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內,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那句跨越虛空傳來的問候,震撼得說不出話。
長久的沉默之后,羅炎緩緩開口。
他們已經無需借助魔法陣進行翻譯,而是可以直接用純粹的精神力,與這位神秘的老者交流。
“我們分別了多久?”
他可以確定,眼前這位朋友并非他啟蒙的那位教宗,雖然他們的精神波紋高度相似,但仍然有著細微的不同。
那蒼老而又和藹的聲音,再次回蕩在眾人的腦海中。
“如果以日月的輪替來記年,如今已有五十個世紀了。”
五十個世紀……
五千年?
饒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羅炎,在聽到這句話時心中也閃過一瞬間的恍惚。
在他和學邦的學者們看來,一切不過才過去了兩個月而已,虛境的另一側竟然已是五千載。
他凝視著虛境中那位垂垂老矣的索利普西人,用帶著一絲惆悵的語氣說道。
“那可真是有夠久的了。”
“是啊。”
那位索利普西人同樣用懷念的語氣,回應著“古神科林”的感慨。
羅炎看著虛境背后那張被觸須覆蓋著的臉,繼續問道。
“你叫什么名字?”
悠長而綿軟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浮現,就像深海中鯨魚的長鳴。
“我的名字無法用你們的語言來發音,不過……您可以稱呼我為‘策展人’。”
策展人……羅炎在心中揣摩著這個詞,試圖解讀出其中的深意,然而卻毫無線索。
在之前的研究中,他們并未檢索到相關的信息,這個詞匯就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樣困擾著他。
“看來我們離別的這段時間,你們身上發生了不少事情。”
“是的。”
在那雙關愛的眼神面前,裝神弄鬼似乎失去了意義,尤其是映入眼簾的一切讓羅炎有理由相信,雙方的立場已經互換。
經過悠長歲月的洗禮,站在虛境背后的索利普西人已然成為了“成熟的大人”,反而是學邦的研究者們站在了嬰兒的立場上。
至少,這位長者主動釋放了善意。
羅炎選擇投桃報李,不再以無所不知的神靈自居,而是主動褪下了“古神”的外套。
“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么嗎?”
“當然。”
虛境的背后傳來了欣慰而喜悅的波紋,顯然這位自稱策展人的索利普西人很滿意他的坦誠。
“五十個世紀,改變了許多事情,無論是我們熟知的宇宙,還是我們自身所處的世界。”
“我很想將這一切向您一一傾訴,然而我們已經分別了太久,并且在時間的長河中漸行漸遠,以至于我的大多數族人都已經忘記了我們來時的路,也忘記了我們要去哪里。”
頓了頓,他用歡喜的波紋傾訴道。
“不過所幸的是,我們再次遇見了。”
隨即,他向這位曾經啟蒙了他們文明的“神祇”,發出了一個石破天驚的邀請。
“我想請您來我們的世界做客。”
那聲邀請就如同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死寂的實驗室內激起了軒然大波。
短暫的錯愕與震驚過后,所有研究員的臉上都浮現出了淡淡的慌張。
米勒第一個回過了神來。
他臉色煞白地看著若有所思的導師,不顧一切地大聲勸阻道:“不行!導師,這太危險了!您可千萬不要被虛境背后的聲音給騙了,這絕對是個陷阱!”
其他助教也紛紛神色不安地附和,七嘴八舌地表達著自己心中的擔憂。
“是啊,導師!虛境的另一端對我們來說完全是未知的領域!”
“一旦您的精神進入其中,就等于將自己置于砧板之上任人宰割!”
