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泰立在那兒,滿臉古怪地目送鄧常恩灰溜溜離開。
到此時他都沒反應過來,這個鄧常恩先前還信誓旦旦要求見皇帝,轉眼就落荒而逃,到底是個什么貨色?就在他恍然失神時,覃昌帶著幾名捧著幾摞厚厚的待朱批奏疏的小太監,從他身后走了過來。
“那是何人?”
覃昌到底老了,瞇眼打量一番卻沒從背影認出是誰。
韋泰不屑地道:“還能是誰,鄧常恩唄。”
因為韋泰心里來氣,便直呼其名。
覃昌馬上發覺不對,詳問之下,才從韋泰口中大致知曉先前發生何事。
覃昌感慨道:“雖說我等不該支持陛下寵信方士,但就算是方士,也能分出個三六九等來。”
就差說,鄧常恩應該算是方士中排名比較末流的那種。
韋泰氣憤地道:“他既對預測貴妃娘娘的病情沒啥自信,為何還要硬挺著入宮來,堅持面圣奏請?”
覃昌無奈地道:“世人都道己身乃正人君子,他人皆小人……到現在,難道你還看不出來,這真正的見風使舵之人是誰嗎?”
韋泰啞然失笑。
鄧常恩罵李孜省罵得很過癮,但實際上論擔當,還有為人處世的風度,卻遠不及李孜省,相比之下鄧常恩跟個無恥小人沒什么區別。
“陛下有涉及太子選妃之事,要趕緊通傳清寧宮,你立即過去一趟。辦完事,再回司禮監值房。”
“是。”
韋泰領命后,趕緊折道往清寧宮去了。
清寧宮內。
張玗昨夜睡得倒是挺不錯的,可能是沒心沒肺的緣故,她并不怕生,即便是住在清寧宮內臨時搭的睡榻上,也能安然入眠。
而與她一起過來的另外兩女,就沒她那種心理素質了。
大清早,清寧宮內就安排專人為她們準備沐浴的香湯,又有宮女備妥衣服……為了不顯示出特別之處,周太后為她們每人都準備了一身新衣,除了顏色有少許不同外,其它方面基本上都保持一致。
盡可能減輕衣著配飾等不同所帶來的視覺感官差異,從而影響到最后的選妃結果。
張玗本來還挺自信的,畢竟睡得好,精神也就不錯,容光煥發。
可當到梳妝臺前打扮時,她才發現自己并不占優勢。
另外兩女,一個王氏,一個宋氏,家中出身都很不錯,一看就是名媛閨秀,雖然在樣貌上不如她,但在使用那些胭脂水粉時,卻明顯比她更熟悉和熟練。
而她平時在家不見外人,家中老娘以往都只顧著家里人的柴米油鹽,哪兒有閑工夫教她化妝打扮?再說了,平時裝扮也沒用,畢竟從不出去示人,且在張巒這樣飽受封建禮教荼毒的老古板看來,女人的外貌生下來便注定了,后天修飾屬于自欺欺人,更應該做到出淤泥而不染,最好是不施粉黛,腹有詩書氣自華嘛……
總歸就是為老張家的窘迫寒酸找借口。
眼下就給張玗帶來了不小的壓力。
“幾位貴人,該用早膳了……用過后便去向太后老祖宗請安,然后去偏殿學習宮廷禮數,太子殿下隨時都會過來。”
女官過來給幾人傳話時,張玗只是勉強在臉上抹了點腮紅。
對著鏡子一看,她覺得非常別扭,又趕緊拿濕毛巾擦了擦,把腮紅給擦掉。
周太后當天起來得很早。
見過三位待定孫媳婦后,她很滿意,覺得姿色并不比以往給兒子選妃時差多少,隨后就讓人去東宮傳話給孫子,讓他早點過來……
可等了一個多時辰,也沒見到太子的身影。
“老祖宗,您莫要著急啊……不是說好午后才正式開始嗎?”
陳貴在旁笑著說道。
真是太子不急太后急啊!
人家當事人都不緊張,按部就班行事,您個老人家,那么著急作甚?“這孩子也是,他不知道這是他的婚姻大事么?哀家精心替他挑選的妃子中不中意,難道就不想早點過來一睹為快嗎?”
周太后是管控欲極強的長輩,喜歡什么事都順著自己的意思來辦。
什么午后才進行,誰規定的?我想幾時進行,就幾時進行!
陳貴低下頭,一臉苦笑,無法回答。
“東宮那邊來人了嗎?”
