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沈祿。
張巒回來后仍舊坐在原來的位子上,指了指門口的方向,問道:“吾兒,你說你沈姑父究竟是什么個意思?”
張延齡笑道:“姑父很喜歡當掮客,你沒看出來嗎?”
“掮客?”
張巒皺眉道,“你的意思,他以后就充當我在外面的影子,沒事就喜歡給我當中間人,替他人跑腿傳話?”
張延齡道:“說起來,姑父在京當官的時間可比你長多了,且他是通政使司出身,那可是李孜省以前控制的衙門,過去幾年中,那絕對算得上京師中可通鬼神的所在。”
張巒詫異地問道:“嘿,當初我剛到京城時,怎不知你姑父有這么大的本事?”
張延齡笑道:“你真不知道還是故意裝糊涂?要不是沈家姑父,你能結識李孜省這樣只手遮天的大人物?當時咱們家是什么境況,你不會不知吧?”
“啊,也對。”
張巒回首往昔,不由唏噓不已,搖頭道,“話說,去年過年的時候,為父還在想著你姐姐應選太子妃的事情,結果這一年下來,我都當上國丈了!嘖嘖,這日子過得,真他媽的快!”
張延齡道:“所以說,爹你想開了?”
“兒啊,你覺得,為父應該跟你姐夫舉薦保國公嗎?”
張巒道,“這個保國公,我跟他沒什么交情,我若是舉薦了他,他一來不會完全聽我的,二來嘛……要是他偌大的名聲全都是吹出來的,在西北弄出個什么岔子來,最后卻把屎盆子扣到我頭上……”
張延齡道:“也不一定非得就用朱永。不過爹,我覺得這幾天,會有很多人私下里跟你說項。”
張巒道:“你的意思,除了你姑父來找我疏通,還有當面來向我請戰的?”
“呵呵。”
張延齡微微一笑,道,“你剛替咱姐夫的親生母親獲得了太后的名分,還為她爭取到了與先皇合葬的資格,別看你在家里坐著啥事都沒干,但只要能看清楚局勢的,都知道你現在受到何等信任!
“因派人押運糧草去西北之事,年前就會徹底落實,想來今明兩天你會很忙。”
“是嗎?”
張巒話音剛落,門口就傳來常順的聲音,“老爺,二公子,宮里來人了,乃御用監的陳公公,說是太皇太后請您入宮。”
張巒指了指外面,問道:“吾兒,你說的不會是這個吧?”
張延齡道:“領兵去西北,明面上看只是押送糧草,走個過場,哪個勛貴不想完成輕輕松松便立下功勛的差事?
“這可是陛下登基后第一次重大軍事行動……就算覺得自己沒本事的,估計也都想在陛下跟前混個臉熟呢,或許周家人也見獵心喜呢?”
清寧宮。
張巒受邀來見周太后,同時還給周太后送來了禮物,但似乎周太后對于張巒所帶的東西一點兒興趣都沒有,反倒是親熱地拉著他的手,到一邊敘家常。
換作以前,張巒必定是各種排斥。
但自從經歷了某些事后,他似乎是徹底想開了,面對周太后時也沒有多局促,顯得大方而又得體。
“來瞻,聽說最近你府上不消停,外面有很多狂徒跑到你府上去搗亂,事情解決了沒有?”周太后一上來先對張巒的家事表達了關切。
張巒搖頭道:“具體情況怎么樣,侄兒也搞不清楚,總覺得很冤枉。”
周太后搖頭嘆道:“這樣可不行啊,堂堂國丈府都能被一群市井小民欺辱上門,試問朝廷的威嚴何在?
“哀家得讓我那皇孫,好好幫你懲治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不用,不用了!”
張巒連忙婉拒,“多謝大姑您的關心,此事基本上已告一段落,朝廷已有相關處置,只是侄兒不想過多去問詢,免得被人說利用跟陛下的關系,謀求私利。”
周太后聞言不由莞爾,責備道:“你雖為大臣,但始終跟那些朝臣不一樣,咱才是自家人。有這層關系,完全不用,那又何必呢?”
張巒一聽,心里在想,不會真被我兒子說中吧?
難道說周太后也想舉薦她的人“謀求私利”,讓我幫其在五軍都督府脫穎而出,負責這次押送糧草去西北的事情?
“設宴。”
周太后一擺手,大聲招呼,隨即轉向張巒,和藹地問道,“來瞻,我這里只有素齋,你沒什么忌口吧?”
“沒有。”
張巒搖頭道。
“好!”
周太后微微一笑,道:“也是,你已不是第一次在這里用膳,要真有的話可一定得提前說明……咱席間再談吧。”
“好,好。”
張巒趕緊應聲。
另一邊。
乾清宮內,懷恩和覃吉一同面圣。
懷恩拿出了英國公和保國公兩份自薦的奏疏,請求皇帝允許他們帶兵去西北,完成對外藩的震懾乃至徹底平定邊患。
朱祐樘臉色不悅,問道:“此事并未對外公開,他們從何處聽聞?”
懷恩道:“現在朝中已傳得沸沸揚揚,也是奴婢不好,曾在與內閣接洽時,無意中提到了此事,或是因此而令朝中人知曉。”
朱祐樘詫異地問道:“不過是護送運送糧草去宣大和三邊,微末之功,堂堂國公為何要自薦呢?”
在朱祐樘看來,我派誰去,誰去完成任務就行了。
你們主動來爭取這差事,顯得煞有介事,莫非其中存在什么貓膩?
