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蒙本來打算回去跟妹妹商量商量,看看妹妹是否愿意接受這安排。
但架不住這邊張家兄弟倆催得緊,無奈之下只能先把個潦草的合同簽了,然后就算是正式“入職”。
簡單在茶樓吃了點東西,甚至張延齡還貼心讓他打包帶上些回去給妹妹品嘗,不過卻沒讓他就此回家,而是讓他跟著一起出門,說是要先去一個重要地方。
走了一段路,張延齡隨即指著路邊一棟高大的建筑,朗聲道:“就在這兒。”
柴蒙抬頭看了一眼,乃是個貨棧。
門楣上掛著方匾額,上書“徽商行天下”幾個大字,當時心里就有些打鼓,這不是徽州商館么?
作為一個秀才出身的晉商子弟,他本身對徽商是非常反感的,雖說生意場上講究個公平交易,童叟無欺,但進入大明中葉晉商和徽商的競爭已深入到社會的方方面面,雙方在很多領域簡直是勢同水火,情感上一時有些接受不了。
“怎到此處來了?張公子,令尊乃監生出身,如今令姐又貴為太子妃,到此處來豈不辱沒了你的身份?”
柴蒙最先表達出不滿的情緒,大有你不解釋清楚我轉身就走的架勢。
張延齡聳聳肩道:“我要經商,手頭又沒本錢,只好跑這兒來融資了。你們想想啊,除了徽商外,誰還有錢借給咱?”
柴蒙一怔,這小子還真要做生意?
之前還說要給我分成什么的,不會是在糊弄我吧?
可你這現搞錢去做買賣,外人一看就知道是空手套白狼的招數,這也未免太過扯淡了,誰會上當受騙?
還有張家老大,論年歲你可要比你弟弟大上好幾歲,眼看都快要成年了,怎么就不曉得勸勸你弟弟?
招搖撞騙的名聲很好聽么?
你們張家好不容易出個太子妃,要不要臉了?
怎么看樣子,這個當大哥的好像還是你弟弟的跟屁蟲?
柴蒙腦子里有百般疑問,嘴上卻建議:“真要是缺銀子,我們大可到晉商那邊走走,沒必要一來就找徽商吧?”
“嗯,我也想過,可惜不太熟,又無人引見,不好下手啊。”
張延齡苦笑著搖頭,“不過……正所謂貨比三家,融資這件事,也要看看誰更有誠意,順帶誰給的優惠更多。不過,既然柴先生這么說,等拜會過徽商,我們再去山西會館走一趟,看看能不能順利籌到錢。”
柴蒙聽了不由汗顏。
你這哪里是來融資的,根本是找人敲詐勒索吧?
就你這光景,死乞白賴的,誰會把錢給你?
還是洗洗睡吧!
一行六人。
除了張鶴齡、張延齡、柴蒙和覃云外,后面還跟著倆錦衣衛,氣勢洶洶地徑直闖入徽州商館。
掌柜見有錦衣衛前來,趕緊到里邊把當家的給叫了出來。
出來的人張延齡認識,正是去過自己家里一趟,跟著秦掌柜一道登門拜訪的徽商在京城的坐商李吾唯。
“哎喲,這幾位是……?”
李吾唯可不記得張延齡這么個小輩,還以為是錦衣衛的人跑到他這兒來打秋風了。
在京師做生意,自然各衙門都需打點到位,而一般的錦衣衛也不能挨家挨戶上門敲詐勒索,哪里受哪里的管轄,保護費交給誰,一年交多少例銀,多少額外的派餉,那都是有講究的,隨便撈過界絕對要倒大霉。
張延齡上前一步,笑著打招呼:“李當家的,是吧?不記得我了?你和秦掌柜曾去過我府上,家父張巒,乃監生,如今為鴻臚寺卿。”
經張延齡這么一點撥,李吾唯瞬間想起來,仔細打量幾眼后好奇地問道:“您是……張二公子?您這是……?”
張延齡笑道:“想起來了?可真好,懶得我多費唇舌……我此番是來貴處融資的,還望多多指教。”
此話一出,除了張鶴齡眼睛瞪成銅鈴外,另外幾人都一陣汗顏。
第一次聽到有人把借錢說得這么冠冕堂皇。
融資?
融你奶奶個腿啊!
李吾唯大致聽清楚了張延齡話里是什么意思,但還是故意裝糊涂問道:“不知何為融資?”
張延齡耐心解釋:“是這樣的,我想做生意,但缺少本錢,想讓你們徽商入個干股,合適的話咱就合伙經營。
“放心,我來出技術,并負責銷售,并提供一些官方的渠道……而你們則負責提供本錢,同時再撥一點人手給我使喚,大家都不吃虧……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吾唯聽了,心里直打鼓。
以前都是自己主動去巴結權貴,現在還沒成為權貴,最多算是預備權貴的張家,竟然找上門來跟自己討要銀子?
還把要銀子這件事說得這般清新脫俗。
李吾唯心說,我怎么就那么不信邪呢?
一個多時辰后。
秦掌柜得知消息,急忙坐車趕到了徽州商館,而此時的李吾唯坐在堂上,似乎還在生悶氣。
“李當家的,究竟怎生回事?你是說河間府張氏派人到我們這邊來了?”秦掌柜并不太清楚其中的情況。
李吾唯氣惱道:“乃張家的兩個小子。”
徐恭介紹:“東家,張鴻臚的確是有兩個兒子,一長一幼,都乃東宮太子妃的親弟弟,您是親眼見過的。”
秦掌柜蹙眉問道:“他們來又怎樣?”
