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場病痛，在溫泉莊子修養的沈檸沒想到短短時間，這表兄妹兩個居然就定親了。
“娘，寶二哥和林姐姐成婚，您不高興嗎？”
陪在此間的賈玥很有些不解。
林姐姐不用嫁出去，就在他們自己家多好啊！
賈玥沉浸在姐姐變嫂子的美夢中，沈檸一指點到她的額頭，“知道《左傳·僖公二十三年》說的男女同姓，其生不藩是何意思嗎？”
古人早就意識到近親成婚的危害。
商朝規定近宗五代之內不允許結親，而西周則更為嚴格，認為即使百世，婚姻也當慎重。到了唐朝，禁止近親結婚開始寫入律法，《唐律·疏議·戶婚律》中規定了一系列禁止近親結婚的條款。
但寫是寫了，有幾個老百姓懂唐律、戶婚律？
除了幾個特別嚴謹的官員，會按唐律、戶婚律辦事外，大部分都把它當擺設。
近親成婚在近代八、九十年代的中國農村，也還非常盛行。
沈檸創辦女學，就把《唐律·疏議·戶婚律》放在課堂上，讓大家討論過。
她其實更想建言皇帝，大昭的戶婚律也當把近親不能成婚的規定寫在律法上。
可惜，請兩位御史幫忙建言了，但林如海那一關都沒過，他爹和他娘就是姨表兄妹近親成婚，他們家上代也是在妻族親戚里選妻的。
到他這一代，還破了一代單傳的魔咒。
他不覺得近親成婚有什么問題。
如今……
賈玥看到臉色不好的母親，聲音弱弱，“可是林姐姐和寶二哥又不是同姓。”
因為這事林姐姐還提前拜托她，“娘，您不知道，自從寶二哥答應林表姐在族學里盡力壓著林表哥以來，他都不知道被打擊了多少次。每次他被打擊了，林表姐都送他東西，他們可好了。”
沈檸：“……”
能有多好？
這里早和紅樓不一樣了。
寶玉沒時間在園子里和姐姐妹妹們玩。
他除了要讀好書，還得練好武呢。
就算大家偶爾坐一起開詩社，那也是偶爾。
黛玉的身體好好的，沒有因為寶玉今兒不好，明兒不好，今天生氣，明天生氣。
“別給我歪解。”
沈檸看著小女兒忍不住懷疑道：“你寶二哥定親之前，家里是不是還有信過來？”
賈玥：“……”
是有的。
這么大的事，他們哪能不通知她娘？
只是她答應林姐姐，都偷偷收起來了。
“來人，備車，回城。”
一看小女兒躲閃的目光，沈檸一個手釘敲到女兒的腦袋后，“回家收拾你。”
好在是定親不是已經成親了。
紅樓里，其實不管是木石姻緣，還是金玉良緣，從血緣上看，都是孽緣。
但這時代的人就喜歡姑表、姨表成親。
“娘，娘”
賈玥忙跟上，“老太太那里可歡喜呢。”
沈檸：“……”
更氣了。
只恨從小到大，沒舍得動她一根手指頭。
果然，有些孩子就該打的。
“來人，把姑娘押到后面的車上去。”
到底沒舍得打，但沈檸是真的氣，“回府讓她進祠堂跪著，好生想想，做錯了什么。”
她自己上了前面的大車，很快，車隊就動了起來。
榮國府，賈母雖遺憾親孫子沒像外孫子似的考進一甲，但和林家這門親，她是真喜歡。
有女婿林如海在，寶玉的未來她就不用愁了。
外孫女黛玉也是在她身邊長大的，這兩個玉兒她原先看著就好，只是，二兒把自己作死了，珠兒又歇了考官的心思，雖然赦兒孝順也慈愛侄子們，可再慈愛也不是親兒子。
二房到底被她分了出去。
別人不知道，敏兒和如海是知道的。
所以哪怕她再有心思，也從不敢提。
就是在女兒那，雖然常把兩個玉兒并排一起說，可女兒不搭腔，她也沒奈何。
如今好了，寶玉大了，知道為他自己打算了。
賈母簡直欣喜若狂。
因為這件喜事，她最近都能多吃幾口飯。
“老太太！”襲人驚慌失措的過來，“東府大太太讓我們二爺回家就過去，傳話的曉東還說，大太太臉色很不好。”
賈母：“……”
心里有些不舒服。
但寶玉確實沒考好。
之前他和外孫長安都考得不相上下。
沈氏要把他叫過去罵一頓也是該的。
“那是他大伯娘，還能害了他不成？等寶玉回來，就讓他過去。”
賈母道：“對了，寶玉如今在哪？”
“……和長安少爺他們參加文會了。”
文會啊？
賈母忍不住又笑了，“鴛鴦，把我前兒拿的那對古玉拿出來。”說著，她又跟襲人道：“一會你帶回去給寶玉。”
“……是！”
襲人欲言又止，她覺得大太太不是因為二爺考的不好才叫的。
考得再不好，也已經考過了，現在說什么都沒用了。
再說二爺和林姑娘的婚事成了，在學問上，林大人不比大太太知道的多？
襲人怏怏的拿了一對古玉回去的時候，卻不知道，林家那邊，林黛玉收到大舅媽回府的消息，馬上就坐車過來了。
