了,眉頭還在不住跳動,顯然睡夢中也能感受到病痛的折磨,想安睡都是一種奢望。
等張延齡出來,祁娘帶著個兩個婆子迎上前來。
祁娘一臉擔憂地問道:“二公子,要準備什么嗎?這里就有一些上好的藥材,若不行的話附近還有藥鋪,隨時可以抓藥。”
“不用了。”
張延齡搖頭道,“平常的藥,對家父已不起作用了。”
“啊?那就是說……藥石無靈?”
祁娘說到這里,杏目圓瞪,臉色慘白,顯得非常緊張。
大有一種,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安身立命之所,找到個倚靠,現在就要讓我重新回到風雨中,讓我重歸飄零么?
張延齡看到祁娘的反應,也不知她是真的有情有義,還是說只是擔心自己的前途,再或是惺惺作態。
他多少也調查過這個女人的過往,其實并不算出身不好,這是一個時代女人最大的悲哀,那就是必須要依附于男人,只是比較倒霉,最初依附的人落罪了,淪落風塵后被李孜省收攏,被送到張巒這里。
作惡不至于,但也不是什么善人。
一句話可以概括:社會人!
張延齡道:“說絕癥還不至于,得用我們家祖傳的藥才能有效。”
祁娘好像明白了什么,點頭道:“難怪老爺一定要等到二公子前來,原來是知曉家中有奇藥?那為何現在不用上呢?”
祁娘仍舊對張巒神醫的身份有所懷疑。
外面傳得神乎其神,但以她的觀察,絲毫看不出來張巒懂什么醫術。
也有可能是自家老爺深藏不露。
眼下生病非要讓兒子前來為他治病,甚至于對京師的大夫全都不屑一顧,連龐頃這樣有大神通的人都推崇他卓絕的醫術……逐漸讓祁娘覺得,可能是自己識人的本事不夠,竟不知張巒如此厲害。
張延齡道:“我回去提煉一下藥品,晚些時候再來。”
“提煉?”
祁娘問道,“乃丹藥嗎?”
“差不多吧。”
張延齡并沒有否認,甚至還添油加醋道,“你應該有所耳聞吧?家父不但精通醫術,其實還通天文歷法,欽天監的差事他也有涉獵。煉丹這種事……還是比較在行的……”
“是嗎?”
祁娘隨口問了一句,憂色依舊,顯然她并不想求得答案。
雖然前后兩任主人都跟道家有關,但她顯然是個無神論者,并不相信有什么丹藥能治病救人。
張延齡笑道:“要不了多久就會驗證真假,你在擔心些什么呢?就算是家父真出了什么事,我保證夫人你能得到妥善安置……我這就先回去了,你好好照顧家父!”
“有勞二少爺了!”
祁娘拱手送別。
她已不是第一次跟這位二少爺接觸,多少了解張延齡在張家的分量,心知對方對她的身份和背景了如指掌。
對她的需求也很明白。
雖然說跟誰都一樣,但如果能獲得自由,且能安頓好后半生,就算自家老爺死了,也不是不能接受。
張延齡從別院離開,直接回到自己的實驗室。
還得是抗生素。
說白了張巒的病,類似于風寒沒有得到及時的治療,發展成為了肺炎,再加上本來就有嚴重的風濕病,直接導致身體突然垮掉了。
外面風慢慢大了起來,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
張延齡回到實驗室不久,覃云就跑了過來,穿著蓑衣的他,見到張延齡正在屋子里忙碌,也不敢上去打擾,就立在門口等候。
“覃千戶,有事嗎?”
張延齡手里拿著玻璃瓶,問道。
覃云這才走了進去,道:“這不開春后第一場大雨,京師上下都在談論,說這是祥瑞,也有人說乃是陛下福澤,天降甘霖。”
張延齡道:“是啊,陛下登基后,政治清明,怎會不風調雨順呢?你來就為這個?”