他們的擔心不無道理,但羅炎也有著自己的考慮。
他在權衡其中的風險和收益,分析這到底值不值得他冒險。
這可是疑似比塔芙老家還要高等的唯心主義文明。
考慮到自己曾經對他們的幫助,他們心中的感激應該是大于埋怨的情緒的……
與此同時,羅炎的腦海中,悠悠的聲音也急切地呼喚著。
“魔王大人,您可要冷靜呀!我們無法保證對方沒有惡意。隔著虛境他們無法直接影響您,但如果您親自過去,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一位稍年長的助教在這時更是用顫抖的聲音,提起了一個在場所有人都知道的名字。
“您忘了凱因斯教授的悲劇嗎?就在去年,他冒險將靈魂投射到虛境背后,至今仍在維生法陣里沉睡,就像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
實驗室內一片嘈雜的聲音,幾乎所有人都在勸說科林殿下冷靜一點兒,千萬不要被虛空中的低語給騙了。
而在虛境的另一端,那位自稱“策展人”的索利普西人,似乎能清晰地“聽”到他們的交流。
但他沒有插嘴,更沒有干涉他們的選擇,只是寧靜而安詳地注視著這一切。他就像一位已經與時間和解的智者,正耐心地等待著他糊涂的父親,做出最終的抉擇。
其實答案顯而易見。
如果是古神科林,一定會回應祂孩子們的期待。
否則他們根本不會跨越時空再次遇到。
面對眾人焦急的勸阻,羅炎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靜。
“各位不必擔心,”他用平靜而溫和聲音安撫著一張張惶恐的臉,接著笑了笑說道,“我素來珍視自己的生命,絕不會去做沒有把握的危險之事。”
說罷,他不再理會身后的騷動,重新將精神力聚焦于虛境通道,向那位神秘的策展人發問。
“我很感興趣,但我該如何過去?”
如果太危險,他當然會拒絕。
也許是看穿了他心中的顧慮,策展人和藹而溫柔的精神波動,清晰地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腦海。
“這很容易。我們早已為您準備好了一具‘靈魂鏡像’。您只需與它建立共鳴,便可將一縷意識降臨在我們為您準備的軀殼里,而不必親自涉險。這對您來說,是絕對安全的。”
靈魂鏡像?!
這不就是玩家們登陸游戲用的“軀殼”嗎?!
羅炎心中瞬間掀起了驚濤駭浪。
一時間不知該震驚于機械之神林特·艾薩克那跨越虛空的“不謀而合”,還是該驚嘆于索利普西人對于靈魂領域的研究竟然到了這般嫻熟的程度。
“不可思議……”悠悠在羅炎的心中驚嘆道,“魔王大人,他們居然也掌握了這種技術!”
“嗯……”羅炎輕輕點頭,在心中默聲道,“而且,他們毫無疑問已經走在了我們的前面。”
不過這樣一來,也就打消了他的顧慮了。
他的玩家們可是死了無數回,也沒見他們在現實中的身體或者精神受到了什么創傷。
最多是一些人因為晝夜顛倒變成夜貓子,或者一些人意外迷上了飼養蜘蛛或者蜥蜴。
這都還好。
只要不是嘗試在現實中使用飛行術,都不是什么大問題。
不同于羅炎心中的凝重,米勒等一眾助教則更是聽得面面相覷,完全無法理解“靈魂鏡像”是什么。
在他們的知識體系里,靈魂是獨一無二的存在,也是魔法難以干預的領域。而為靈魂制作鏡像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更是徹底超出了他們的認知范疇!
知道了自己絕對安全,羅炎不再有絲毫猶豫。
他感受著虛境背后那誠摯而期待的精神波動,用堅定的意志,給出了肯定的答復。
“好,我來。”
聽到羅炎肯定的答復,策展人那古井無波的精神之海中,泛起了一絲欣喜的漣漪。
“贊美我主,感謝您的眷顧。”
“我們……恭候您的降臨。”
然而在聽到科林殿下的話之后,實驗室內的研究員們卻炸開了鍋。
“不行!殿下,請您再慎重地考慮一下吧!”
米勒再次沖上前,眼中滿是焦急與懇求,“凱因斯教授的悲劇就在去年,我們不能再承受一次這樣的損失了!”
“是啊,導師!”另一名年輕的研究員也眼含熱淚地勸道,“探索未知是我們的宿命,但絕不是以這種方式!請您不要冒險!”
看著一張張真情流露且寫滿擔憂的臉,羅炎心中一暖。他知道,這些人是真的在為他著想。
他們相處的時間不算很長,但他們是真的將自己當成了他們的導師,而不是一個上層臨時安排的老板。
羅炎看向他們,用溫和卻堅定無比的口吻,對注視著他的眾人說道。
“任何實驗都有風險,然而如果我們在海浪的面前都止步不前,往后的一千年和昨天其實也沒什么區別。”
“我相信真正的探索者一定是迎難而上的,絕對不會畏懼浩瀚的海浪。”
“當然,凱因斯教授的悲劇不會重演,這一點我可以向你們保證。當然,如果我不幸食言了,也請你們千萬勿以我為戒,而是以我為前進的榜樣。”
米勒的眼眶紅了。
在學邦,從來都是助教充當導師的小白鼠,何曾有過導師為了保護下屬,而親自走在最前方的先例?
