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吉登門拜訪時,張延齡已經出門辦事去了。
張巒坐在前堂,顯得悠然自得,讓覃吉多少有些不理解。
“張國丈,不是老朽非要跟您唱反調,您說這又是何必呢?”
覃吉一副“我是好言相勸”“你不要生氣”的姿態說道。
張巒詫異地問道:“什么何必?幫陛下做事,為前線將士爭取建功立業的機會,這不是我身為朝臣應該做的事情么?”
覃吉點點頭,心想,你牛逼。
惹麻煩你屬頭一號。
我想幫你都插不上手。
覃吉問道:“那……張國丈可有了領兵武勛的具體人選?這都已經輾轉過很多次了,陛下的意思,讓您務必要推薦一人頂上去……可莫要再說誰都行這樣的話。陛下要的就是個人選,能保證朝廷對外虜作戰有勝無敗!”
張巒果斷地道:“我已經斟酌過了,就選保國公朱永吧。”
“咳咳……”
覃吉聞言不由猛烈咳嗽起來。
張巒驚訝于覃吉的表現,好奇問道:“覃公公,你這是怎么了?莫不是覺得此人選不合適?”
覃吉無奈道:“沒有,挺好的。”
心里卻在想,你費老鼻子的勁,被皇帝追問幾次都不肯推薦,還以為你最后的人選有多不可思議呢。
結果你就推薦了個常勝將軍朱永出來?
這種推薦不用你,朝中是個人都會。
張巒解釋道:“我回來后反復衡量,保國公朱永在成化年間多番主導和從征草原,算得上是朝廷頭號猛將。如果請他出馬押送糧草,根本就不用帶太多兵卒,就能對韃靼人形成威懾。”
覃吉默默點了點頭。
朱永乃是成化年間唯一一個因為軍功而晉升公爵的存在,張巒說他有這樣的影響力,并不過分。
從張巒這兒得了準信,覃吉起身道:“既如此,老朽就回去跟陛下回奏了。”
張巒跟著起身,準備送客,嘴上卻客氣問道:“不多坐坐?”
“得趕緊回奏。”
覃吉一邊往外走一邊道,“或許今晚就要把調兵的軍令發出去。不知您可有詳細的出兵條陳?”
“啊?你的意思是說,有關朝廷出兵之事,我得上一道正式的奏疏,是吧?”
張巒好像早就預料到了一般,從懷里掏出一份東西,遞給覃吉道,“勞煩拿去交給陛下吧。”
覃吉愣了一下,既然你早就準備好了,之前為什么不拿出來?
這是耍人么?
張巒不解道:“您剛才不跟我要詳細條陳么?我這不都列下來了?有關朝廷出多少人馬,護送多少糧食,我這上面都說得一清二楚。
“第二批糧食是運薊、二鎮遼的,此番不用帶著往西;至于第三批錢糧,很可能要等到開春后才能籌措出來,具體怎么運到時候再議吧。”
覃吉拿著奏疏,以他這樣不愛管閑事的人,都很想打開來親眼看看,心說不知你張來瞻又有什么高論?
你才回家沒多久,就搞了一份出兵策?
你覺得我會相信這是你親自寫的?
是你兒子提前幫你草擬好的吧?
“覃公公?”
張巒好奇打量恍然失神的覃吉。
覃吉這才收回心神,搖頭苦笑道:“我這就帶回去面呈陛下……哦對了,怎不見二公子的身影?”
“嗨,那小子,每天都不知在忙活些啥,今天我還奇怪他乖乖在家等我呢,結果也是跟我說完話就走了。”
張巒解釋完才問道,“不知覃公公你找他有什么事?”
覃吉心想,要是找個懂行的人跟我一起入宮,在皇帝面前做一下注釋,那就再好不過了。
如果說是帶你張巒入宮……那就大可不必。
因為我很清楚你張巒要真有本事,先前面圣時就直接把該說的話全都說了,何至于還要回家一趟,大費周章呢?
覃吉搖頭道:“沒事了。”
張巒忽然又想起什么,朗聲道:“覃公公,這不是嘛,我新籌措了一批錢糧,雖然不足以給在京官員發放所有俸祿本色,但至少能讓在京官員過個安穩年。
“我已經把詳細的數字列下來……這里還有一份奏疏,勞煩一并呈遞給陛下。”
“這……”
覃吉一時有些懵逼。
朝廷官員發放俸祿之事,竟都要靠你張巒來籌措的地步了?
張巒道:“也怪我無能啊……當上戶部侍郎這么久,都沒能在戶部做出什么成績來。不過馬上就要過年了,大明府庫開銷一時半會兒應該沒那么大,想來這筆錢糧能讓同僚過個好年。
“但具體怎么發,還得看陛下的意思,所以我先陳列下來,讓陛下做一下取舍。”
覃吉趕緊問道:“年后不是馬上就要開黃河河工了么?這筆錢糧留著那時候用不是更好?”
“哦。”
張巒隨口道,“那個另算,不必混淆在一起。”
覃吉顯得很無語。
心說好一個“另算”。
你的意思不會是,打算在朝廷外另開一個朝廷吧?
本來大明有戶部府庫和內府,而到你這里,還得再加一個“張庫”?大明官員能發多少俸祿,全看你張庫儲存有多少銀子?
你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就算你再清正廉明,別人也會覺得,你這是中飽私囊所得。
誰會相信你庫房里的錢財都是靠你個人本事賺來的?
