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內閣值房。
就在覃吉陷入自我懷疑時,李榮走了過來,小聲道:“六科給事中得知陛下要委命李孜省為山西巡撫,行使了封駁權,反對陛下做出此決定。”
懷恩霍然站起,急切地道:“你趕緊去六科走一趟,告訴他們,這是內廷商議后得出的結論,有我,還有徐閣老支持。軍情緊急,刻不容緩,讓他們不要無事生非!”
“是。”
李榮立即轉身出去。
等人走了,懷恩又拿出一份奏疏,遞給覃吉:“你看看吧。”
覃吉打開后,仔細看完,趕緊道:“懷公公,遠未到您老請辭的時候,如今陛下正需要您。”
原來這是懷恩親筆所書的請辭奏疏。
懷恩搖頭道:“老了,且重病在身,身體實在撐不住,精力也跟不上了……我已跟陛下提過,陛下安排了養老和養病的居所,或許幾日后我就會搬過去。”
覃吉哭喪著臉道:“有您在,才能讓朝堂上下安心哪!”
“厚方,到了你獨當一面的時候了。”
懷恩笑著說,“你還是太過仁慈和軟弱了,等你執掌司禮監,可不能把手頭的權力拱手相讓。你得撐住大明的江山基業,要倚重文臣,而不能單純依靠某一人或是一方派系。”
覃吉低下頭,不好意思再說什么。
他甚至在想,懷公公是不是在等我主動交待今日之事?
對我這么信任,我卻還把張家小國舅隱身幕后為陛下參詳之事瞞著他,我是不是太對不起他了?
懷恩道:“我也很欣慰,當初先皇最擔心的就是陛下登基后,無法承擔那么繁重的差事,會安于逸樂,敗壞祖宗基業。
“但現在看來,先皇還是輕視了咱這位陛下。陛下自打登基以來,已展現出仁君和賢君的風范,大明未來有指望了。”
“嗯。”
覃吉重重地點了點頭,對此非常認同。
乾清宮內。
朱祐樘在把所有人都屏退后,就回到后殿,跟小舅子相對著坐下來,好似閑話家常一樣,繼續談論西北軍務。
“姐夫,用李孜省可以,但不能長久安在一個地方,最后還是得把他調去治河。”張延齡道,“現在無論多少人對家父和李孜省有非議,可真當李孜省痛快卸職,并去為大明做民生之事,謗議立即就會平息。”
朱祐樘道:“不能把李孜省一直留在西北治軍嗎?”
“不行。”
張延齡搖頭道,“留這人在西北,短時間看,他能加強西北防務,讓宵小不敢妄為,但長久下來,以李孜省拉幫結派的習慣,很可能就是第二個汪直。他會讓西北成為鐵板一塊,只有投靠他的人才能得到重用……
“李孜省無法做到任人唯賢,一定會在軍中安插親信,那些沒有能力的人只要肯向他送禮,也會得到拔擢。陛下,此人可用,但不能徹底放權,這才是正確駕馭他的手段,隨時都要把他身上的韁繩給勒緊!”
朱祐樘很開心。
先前朝會上,有關李孜省的任用上他受了朝臣的氣,最后不得不采取了折中的方案。
這次大臣們明顯又想對他施壓,他是靠著生病為借口,以輟朝的方式才堪堪躲過群臣對他的逼宮。
而眼下卻能在小舅子的幫助下,于內廷會議上將懷恩和徐溥等人施加的壓力給頂了回去,并順利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施行用人策略,等于是為自己找回了場子。
然后朱祐樘挽留小舅子在宮里吃晚飯。
坤寧宮。
張玗見到弟弟前來,還很好奇,問道:“你中午不是出宮去了嗎?怎么還在啊?”
張延齡笑著調侃:“姐,在你這里蹭頓飯吃,可真不容易,還帶盤問的……”
朱祐樘解釋:“延齡中午確實回家去了,后來我又把他給叫了回來……怎么,玗兒,你不想讓他來嗎?”
“我怕他耽誤了出宮時辰。”
張玗先是白了對面兩個男人一眼,隨即沒好氣地對張延齡道,“想留你多坐一會兒都留不住,你姐夫卻隨隨便便就把你叫回來了。哼,要是你真不想走,可以長久把你留在宮里,大不了把你給閹了,哈哈……”
張延齡趕緊叫屈:“姐,你怎么還嚇唬我呢?”
“哼!”
張玗一副不屑的神色。
朱祐樘笑道:“延齡剛幫我做成了一件事,我叫他過來一起吃過晚飯再走……其實不走也沒關系,宮里別的沒有,宮殿多的是,隨便找個地方給他住一宿再出宮也不遲。”
張延齡道:“宮里規矩多,我可不想留下來……再說了,我姐都想讓我當太監了呢……”
張玗笑瞇瞇道:“知道怕了?還想當太監?先讓你從伺候人的活計開始干起,干得不好就得挨罰,讓你一輩子出不了宮門。”
“姐夫,你也不說說姐姐,她說的那些光聽著就挺滲人的……我還是先走吧。”
張延齡裝出一副畏懼的樣子。
“好了,玗兒,別嚇唬延齡了。”
朱祐樘道,“我還想聽他講之前那些未寫完的話本呢。最近的確是太忙了,生病后我想了想,或許是累著了,接下來我得好好休養,輟朝期間正好可以找些有意思的事來做。”
張玗眼前一亮,贊道:“小弟留在宮里給我們講故事?這主意很不錯,我喜歡……”
張延齡白了她一眼,道:“姐,你這兒還沒完沒了了?我就是一天來宮里蹭兩頓飯,結果還走不脫了?”
“誰讓每次留你,你都說外面有事,不給我面子的?”張玗一副得逞的神色,道,“不識好人心那個是你才對。”
張延齡留在皇宮里吃晚飯。
而張巒則趁著天色黑下來,偷偷摸摸去了別院。他沒有短時間內回家的打算,也是聽取了小兒子的建議,要么別出門,要么出門后就別回去。
張巒決定在外面住個幾天,就當是躲清閑。
祁娘見到張巒邁著沉重步伐前來,不由有些驚訝,迎上前攙扶著他,問道:“老爺今早走的時候,不挺好的么?你這是怎么了?”
張巒道:“就是老了,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結果走到半路就覺得頭暈眼花。”
“那要給老爺請大夫回來嗎?”
祁娘問道。
張巒微微搖頭,卻像是因為腦袋疼,停止了搖晃,有氣無力道:“先給我找點兒吃的來,吃了就好了。”
“什么?”
祁娘一時沒理解。
“可能是餓得狠了,身體發虛,直想打哆嗦。”張巒道,“以前我就有這毛病,得先吃點兒東西,吾兒說這叫低血糖。”
祁娘一臉懵逼,問道:“這是二公子說的?”
張巒道:“我自己就是大夫,他那小子家學淵源,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有什么值得奇怪的么?”
祁娘不知道張巒怎突然就來了脾氣,好像是觸到張巒的逆鱗。
這讓她很不理解。
作為一個風月場混出頭的女人,她自問對男人可說是了若指掌。
但就是對張巒……
就算是相處久了,竟還是不能明白張巒內心的軟肋究竟在哪兒,或者說是無意中說出什么話就可能會得罪這位家主老爺。
就像這次,不過是提了一句他兒子,張巒瞬間就炸毛。
有時候不過是稱贊幾句自家老爺的本事,也會被訓斥……這讓她很是不解,照理說以張巒這種性格,不應該最喜歡別人恭維他,拍他的馬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