他和其他助教們哽咽著,卻再也說不出一句勸阻的話,只能默默地讓開了一條路。
羅炎很滿意他們臉上的表情,隨后走到實驗室中央的魔法陣上,盤膝坐下,緩緩閉上了雙眼。
“米勒,替我看好這里。”
“嗯!殿下!”米勒握緊了手中的魔杖,信誓旦旦地說道,“我發誓會用生命來守護您的身體!”
羅炎笑了笑。
“倒也不用這么夸張,我只是睡一覺,頂多是做了個夢,也不是完全感覺不到這邊了。”
玩家的狀態他可太清楚了,現實那邊定個鬧鈴都能醒來。
而且就算萬一發生了什么,悠悠也可以將他叫醒。
話音落下的瞬間,羅炎的意識沉入一片無垠的星海。
那里是他的識海!
而此刻,識海中出現了一顆閃爍的光點。
那光點正散發著與他精神頻率相似的波紋,如同漂浮在汪洋大海上的浮標一樣,引導著他靠近。
羅炎靠了過去。
同一時間,他的精神力觸須如無形的絲線,穿透了虛境的壁壘,與另一端那個新生的“靈魂鏡像”建立了連接。
一陣輕微的眩暈過后,他的意識成功降臨。
他“睜開”了眼睛,用驚喜的目光審視著自己全新的軀體。
那是一只色彩斑斕的蝴蝶。
世界的景象在他的復眼中呈現出一種萬花筒般的瑰麗,他只需輕輕扇動翅膀,一切絢爛的美景都靠近到了他的身邊。
老實說,這種感覺還挺奇妙的。
比當人有意思。
就在羅炎饒有興趣地體會這份感覺的時候,一只布滿褶皺的灰白色觸須伸了過來,小心翼翼地將這只憑依著“古神”靈魂的蝴蝶托起。
“我主,您來了。”
“嗯,你們的世界很棒,說實話……比我們離別的那時候要美麗多了。”
“承蒙您的關照。”
羅炎淡淡笑了笑,用溫和的精神波紋回應了這位自稱策展人的索利普西人的稱贊。
“過獎了,那是你們自己做到的,我只不過在恰當的時候……輕輕推了你們一把。”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
“還有嗎?這就是你們世界的全部?”
如果只有這些,到不值得他太驚訝。
“當然不是,這里只是進入我們世界的入口之一……請隨我來。”
說這話的同時,策展人輕柔地將這只承載著神明意識的蝴蝶,引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隨后,策展人帶著他穿過了田野,進入了一座城堡。
在那城堡的畫廊中,有一副奇特的油畫,它描繪的不是詩意的風景,而是畫廊本身。
羅炎沒有看清他做了什么,甚至沒有聽見咒語的聲音,他們就像是跨過了一扇門似的,直接從那不到一米寬的畫中穿了過去。
周圍的景象如水波般蕩漾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這是一座無比宏偉的巨型畫廊,城堡中的那副油畫所展現的不過是它的冰山一角,而學邦的圖書館在它的面前更是如同大象身上的灰塵一般微不足道。
一幅幅絢麗的畫作陳列在弧形走廊的兩側。
而更令羅炎感到詫異的是,那銘刻在畫框中的畫作似乎并非畫作,而是一個個真實而又殘破的世界碎片!
其中有永不停歇的風暴,有倒懸的山脈和懸崖,還有繁榮的城市與荒涼的古跡!
這里既像是包羅萬象的藝術展,又像是一副包容無盡世界的卷軸!
很快,羅炎在他的身后看見了一副畫著田園與石碑的油畫,而畫面的遠處還有風車磨坊和城堡——
那正是他先前走來的地方!
“歡迎來到‘殘響畫廊’,”策展人的聲音在他的意識中響起,“這是我們在這片宇宙中僅存的家園。”
僅存的家園?