多半你是靠以權謀私、賣官鬻爵等不法手段搞來的錢吧?
別人當官都是循規蹈矩,生怕招惹事端,而你倒好,當官……是生怕惹不到事啊!
乾清宮。
懷恩和覃吉都在,朱祐樘當場翻閱了張巒呈遞上來的奏疏。
懷恩很好奇,張巒在奏疏中具體提了些什么。
朱祐樘先把其中一份交給懷恩,吩咐道:“懷大伴,麻煩你按照上面所列,把在京官員過冬的俸米先發下去,有部分折色成了白銀,年前這兩天,一并發放吧。”
懷恩建議道:“陛下,年前本來已經發了一批,多少能過年了,要真有富余的話,何不先留著……以備不時之需呢?”
嘿,我能讓張巒拿錢糧去賣人情?
笑話!
大明居然靠一個外戚給大臣發俸祿?
說出去恐怕笑掉天下人乃至后世史官的大牙!
朱祐樘解釋道:“先前發的俸祿實在太少了,如今父皇剛走,如果我連朝中臣工的基本生活都不能保證,我有何面目在朝堂上對他們發號施令?有何資格讓他們為朝廷鞠躬盡瘁?
“岳父所提很對,有時候我必須得考慮他人的難處,不能想當然認為別人日子過得下去。”
懷恩接過張巒那份發放錢糧的奏疏,好奇地問道:“陛下,既然張國丈先前已有所準備,為何入宮時沒提呢?”
朱祐樘臉上帶著欣然之色:“今天岳父入宮,是被皇祖母請來敘家常的,是我臨時把他叫過來,這件事想來當時還沒籌劃妥當。等岳父回去后,把一切都安排好,才一并呈報上來。岳父做事一向非常認真仔細,實乃吾輩楷模。”
懷恩差點兒一口老血噴出來。
你是多敬佩你的岳父,才會老把他往好處想?
你就沒想過,這人根本就是繡花枕頭一包草,是被李孜省玩弄于鼓掌之上,又被他兒子所左右的傀儡?
懷恩主動轉變話題,問道:“那陛下,不知要從京營抽調多少人馬配合保國公西征?”
“不要說西征。”
朱祐樘立即出言糾正,“對外只說是運糧。這樣吧,就調三千步卒,配合民夫萬人往西北之地進發,讓沿途居庸關、懷化等地關隘衛所,各自抽調人手協同。”
懷恩問道:“只有三千人馬,數量會不會少了些?”
朱祐樘點頭:“聽起來是有些少,但要供養更大的步卒數量,朝廷開銷得起嗎?誠如懷大伴你說的那般,無論做什么,都得節省。人馬西去后,可以調遣沿途駐軍協同,我想到宣府前,應該不會有麻煩吧?”
覃吉在旁趕緊道:“是啊,陛下,韃靼人就算膽子再大,也遠未劫掠到居庸關左近,從長城內關等處調遣人馬協同,確實是當下最好的選擇。”
朱祐樘笑著道:“岳父也是這意思。他說,讓各處人馬配合保國公所部巡邊……比如說在宣府鎮境內,就由宣府人馬配合巡邊。出了宣府后,就由大同鎮的人馬接應,一直等出大同鎮,才由偏關的人馬協同……
“各地人馬領了自己鎮所的糧食,除了保證盡快運送回去,及時發放到士卒手上外,再就是協同保國公所部人馬過他們轄區。一旦韃靼人來襲,他們就要無條件配合保國公完成對韃靼人的阻擊。”
懷恩憂心忡忡道:“如此復雜的巡防任務,只怕各鎮將官無法遵循。尤其涉及到兩鎮交界地區的接應,更顯復雜。”
覃吉附和道:“是啊,陛下,懷公公所言在理。西北將官,在一些模棱兩可的事情上,一直都有相互推諉躲避責任的壞毛病。”
朱祐樘卻搖頭:“如果連最基本的巡邊任務都不能勝任,那怎么才能調集更多人馬完成朝廷交托的重大軍事任務?
“覃昌和李孜省不是已經提前一步到西北了嗎?他們走在前面,得到諭旨后,先跟地方上進行溝通,這樣總不會太難吧?”
懷恩心說,感情讓李孜省以文臣的身份來統調人馬,是打著這主意?
旁邊的覃吉立即笑著恭維:“這樣倒是挺好的……李孜省雖然并無實際領兵經驗,但他和覃公公一樣,在西北之地人脈廣泛,由他們出面溝通,想來能提前做好布置和接應工作,實在再好不過。”
懷恩差點兒想罵娘。
你個老匹夫,到底站哪頭?
感情讓你在這里起哄,充當調節氣氛的馬屁精呢?
朱祐樘道:“事情既定,糧食應及時起運,明日一早就上路吧。
“懷大伴,勞煩你去通知保國公一聲,讓他從京營調遣人馬,明早就動身,不能有絲毫耽擱。”
懷恩擔心道:“陛下,如此倉促上路,只怕京營將士來不及籌備。”
朱祐樘嘆道:“馬上就要過年,在這時候派遣人馬西去,對應征兵馬的確不太友好。但能讓西北前線將士寬慰,保大明邊地安寧,又有什么呢?給這次隨征士卒紋銀各一兩,以做安家之用。這點岳父也早就想到了。”
懷恩心想,三千兩銀子,好點兒的話,能換兩千石粳米了。
就這么發給將士當過年獎金?
張巒這個負責籌措錢糧的戶部侍郎,還挺有門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