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巒一心等待前來登門恭賀的同僚。
結果等了半晌,只把皇宮派來的使者給等到了,這次是司禮監兩位大佬懷恩和覃吉一同前來,除了報喜外還有替皇帝慰問張巒的意思。
“家父正在房中靜養。”
張延齡恭敬地道,“他給自己開了個藥方,讓我們按方抓藥,最近很少出門……這春寒料峭的,就怕身子骨經受不住。”
懷恩笑說:“那咱是不是來錯時候了?覃公公,我們留下陛下親自書寫的御旨,就可以走了。”
覃吉為難道:“不管怎么樣,都應該先見見張國丈吧?就這樣回去復命,像什么話?”
“見與不見都可。”
懷恩輕松地道,“張國丈畢竟不是外人,陛下都能體諒,我們還有什么不能通融的?不過還是得勞煩二公子進去通稟一聲,好讓令尊知曉我們來過。”
張延齡道:“之前已派人去通稟過,或許家父正在房中收拾,準備出來迎接天使。”
“既病重,大可不必如此多禮。”
懷恩說話間,仍舊踱步往屋子里走。
嘴上說可以通融,無需面見張巒頒旨,但似乎他也想親眼看看,張巒是如何躲在家里裝病的。
張延齡道:“懷公公,實不相瞞,家父染上的病有些特殊,具備一定的傳染性。而您的身子……”
言外之意,我們這些年輕力壯的不怕,而你和覃吉都是半身入土之人,尤其是你懷恩,現在更是病入膏肓,竟還有心思查看別人的病情,想驗證別人是不是在裝病,你心思也未免太大了點兒吧?
懷恩停下腳步,道:“如此說來,我還真不適合去見,免得讓張國丈覺得把病邪沾染到我身上,會心生負疚。其實我的病,自家知自家事,這殘缺之軀已支撐不了多久,就算即刻駕鶴西去也跟張國丈無關。”
張延齡心想,你這是在跟我找樂子逗趣呢?
誰會覺得你的死跟老張有關?
甚至外界都在傳是我那便宜老爹在替你治病……
當然也只是傳說而已,其實你用沒用我們開出的藥方以及相應的診療方案,以及你現在是怎么調理的,只有你自己心里知道。
這當大夫的最怕的就是病患心里有疙瘩,且主見太大,喜歡自作主張,完全不按醫囑行事,直到回天乏力才后悔。
“延齡,是懷公公和覃公公來了嗎?”
正說話間,張巒從屋子里面走了出來。
他被常順攙扶著,佝僂著身體,走得很慢,似乎每邁一步都無比艱難。
顯然是固執己見,堅持出來迎客。
張延齡突然想到張巒之前說可能被張殷看出來是在裝病之事,現在便宜老爹已然把演技展現到了極致,走路都有意晃晃悠悠。
除了形容憔悴外,就是這隨意的直裰裝束……有點兒對不起他那高超的演技。
張延齡翻了個白眼。
自從當官開始,你丫不是受傷就是生病,現在還裝病裝上癮了。
“父親,懷公公和覃公公是來傳旨的……咱是否移步到正堂?”
張延齡請示道。
“得要,得要啊。”
張巒喘著粗氣,微微頷首道,“為人臣子,該有的禮數還是要有……兩位公公,麻煩了。”
張家,正堂。
宣讀完圣旨,張家父子把兩位宮里來使請到客座上坐下,并讓下人奉上茶水。
懷恩似乎并不著急走,他對張巒的病情很關心……無論懷恩是如何的人精,終歸對于一個人的病情病貌不太了解,畢竟他不是專業當醫生的,就算覺得張巒可能是在裝病,但又覺得深受皇帝寵信的張巒沒必要如此做。
所以懷恩也在暗中觀察,想知道張巒這病到底要延長到什么時候,要是一直好不了的話,是否意味著張巒會慢慢淡出朝堂?
“咳咳……懷公公,你們辛苦了,既要當差,還要到我這里來探病……咳咳,人老了,這身子骨大不如前啊。”
張巒一邊咳嗽,一邊喘著粗氣說道。
懷恩和覃吉聽了都不由一陣尷尬。
你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在我們兩個年過花甲的老家伙面前稱老?
張延齡以勸慰的口吻說:“爹,你讖緯的本事還是盡量少用吧,畢竟窺探天機太多是會折損壽數的……先前李道長來咱府上,不就說了,觀你氣運不佳,讓你多收斂嗎?”
張巒想都沒想就問:“哪個李道長?哦,你是說李尚書……他的確是這么說的……唉,但有時候實在是身不由己啊!”
覃吉面帶感動之色,聲音略帶顫抖:“張先生為了家國,不惜以自己的壽數去窺探天機,助我大明邊軍抵御韃靼來犯之敵,真乃國士也。”
呼啦。
懷恩立即側過腦袋看向覃吉,想了解如此奉承的話語是如何宣之于覃吉這樣的老好人之口的。
他不知道的是,張家正堂內的椅子有些陳舊,稍一動彈就會發出異響,連同他衣服摩擦椅子的聲音,在這靜寂的房間中顯得極為醒目。
如此一來,他這一側目觀察反倒將他給暴露了,讓在場的人瞬間便察覺到他異常的舉止。
張巒問道:“懷公公,要不要跟您換一把椅子?”
懷恩摸了摸座椅那陳舊的把手,問道:“這是……?”
張巒搖頭嘆息:“話說雖然我到京師后就有了宅子,但家中一直用的都是陳舊之物,就好像這幾把椅子,都是從老家興濟帶來的,或許正是因為這些東西有時運加持,方才促成我連遇貴人,就此青云直上,我不想輕易拋棄它們。”
“張先生還挺念舊的。”
懷恩臉色尷尬。
隨即又瞪了眼想發表拍馬屁言辭的覃吉,用凌厲的眼神把覃吉已在喉嚨的話給生生擋了回去。
你個老匹夫難道看不出來,他們父子倆就是在這兒唱雙簧,為了表示張來瞻在西北之戰的重要性?
又是什么折壽數,又是窺探天機,感情咱大明在西北邊塞好不容易取得一場對韃靼作戰的勝利,他在京師還想領首功?
張巒病懨懨地問道:“兩位還有什么要事嗎?”
覃吉一聽,這是要趕我們走?
下逐客令了?
張延齡道:“家父一直都在家中靜心養病,無法長久待客,還請見諒。兩位公公,想問您二位,偏頭關的戰事結束了嗎?韃靼人會不會卷土重來?”
張巒不由打量兒子,心想,這事難道不應該問你嗎?
你能掐會算,連韃靼人幾時來,從哪兒來,都能算得清清楚楚,那你就算不出來這場戰事有沒有結束?
懷恩勸誡:“小國舅,涉及到西北軍務,關系重大,你不該過多打聽才是。”
張巒一聽急了,你丫還不跟我兒子說?
“懷公公,那老朽問一句行不行?就當是我問的。”
張巒板著臉問道。
懷恩聽了心里一陣別扭。
你在兩個比你大一圈的人面前自稱“老朽”,真是不識禮數。
懷恩遲疑了一下,終于還是點頭道:“可能還沒有結束。”
張延齡點頭道:“家父之前說了,如果后續不能做好防備工作,韃靼人很可能會卷土重來,且勢頭會比以前更加兇猛。所以還是得做好萬全的準備,防止韃靼人破關而入,肆虐宣大之地。”
“對。”
張巒似乎忘了自己正在裝病,挺直腰桿道,“是這么個理兒。”
心里卻在犯嘀咕,吾兒到底說了個啥?
反正他說這是我說的,那就是了,總之絕不跟他唱反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