羅炎在心中細細品味著這句話的分量,同時微微震動著翅膀,通過精神波動發出了來自靈魂深處的詢問。
“那剛才的田園是……?”
策展人將目光投向遠方,視線沿著那彎曲而看不到盡頭的走廊,用無比懷念的語氣娓娓道來。
“那當然也是我們的家園,而且是我們的起點,同時……也是我們特意為您保留下來的其中一幅畫卷。”
策展人帶著肩上化為蝴蝶的古神,穿行在寂靜而宏偉的殘響畫廊中。
很快,他在一幅巨大的畫卷前停下了腳步,用娓娓道來的口吻繼續說道。
“在我主您離開之后,我們的世界進入了第一個紀元。我們稱之為,‘信仰與理性’的時代。”
羅炎的目光聚焦于眼前的畫卷。
那是一幅呈現出鮮明“明暗”對立的構圖。
畫卷的左側沐浴在溫暖的光輝之下,描繪了“圣光會”的教士們作為世俗統治者,在民眾面前展現“神賜”的源力奇跡,賜予土地豐收,治愈不治之癥,以此維護著對“科林”之名的信仰與整個神權社會的穩定。
而畫卷的右側,則籠罩在深沉的陰影里。
由初代教宗秘密創立的“陰影協會”的學者們,在隱秘的地下實驗室中探索虛空的本質。
他們摒棄了禱告與儀式,用邏輯和實證,將“源力”作為一種純粹的自然現象進行著嚴謹的剖析,試圖洞察這股偉力的本質。
并且——
他們演化出了一套全新的理論,將其命名為“奧術”,作為和“源力”的區分。
策展人在講述完這段歷史之后,用期待的波紋向肩膀上承載著神靈意志的蝴蝶發出了邀請。
“您想進去看看嗎?這里的每一幅畫卷都是能進去的,它們都是我們精挑細選保留下來的,最具有代表性的時空切片。”
“不必了。”羅炎通過蝴蝶的精神波動回應道,“我參照我們的歷史,大概能猜到發生了什么……繼續下一幅吧。”
類似的記憶他在178號虛境中看過了,他更想知道為什么索利普西人將這座“殘響畫廊”命名為最后的世界。
以及,他們到底在探索虛空的道路上發現了什么不得了的知識和密辛。
這是個不可多得機會。
說不定,他能學習到平時虛空根本無法傳達到的東西。
策展人的意識中傳來一絲欣慰的波動,他為“我主”的超凡智慧而感到由衷的喜悅。
“如您所愿。”
他不再多言,繼續引領著羅炎,走向了畫廊深處那幅再次改變了他們文明命運的畫卷。
那是索利普西人向他們的古神展示的第二幅畫卷。
站在這幅宏偉的畫卷的面前,策展人的精神波動中多了一絲孩子氣的自豪與雀躍。
“我主,請看!這是您離開我們之后,我們于探索中步入的第二個紀元,它到來的標志是——‘亞空間織構技術’的突破!”
如果說物質文明邁向新紀元的標準是核聚變與曲速引擎,那么對于精神文明而言,能夠與之媲美的圣杯大概便是距離虛空最近的“亞空間”了。
羅炎望向畫卷。
畫面的主體是一座宏偉到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巨大堡壘,它靜靜地懸浮在光怪陸離的扭曲空間之中。
無數肉眼可見的能量管道如巨蛇般從堡壘延伸而出,一端連接著現實宇宙,另一端則深入堡壘的核心,仿佛在進行著某種呼吸。
它就像一顆心臟。
而這便是索利普西人成功創造的,第一個可以穩定存在于主體宇宙之中的“小世界”。
原來如此,這才是真正的亞空間技術……
羅炎一邊聽著,一邊在心中進行對比。
他想起了龍神將迦娜大陸從主物質位面“切割”下來的粗暴手法,那更像是孩童用蠻力掰斷玩具,而非精密的技術。
很顯然,索利普西人已經超越了單純的‘切割’,而是掌握了‘編織’時空的技術,這比塔芙上輩子拍拍腦袋想出的主意要高明得多!
“這是個無限繁榮的時代。”
“如果您想問哪幅畫最能反應我們積極進取的精神面貌,那我一定會向您推薦這幅畫卷!”