周太后又問道。
“是的,覃吉已在殿外等候多時……他傳話說,太子正在用功讀書,要等午后再來給老祖宗請安。”
陳貴恭敬地道。
周太后無奈地搖搖頭,隨即臉上涌現一抹惡作劇般的笑容,吩咐道:“把張家丫頭昨日寫的紙條拿出來……再傳覃吉進來!”……
覃吉代表朱祐樘前來跟周太后會面,且他也準備從周太后這里確定一下當日選妃的流程,以便回去讓朱祐樘做好準備。
“奴婢參見太后娘娘。”
覃吉見到周太后非常小心。
表現失了體統,他自己被罰倒不覺得怎樣,就怕因此而影響到太子在周太后眼中的形象。
周太后一副慵懶的模樣,手指挑了一下,和藹地道:“都是宮里的老人,哪兒來那么多禮數?起來敘話吧。”
“謝太后娘娘。”
覃吉站起身,仍舊是俯首立著。
周太后意味深長地道:“一早就讓人去端敬殿傳話,讓太子早些過來……這邊為他選妃,忙活了一段時間,昨日里連哀家都盡心盡力,為他籌謀不少。要從一眾環肥燕瘦、姿色都差不多的丫頭片子中,挑選出既有樣貌,又能撐住場面,甚至能母儀天下的女子,難啊。”
覃吉聽到這話,一陣心驚肉跳。
尤其是“母儀天下”幾個字,更像是戳中他內心最害怕的點。
以他的謹慎,最怕旁人覺得太子有謀奪皇位的野心,更不能讓太子背負上期冀皇帝快點死,自己好早些登基的惡名。
覃吉連忙道:“太子有言,一切全由太后娘娘您做主……對于太后娘娘的眼光,太子是放心的,有您老人家操持打點一切,他根本就沒必要親自過問。”
“嘖嘖,這怎么能行呢?我這孫兒是很孝順,但東宮大婚關系重大,甚至有可能影響大明江山社稷,他豈能不親自來看看?”
周太后突然瞇起眼,問道,“覃吉啊,你如實跟哀家說,太子對于選妃態度如何?哀家問的是,他對此事是表現出熱忱呢?還是全然不當回事?”
“這……”
覃吉一時為難,不知該怎么講。
以他的性格,真不想隱瞞周太后。
“伱照實說,不管怎么樣,哀家還能責怪自己的親孫子不成?遮遮掩掩的,可不是什么好事,徒惹人猜疑!”
周太后冷聲道。
“是。”
覃吉畢恭畢敬道,“回太后娘娘的話,太子從知曉自己要選妃開始,就……表現得不太熱心,因為太子說,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讀書,只有讀書才能讓他內心充實,從書中知曉古今事,也能更好地為人處世,孝敬長輩。”
覃吉有腦子。
他很清楚,如果說太子對選妃之事異常熱衷,那就可能會被有心人解讀為,之前皇帝不給他選妃,他一直記恨在心。
只有渾不在意,才會顯得選妃這件事對太子而言可有可無,才會讓皇帝對太子徹底失去戒心。
當然本來太子對選妃之事,就沒有那么大的熱情。
什么能說,什么不能說,什么又該照實說,覃吉心里門清。
周太后連連頷首:“這孩子,既用心讀書,還能應用于現實中,仁孝之心可嘉!難怪這么多年來,他都能做到與人為善,謙遜恭讓,正是讀書讓他明辨是非,內心掀不起絲毫爭斗的波瀾。嗯,是個好孩子。”
覃吉一聽目的達到,沒有搭腔,只是繼續俯首聽周太后諄諄教誨。
“但總是讀書怎么能行呢?別到最后讀成了書呆子……到了一定年歲,就該成家,如此才算是旁人眼中真正的成年人,才能擔當大任,在他父皇面前有個成熟穩重的形象,可以分擔國事。這孩子連這么淺顯的道理都不懂嗎?”
周太后似乎對此又有些不滿。
覃吉回道:“奴婢等人,平時也是如此跟太子說的。”
周太后笑道:“我那孫子不急著成家,應該不是不想成家,而是沒遇到意中人……如果真有了中意的對象,讀書還有什么意思?”
覃吉苦笑不已。
心說您老人家說話還真幽默風趣。
“拿去吧。”
周太后指了指一旁的陳貴,陳貴馬上會意,將一張上好的宣紙交給覃吉。
“哀家昨日在挑選孫媳婦時,發現有個丫頭,不僅能言善道,且才貌都是上上之選,隨口說幾句話,就顯得頗有主見和文采,這不讓她順手寫了兩句詩。
“太子既然喜歡讀書,想來對于舞文弄墨之事頗有天分,如今哀家給他尋了個能紅袖添香的丫頭常伴身邊,不挺好的嗎?”
覃吉接過紙條,恭敬收好,沒敢當場打開看。
但他內心卻一陣好奇。
他心想,您老人家怎么知道太子喜歡舞文弄墨?
紅袖添香……
聽起來就很不錯,這位候選的太子妃想來應該能對太子的胃口吧?周太后微笑道:“讓他看過字條后早些過來,也跟他說,來晚了,或許就見不到人了。”
覃吉聽得又一陣迷糊,暗自琢磨,不是候選太子妃的最后三位已經定下來了嗎?
怎么還能再送出宮不成?(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