李吾唯氣得一蹦老高:“他們是來跟我討要銀子的!張口就索要五千兩,說是要合伙做生意,還說他們要占大頭,只讓我們提供銀子和人手,賺了銀子后按照比例分配,簡直是……聞所未聞。”
徐恭笑道:“合伙做生意,自古有之,無論是兄弟,再或是親戚、朋友,李當家你從未聽聞過?”
“我是沒聽說過這么赤果果地討要銀子的!”
李吾唯氣憤地說道,“你可知他們來得有多囂張,身后還帶著全副武裝的錦衣衛,就好像是來談咱商家給衙門的例銀,那氣勢簡直不可一世,看著就讓人上火。”
不能從道理上打敗對方,就先從對方的態度上入手。
秦掌柜眉頭緊鎖,臉色顯得很陰郁,不滿道:“我知道他們這么貿然來討要銀子,是不怎么合規矩,甚至顯得很唐突……但是,你有問清楚他們具體要做什么生意嗎?”
“這個……”
李吾唯無奈道,“當時我都快被他們給氣糊涂了,哪里還有心思問這個?”
秦掌柜也不著惱,繼續道:“我們辛辛苦苦要跟東宮太子妃府上建立起良好關系,圖的是什么?
“如今關系好不容易建立起來了,他們上門來要一筆銀子說是合伙做生意,其實很符合我們徽商的整體利益,為什么不答應他呢?
“以后有東宮作為后臺,我們在京的生意可說是多了一道保障,何樂而不為?”
面對秦掌柜的三個問題,李吾唯卻有不同的見解,“秦當家的,你莫不是不知如今東宮地位如何?說句不好聽的,東宮名義上尊貴,但真要論在朝中的勢力,或還不如一個六部主事。更何況那張家只是東宮的姻親,有何需要忌憚的地方,犯得著百般巴結嗎?”
徐恭看著秦掌柜,沒有多言。
顯然在徐恭看來,李吾唯的說法并不是沒有道理。
太子始終還是勢單力孤,指望靠太子的岳父幫徽商撐腰,還是有點太過不切實際了。
秦掌柜淡淡一笑,問道:“要是有銀臺司那位李侍郎當靠山呢?”
這下,李吾唯不好說什么了。
現在徽商已經查出,張巒跟李孜省走得很近,甚至有傳聞李孜省千方百計幫助張巒的女兒選中了太子妃。
以后張巒所倚靠的未必是太子的力量,只需要憑靠李孜省在朝中的龐大勢力,或就能在京師橫著走。
秦掌柜再道:“他們出了商館后,去哪兒了?直接打道回府了嗎?”
見李吾唯一臉茫然,徐恭插嘴道:“我剛問過派去跟蹤的人,他們出了徽州商館后,直接去了山西商賈在京的聯絡之所,聽說還是大搖大擺徑直進去的,晉商的知客笑臉相迎,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抗拒。”
“什么!?”
秦掌柜聽到這里,不由惡狠狠地瞪了李吾唯一眼,幽幽道,“這天下間,除了我們徽州的商賈,還有來自山西的商賈勢力,且那些晉商也很需要東宮或是李孜省的勢力,李當家的這回做錯了啊!”
李吾唯一臉不屑地道:“張口就討要五千兩銀子,咱就算有金山銀山也不夠他們揮霍的!我就不信對門那些大老粗,會這么不開眼?”
徐恭哂笑道:“李當家的,剛才敝人特地去查過,張家兩位小公子帶來的人中,有一位叫柴蒙的晉商子弟,乃生員出身,聽說這位柴公子本信心滿滿地帶著妹妹前來京城應選太子妃,結果在宮選前,被李侍郎找人給按了下去。”
“啊!?”
李吾唯瞬間感覺自己腦袋瓜不夠用了,思索好一會兒不得要領,才又問道:“晉商子弟,其親妹妹參與應選太子妃且提前落選?那……這樣的人怎會跟張氏族人走到一塊兒去了?其中莫非有什么隱情?”
徐恭笑了笑,道:“具體是何緣由,敝人一時難查清楚,也有可能是晉商想以此作為穿針引線之用。
“再或者張氏一門覺得,雖然晉商已經拋出意向,但情理上他們還是要先問問我們徽商的意見,畢竟咱跟他們接觸在先,所以才會有先前親自登門之舉。”
“什么?徐掌柜,你的意思是說,晉商開出了五千兩銀子的條件,要跟張家合伙做生意?張家人特地拿出對等的條件先來跟我們談?這話怎么那么讓人不相信呢?”
李吾唯當然不會接受這種說辭。
做生意的,自然知道五千兩銀子有多金貴。
在弘治時期,南美洲的白銀還沒大批量流入中國,白銀的購買力可是非常強勁的。
秦掌柜道:“李當家的,看來你白手起家,在做生意上是很果決,也講究誠信,能做到童叟無欺。唯獨在名利場上,卻總是做出那鼠目寸光之舉,我秦氏一門跟張氏的往來,你以后不要插手了。”
“秦當家,你這話是何意?”
李吾唯一聽急了。
秦家在徽州的勢力非常龐大,且倚靠的官府背景也是實力雄厚,至今已有三代人積累。
雖然到了這一代,因為乃一介女流當家,以至于外人都在說秦家已沒落,但李家到底是新貴,還指望著跟秦家合作做生意來賺大錢。
秦掌柜無奈地道:“回頭派人去張府,代表咱徽商好好賠罪。既然要合伙做生意,咱也得嚴謹些,若實在沒法合作,也切不可傷了和氣。哪怕張氏只是兩位小公子前來,咱也要以禮相待,明白嗎?”
“是。”
徐恭笑了笑,隨后望向李吾唯的神色中,帶著幾分嘲弄與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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