懷恩一臉認真道:“陛下,此乃您登基后第一次有意在西北用兵,且是從京師之地派遣將帥領兵前去,而先皇時有不少得信任的文臣武將,他們想在您面前有所表現也不足為奇。”
“想表現……”
朱祐樘聽到這里,不由沉吟起來。
懷恩道:“此乃朝中大事,為的是安邦定國,但總會有人從自身角度出發,希望能以此來奠定在朝中的威望。”
這里指的顯然不是主動請纓的張懋和朱永。
而是張巒。
只是懷恩表達得比較含蓄,結果就是連朱祐樘都沒聽出其中蘊含的意思。
朱祐樘問道:“那懷大伴認為,我應該采納他們的自請,從中選一人領兵往西北嗎?”
懷恩道:“陛下,自仁宣年間以來,尤其是英宗以降,領兵便成了文臣事,武將乃聽文臣之令而行。所以……在奴婢看來,為今之計,應該是先定是否派兵前去,再定文臣領兵,最后才定哪個武勛指揮。”
“哦。”
朱祐樘問道,“那你認為,此行是否可以成行呢?”
“確實應該出兵。”
懷恩點頭道,“張侍郎的顧慮是對的,如今西北不太平,各處又遭災,且馬上是改元后的第一年,需要彰顯皇恩。
“所以,由陛下您從京中派遣人馬護送糧草和布匹等前去西北,恩澤于將士,協同將士敲打韃靼人的野心,這都是理所應當之舉。”
朱祐樘微笑著點頭:“懷大伴,看來你很認同岳父的做法嘛。”
懷恩道:“如果張國丈提議的是對的,奴婢有何理由反對呢?”
朱祐樘道:“以我的了解,大伴你行事還是非常謹慎的,像出兵這種事,很可能你心中并不太認同,只是為了附和我才這么說……好吧,你繼續說。”
懷恩敏銳地感覺到,自己跟小皇帝的隔閡越來越大了。
論跟皇帝的關系,他懷恩自知難以跟國丈匹敵。
懷恩再道:“本來就要派人運送糧草往西北,特殊年景再加派護送人馬,也在情理之中。但眼下要做的,是盡量減少護送糧草往西北的將士的開銷,否則的話……這第一批二十萬石糧食,還沒發到將士手上,就將面臨重大的損耗。實在是……”
“我明白了。”
朱祐樘點頭道,“要減少運輸損耗,就得適當縮減派去西北的人馬數量。”
“是的。”
懷恩先予肯定,接著又道,“但要保證能對韃靼人形成震懾,人馬又不能太少,就得有經驗豐富的老臣來完成一切。故此,去西北治軍文臣方面,一定得挑選一位有擔當且能力強的官員才行。”
朱祐樘道:“這個,我也知道。那么,該派誰去呢?”
懷恩問道:“陛下,其實最合適的人選,不一直都在嗎?”
朱祐樘想了想,回頭打量了下懷恩,問道:“你是說岳父本人?”
“奴婢是有推薦張國丈的意思,但具體以何人去,還得等廷議之后才能做出決定。”懷恩拱手道。
朱祐樘皺了皺眉,搖頭道:“我之前倒是從沒想過,讓岳父親自去西北……他身體能吃得消嗎?
“再者,我岳父之前又沒有帶過兵,軍中將士能信服嗎?不行不行,一切還是從長計議……對了,岳父不是說了,他回去后會斟酌人選嗎?等岳父親自推薦人不更好?”
懷恩提醒道:“陛下,這會兒張國丈已經入宮了。”
“我知道。”
朱祐樘道,“老伴先前就跟我說了,岳父要去見皇祖母,乃皇祖母想趁著年前見見我岳父……你還別說,他們的關系很親密呢。岳父既是我的長輩,又是皇祖母的晚輩,親上加親,這樣就很好。”
懷恩問道:“那陛下,您設身處地想一下,太皇太后這時候是否會跟張國丈提出,找相熟的人來完成西北領兵的差事呢?”
朱祐樘神色淡然:“不會吧?皇祖母從來不關心這些事。當然,就算真的發生了,我會答應的。周家的人在都督府資歷算是比較深的,就算真的要領軍前去西北,也是皇祖母希望周家人能幫到朝廷,我為何要打消她老人家的積極性呢?”
旁邊的覃吉聽了忍不住暗笑。
你懷公公想借機挑唆陛下跟張國丈,乃至跟太皇太后的關系,你這用意也太居心叵測了吧?
你不知道咱這位陛下從來都是為人赤誠,不會把人往惡處去想的么?
這算不算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懷恩道:“但問題是……既然要減少用兵的人數,又要合理完成差事,就必須得靠有能力,且有擔當的人前去才可。有時候,那些沒有實際帶兵經驗的人只會添亂。”
朱祐樘問道:“岳父也沒有實際帶兵經驗,大伴你為何覺得他就行呢?”
懷恩一臉認真地說:“因為國丈在朝中有威望,聽說甚至有人暗地里請求他跟陛下說項,這足以說明,如果真由國丈親自督軍往西北,下面的官將對其是完全信服的。畢竟此事,從一開始就是由國丈提出。”
“哦。”
朱祐樘點頭道,“那這樣,等岳父跟皇祖母說完事情,我就讓他過來,問問他的意見。大伴,你讓人盯著點清寧宮,岳父一出來,就請他過來吧。”
“是。”
懷恩恭敬行禮,臉上隱現笑意,似乎一切都在他掌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