“有錦衣衛事,想求教令尊張先生,卻苦于見不到他的人。”
覃云也很無奈。
張巒不但是戶部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學士,還是皇帝最信任的親人,皇帝暗中把錦衣衛很多事交給張巒打理,眼下提督東廠的覃吉又不太管事,一旦遇到疑難,如今的錦衣衛指揮使朱驥便希望求教張巒。
好像張巒才是廠衛系統真正的話事人。
得先跟張巒對接,再由張巒去跟皇帝接洽。
張延齡道:“沒辦法,家父正在養病。”
“請您代為通傳下。”
覃云抱歉道,“卑職不敢到您府上打擾。”
張延齡笑道:“家父如今并不在府上,而是在外面找了個地方養病……不騙你,這回是真的病倒了,沒什么好隱瞞的。”
覃云連忙道:“二公子,您不必跟小的解釋。”
“覃千戶,在我面前你還客氣什么?”
張延齡道,“這不,我正在給家父配藥。其實我也擔心,他上了年歲,一旦有個三長兩短,唉……”
話不好多說。
覃云顯得很關切,卻沒什么好辦法,只能祝福:“希望張先生能早日康復。”
“好,我會把覃千戶的話,帶給家父。”
張延齡頷首道。
張延齡這邊配藥已經很熟練了。
雖然他的藥品純度不是很高,保質期也有限,但好在之前為朱見深治病時,也算是培養起了比較完善的實驗室提煉體系。
很多藥一早就在準備,經過一年多的改善,他的實驗室基本上能供應不少的生物抗生素。
他現在愈發覺得學好“數理化”有多重要了。
他心里也在想,果然得有點兒知識傍身,不然都不好意思來古代求存。
眼下連注射的針管都不必再用之前的空心鵝毛管,而是更為精致的淬鋼中空針頭,刺入皮表肌膚時更為方便快捷。唯一可惜的是雖然他也算科班出身,卻沒有系統地學過護士知識,總的來說,就是配藥容易,而給張巒注射以及打點滴則顯得較為費勁。
“怎么了?”
張巒悠悠醒轉,看兒子正在那兒忙活,不由問道。
張延齡道:“我已經給你用過藥了,你別動……看到這個瓶子了嗎?里面是專門調制的生理鹽水……那個瓶子里裝的則是葡萄糖水,灌輸進你身體里,等再過半個時辰,你就會恢復力氣。”
張巒抬頭看著吊在架子上的瓶瓶罐罐,眼神有些迷離。
換作平時,他一定會大加抗議一番。
不過眼下他已經沒力氣抗爭了。
“不是打針嗎?就好像跟先皇治療時一樣?”
張巒問道。
張延齡解釋道:“你這個病很嚴重,肺部炎癥必須得控制住,肌肉注射已難以做到對癥,得直接往你靜脈里打藥才能生效,還得補充一些營養物質,以增加你的人體免疫力。”
張巒道:“嘿,門道還挺多。不過感覺身體好像是舒服了些,不那么冷了……啊,不對,是開始出汗了。”
“那就對了。”
張延齡道,“你放寬心,給你注射的都是蒸餾水,就連用的鹽和糖也非常純凈,算是我多月積累下來的智慧結晶,你是第一個用上的人。”
“哎喲……哼哼哼……”
張巒哼哼唧唧了幾聲,又像是在那兒啜泣,好一會兒才道,“為父真沒用。”
張延齡苦笑道:“爹,你還有心思抱怨呢?”
張巒臉色有些尷尬,故作驚詫地問道:“你還沒走呢?”
張延齡懶得搭理他。
“是啊,你關心為父,看為父病得這么嚴重,怎會輕易棄為父而去呢?”
張巒好像在那兒自我感動,“吾兒,外面的情況如何了?這兩天,你姐夫沒讓人去找我吧?”
張延齡責備道:“爹,你就省點兒力氣吧,說那么多話作甚?就算找你,你能幫他解決問題嗎?”
“不能。”
張巒道,“但為父總忍不住擔心嘛。”
張延齡白了他一眼,道:“身體才是做事的本錢,你胡作非為,我作為孝子阻止不了,但你是不是先保證自己能健康活著?還說想替我保駕護航,等我長大呢。你自打入朝以來,得意忘形,一直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縱情聲色,想過明天沒?”
張巒道:“行,我都聽你的。我已經跟她們說了,若是我病好了,就遣散她們,各自回鄉。”
“哼!”
張延齡冷哼一聲,道:“做事別這么極端,不然到時候你又要怪我,我可不是來壞你好事的。
“我只是提醒,你的身體再也經不起折騰了。就算現在,依然不能過分樂觀,等再過幾天,看看病情發展我才敢下定論,還是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