“在這個偉大的時代,圣光會的力量達到了頂峰,我們在前所未有的凝聚力下建立了一個偉大的文明。不止如此,我們同樣沒有放棄對未知世界的探索,而經過數代人的努力,我們終于迎來了最關鍵的技術突破——”
“我們發現了‘以太’。”
不等古神開口詢問,策展人將這段故事詳細地說了出來。
如羅炎此前猜測中的一樣,他們以及索利普西人所處的宇宙中,確實都存在著一種能夠回應精神意志的基底物質。
它們的形態不僅僅取決于觀測者的“觀測行為”,同時還會在坍縮的一瞬間迭加上觀測者的精神波動,在宏觀上的表現為符合觀測者的“預期”!
索利普西人在此基礎上進行了進一步的研究,就像物質側的文明深入剖析原子核一樣。
他們通過嚴謹的公理定義了這類遍布宇宙的物質,并為其剝離了神學的色彩,用更精確的詞匯將其重新命名為——“以太”!
更重要的是,他們基于對“以太”的深刻理解,他們開創了一門全新的技術——“亞空間織構技術”。
這門技術使得索利普西人文明不再僅僅是教條的使用者,而是成為了現實的“編織者”!
他們利用這項技術,創造出了能夠主動觀測虛境的儀器,并第一次將目光投向了自身的“畫框”之外!
雖然策展人沒有明說,但羅炎已經猜到了。
到此為止,索利普西人也開始研究虛空了。
而且,用的還是比學邦更可靠的手段!
“我想知道,”羅炎用精神波紋發出了詢問,“包括之前的畫卷,以及我面前的這幅……生活在里面的人都是真實存在的?還是……某種記錄下來的幻影?或者說NPC?”
策展人欣然說道。
“當然是真實存在的,他們都是索利普西人。”
羅炎不解問道。
“他們選擇將自己封印在畫卷里?”
“比起‘封印’,我更愿意用‘停留’這個詞。”
策展人的精神波動中帶著一絲溫和的糾正,用娓娓道來的語氣繼續說道。
“我們在漫長的探索中逐漸領悟了生命的本質,我們不再為了別人的理想而奔跑,開始專注于自己的生活。”
“每一個成年的索利普西人,都可以選擇自己希望停留在哪個時代。我為每一個時代的每一個場景,都制作了單獨的畫卷……不過,我們的人丁越來越稀少了。或許再過幾個世紀,我們就只剩下最初的那個世界,還留有索利普西人的蹤跡了。”
那聽起來還挺不錯的。
羅炎陷入了思索。
雖然他想問的問題有一堆,但最終問出口的卻只有一個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幼稚的疑惑。
“一直做同一件事情不會覺得累嗎?比如……在田間勞作?”
“為生存而勞作,自然會感到疲憊。但我們早已不需要為生存而勞作了。”策展人笑了笑,精神波紋中帶著一絲看透世事的淡然。
“我們只是為這趟旅途最后的時光,找一點可以做的事情而已。或者……您可以將它理解成一種精神主義者必不可少的儀式感。”
“原來如此。”羅炎心中了然。
正閑聊著的時候,他們來到了下一幅畫的面前。
畫面不再是之前那般宏大的場景,而是聚焦于一座安靜而空曠的圣堂。
圣堂的中央擺放著一口樸素而冰冷的棺材,周圍沒有任何哀悼者的身影,只有高窗投下的光柱,在浮動的塵埃中勾勒出寂靜的輪廓。
畫卷的下方有一行小字書寫著這幅畫的標題——
“眾神已死”。
策展人讀出了這幅畫的標題。
他的精神波紋中不再有之前的自豪與炫耀,而是變得復雜起來。其中既有對那個時代的深深懷念,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
羅炎細細品味著這句話,試圖讀出其中的深意。
其實那是顯而易見的。
一旦看見了虛境背后那個狹小的房間,哪怕是最虔誠的教徒恐怕都會失去對神明的濾鏡。
他們會發現虛空中的神靈和自己其實沒什么兩樣。
他們并非是由誰創造了誰,而是互相創造并成就了彼此。
策展人則凝視著這幅畫,用無比懷念的語氣,輕聲說道。
“我們的文明正在從青年階段步入了中年,您即將看到的便是我們的第三個紀元。”
“那是個無限光明的時代,然而也為黑暗的序曲埋下了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