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門口熱鬧非凡。
無論是村里人,亦或是周邊聞風而至的普通百姓,都想見識一下最近幾年興濟之地最大新聞的主角。
秦掌柜和汪機抵達村口,在一眾扈從簇擁下,順著看熱鬧的人流慢慢向前。
由于村里的道路太過擁擠,直至知縣宋清一行離開,兩人才隨著前來恭賀的地方士紳到了張家門前。
“里邊人滿了,去別處吧。”
里正帶著人阻攔。
不是村子不想借機大肆熱鬧一番,而是怕外來人太多,擾了張府的清靜不說,更把城里正在泛濫的瘟疫給帶來,顯然洶涌的人流已經大大超出了村子的承載能力。
秦掌柜道:“我等乃張先生故交,有事前來拜訪,不知可否通傳一下?”
里正旁邊的人用奚落的口吻道:“門口就在那兒,你們進得去就進,今天才跑來認親戚怕是晚了點……我們這位張老爺今非昔比,可不是誰想見就能見到的。”
沒人認識秦掌柜,所以說話一點都不客氣。
秦掌柜也不動怒,對一旁的汪機道:“看來我們來晚了些,要是趕早的話,除了能見到張生員本人,或還可拜會縣令。”
汪機道:“那也不能就此打道回府……遠途而來,總歸要拜訪一下。”說完跳下馬,絲毫也不顧周圍人異樣的眼光,徑直往張家門口而去。
張府內。
本地有頭有臉的豪紳巨富正簇擁著張巒,好一番恭維。
“張老爺氣宇軒昂,深藏不露,更為難得的是擁有濟世為懷的崇高品格,我等已向縣學舉薦張老爺為孝廉,來日城內設宴,您可務必大駕光臨。”
張巒聽了,心里很不是個滋味。
他要的可不是什么士紳舉薦,而是官府保舉自己。
就在他應接不暇,準備打發客人時,門口傳來秦掌柜隨從的聲音:“這里是張老爺府上嗎?我們當家的帶了禮物還有一位名士前來拜訪,請張老爺賜見。”
本來沒什么,但張巒一聽對方帶了禮物前來,眼睛頓時瞪得溜圓。
一群人來給自己“道賀”,也不過是縣衙送了一方匾額,心里感慨到底不是中舉,咋就沒人帶上田契房契上門攀附呢?至不濟一份薄禮總該有吧?
心里正嘀咕,這頭送禮的人就來了。
“什么人打攪張老爺雅興?張老爺剛給人治病歸來,輕易可不會再出手了。”這頭來拜訪的士紳心里有些不爽。
我們根本就沒打算給姓張的送禮,誰這么不識趣,不遵循我們商議好的共同進退原則,帶著禮物前來拜訪?
故意拆臺是吧?
等見到門口站著的女子,還有一名大夫模樣的中年人,以及后面幾人抬著的兩口箱子時,眾人頓時覺得對方來頭不小。
“好像是徽州府來的客商。”
“徽州的?此番動靜可真不小,居然連徽商都給驚動了?張家相公時來運轉了啊。”
“可不是么,徽州商賈出手一向闊綽,想來今天也不會例外!”
周圍人議論紛紛。
門口讓開一條路,張巒見來的是曾在孫家見過的“財神爺”,不由喜出望外,連忙走過去拱手迎接:“這不是秦當家嗎?有失遠迎……貴客光臨,寒舍蓬蓽生輝,里面請,里面請……”
秦掌柜娉婷施禮:“小女子聽聞張先生治病救人,美名傳遍北地,心生仰慕之下,特地攜禮前來拜訪。這位汪機汪先生乃徽州名醫,當世杏林翹楚,經常為達官顯貴問診,你們正好交流一下。”
汪機趕緊上前行禮:“學生汪機見過張先生。”
張巒到底年歲長一些,汪機為表示尊重,在張巒面前自矮一頭。
里正張寶沒攔住秦掌柜一行,心里正窩火,聞言走過來揶揄:“帶個大夫前來拜訪,莫不是想竊取張府秘方?這可是我們興濟城的寶貝,勸你們最好別打這歪心思。”
“對對對,你們外來人少打如意算盤。”
本來眾人皆羨慕張巒遇到大金主,可隨即而來的就是地域之爭。
秦掌柜連忙分辨:“小女子并無此意。”
張巒卻不在意這些,笑道:“既是名醫,請里邊坐……小院寒酸,還望貴客不要見怪。”
說著,張巒的目光落在兩口箱子上。
秦掌柜隨即讓人把箱子抬到院內當眾打開。
一口箱子里裝的是布帛,另外一口則是徽州土特產,之前送給孫家的東西,這里邊全都有,且比上次還多。
張巒這下徹底沒什么意見了,臉上堆滿笑容,不自覺地搓了搓手,一副“待價而沽”的嘴臉。
自己有秘方,馬上便有大主顧上門求買,對他來說再好不過……至于什么一招鮮吃遍天,遠不如從徽商那兒直接拿銀子來得實惠。
張巒請秦掌柜汪神醫進正堂。
里正張寶急忙提醒:“張老爺,咱可不能亂了本心,見利忘義……他們攜禮前來分明別有所圖。”
“不怕。”
張巒笑瞇瞇道,“我心里有數。”
旁邊張延齡看了,大概知道父親是什么心態。
本來這秘方就是他隨口胡謅自別處看書得來,張巒不能肯定這東西是否為外人所知,但現在既然先出自他之口,那在張巒看來就是他原創。
這年頭可沒有專利一說。
一旦有人知曉他用了某種手段治療痘瘡,張巒非常擔心要不了多久其他那些看過那本書的人就會將秘密泄露。
最好就是在謎底揭穿前趕緊變現。
反正官府也讓他交出秘方,以張家的實力,可沒法跟官府對著干,既然早晚都要泄露,那不妨多賺點銀子,能坑一家是一家。
張延齡不由暗嘆,好東西也被父親當成破爛賣了。
但想到眼下家族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讓便宜老爹趕緊進京,讓姐姐有機會參選太子妃,讓一切都按照歷史進程發展,對張家來說也就不要再心疼什么秘方了。
相比于成為大明國舅,眼前的東西不值一提。
正堂內。
賓主剛分別坐下,汪機就迫不及待問道:“張先生,不知您的藥,是外敷還是內用?以如何方式來治病?遵循的藥理又如何?病患發病后如何解決體寒體熱的問題?再就是……”
“切!”
里正張寶發出呲聲,不屑地道:“還說不是為治病秘方而來?”
汪機聞言臉色有些尷尬。
秦掌柜解釋道:“汪先生乃徽州名醫,走過不少地方,見聞廣博,聽說這世間居然出了位能治痘瘡的大才,見獵心喜之下難免多問幾句,弄清楚其中的醫理,好與昔日所學相互參詳。”
張寶作為里正,在地方上擁有一定話語權,聞言冷冷道:“莫說是名醫,就算是太醫,也沒聽說過有誰會治痘瘡的。你們不是參詳,分明是來偷師的。”
“不可如此說。”
張巒倒顯得很豁達,一抬手,“在下治病的方子,說來簡單,其實是從《傷寒論》中找到的,藥并非內用外敷,而是通過一根鵝毛管,用尖頭刺破人的身體,把藥直接送到人體內。然后種過藥的人就……不會再染病了。呵呵。”
張巒沒多少心機,除了告訴別人那藥具體是什么,連治病的方式方法都說了出來。
這可把汪機嚇得不輕。
“傷寒論?有……這部醫書嗎?”汪機愣了一下,隨即蹙眉問道,“還要傷人肌膚?這……這……”
他側頭看向秦掌柜,大概是在問,眼前這位怕不是瘋子吧?
張寶等不懂醫術的人卻覺得這根本就沒什么,一旁有士紳湊趣問道:“大夫給人針灸,不是也要用到銀針嗎?有何稀奇的?”
汪機想了想也有道理,看向張巒:“那就是刺穴之法了?”
“刺穴?”
張巒搖頭,“我不通穴位,就是直接將藥送入手臂的肌膚內……咳咳,具體不好細說。”
要不是兒子張延齡在背后用手指懟了幾下,張巒指不定還要拋出多少驚人之語。
“稀奇,稀奇。”
以汪機家族幾代人對醫術的研究,都被張巒給唬住了。
所用確系非常之法,汪機似乎找到了為什么自己不能治天花的理由,因為連法門都不一樣。
“張老爺,王家來人了……來送銀子了!”
“是嗎?”
張巒一聽,激動得無以言表,站起來就往外迎。
這次卻沒人陪同。
因為誰都知道,王家上上下下剛出過痘瘡,就算現在官府說王家大宅已不是疫區,但誰知道那疫病到底是怎么傳播的?
要是病邪也跟著王家人來了呢?
張巒出門,發現院里院外看熱鬧的人群已一哄而散,顯然是把王家人當成了瘟神。
張巒回頭瞥了眼,發現賓客臉上均浮現驚恐之色,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樣,笑了笑:“我一人出去迎接便可。”
“爹,我陪你去。”
張延齡怕老爹又說錯話,趕緊跟上。
秦掌柜一雙妙目不由落到張延齡身上,其實進到院子后,她一直都在留意這半大小子的反應。
今天的張巒跟當天在孫府時的寒酸落魄迥然有異,唯獨張延齡表現出的聰明伶俐勁兒一成不變,包括剛才張延齡在張巒背后搞的那些小動作,也都落入她眼中。
“小女子愿意陪同前往。”
秦掌柜似是為了表現跟張巒不見外,主動提出一同去見王家來客。
張巒一改之前貪婪無恥的面孔,笑著道:“不用了,我在王府與王家人相處多日,若要染病早就染上了,你們卻不一樣,身上未曾接種過我的藥,若是得了病,或藥石無靈。我自己出去迎接便可。”
說著已邁著輕快的步子出了家門。
那活絡勁兒,似乎比納房小妾,或是老來得子更為歡欣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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