“大舅媽！”
眼睛一瞟，沒看到玥兒表妹，行過禮的林黛玉干脆就坐到大舅媽的身邊，抱著她的胳膊，嬌聲道：“大舅媽，您是因為我和二表哥的婚事生氣嗎？”
沈檸瞥了她一眼，要不是胳膊被抱住了，肯定要給她一下子，“你和你二表哥是近親，近親的危害別人不知道，你可是知道的。”她簡直是痛心疾首，“學里收集的那些近親夫妻情況你們都有看，他們孩子的健康數據遠差于正常夫妻。”
體弱、早夭、弱智的比例都比正常夫妻的高。
為了能得到朝庭重視，她特意求了皇后，女學連合各地慈幼局，已經在做具體數據了。
“大舅媽，我都知道。”
黛玉的聲音不徐不疾，“您去溫泉莊子的時候，我們就收到具體數據了。”
什么？
沈檸霍然看向她。
黛玉苦笑，“其實好多不好的孩子，連進慈幼局的機會都沒有，就被長輩們放棄了。”
溺斃是最常用的手段。
就算有運氣進了慈幼局，體弱的和弱智的，也沒有多少能正常長大。
“您請慈幼局查的時候，我回家跟父親說過，但父親說，很多事情不能一概而論。”
黛玉道：“后來母親說，父親這些年有些飄了。”
他們姐弟少時都體弱。
從會吃飯起，苦藥汁子就隔三岔五的相陪。
進京以后，大舅媽不僅在飲食上給他們做了調整，她還跟詹先生學打拳，后來又有聞姨幫她們做調整。
弟弟也是一樣，弟弟跟在焦大爺身邊習武以后，才漸漸強壯長高。
他們家是有這條件，普通百姓家怎么做飲食調整？
又怎么針對性的教武鍛煉？
他們首先面臨的是生存狀態。
黛玉覺得母親也是站大舅媽這邊的，就特意寫信給二表姐迎春以及香蓮姐，請她們說動姐夫幫忙收集一些數據。
他們都是一縣父母，查這些數據更容易也更公平公正。
“我就給二姐姐她們請信求助。”
其實不止是二姐姐她們，她還給在女學授過課，跟她娘又有交情的長輩們寫過信，請她們幫忙。
黛玉的心里很難過，“最近兩個月，我陸續收到了好多數據，它們……觸目驚心。”
“既然如此，為何你還……”
沈檸不解了，“還同意和你二表哥的婚事？”
就賈敏和林如海疼愛黛玉的樣，她不相信，他們都不問問她。
沈檸不知道，為何她都改了這么多，怎么寶玉和黛玉還有扯不開的‘孽緣’。
她之前并沒多關注這一點，一是因為兩家的地位已有天壤之別，二是他們表兄妹之間雖有禮物相贈，可那是人人都有的。
黛玉沉默了一會，道：“和二表哥的婚事是我求二表哥去提的。”
什么？
沈檸眉頭深攏，“為什么？你真的很喜……”
“大舅媽”
黛玉打斷她的猜測，“我爹總因為我和弟弟抱了僥幸心理。”她這樣道：“他這個年紀，想要改變固有的印象已經很難了。”
權利讓他漸漸變得剛愎自用。
他只相信他自己的判斷。
“您之前不是已經試過了嗎？朝中如我父親那樣的人太多了。”
黛玉道：“那些數據在我們看來是血淋淋的，我們急切的想要改變它，可是能夠改變它的人卻都漠然的很。”說到這里她頓了一下，“他們事不關己，就算不會高高掛起，最終同意了改變，寫進了律法，可是最終又有多少人會去執行？”
就好像唐律一樣。
“但加了我就不一樣了。”
黛玉道：“父親在我的事上，總會更加慎重。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能夠更快的推行不說，他的女兒退親了……，外人也難免會多查一查，多說一說。”
沈檸：“……”
說不震驚那是假的。
憑賈敏的敏銳不該一點也不知道啊，“你娘……知道你要干什么嗎？”
“知道一點。”
黛玉道：“我娘說，她成婚第五年還沒孩子，想死的心都有。”
她忍痛給父親納妾，可是姨娘們也一樣。
可見問題是出在父親這邊。
其實母親這邊，外祖父和伯外祖父的年壽雖然不算高，但比祖父這邊卻好許多。
賈家除了長房一脈，其他各房子孫也并不少。
但林家……，從高祖起就沒長壽的不說，在子嗣上也比別人艱難。
“您知道我爹的身體也并不好。”
待弟弟成了親，母親大概就會勸父親告老了。
“大舅媽，您放心，我們會退親的。”
小玥兒不知道被大舅媽罰哪里了。
黛玉扯著沈檸道：“這京里定親再退親的又不是沒有。”她這樣做在名聲上可能差些，但憑著父親和外祖家，丟的那點名聲根本就不算什么，“二表哥去我家提親的消息，是我讓玥兒瞞著您的，您……”
“她在祠堂。”
沈檸頭痛。
她沒想到他們的膽子這么大。
不過既然已經干了，那就得做好善后才成，不能讓她白丟了這名聲。
“你去把她放出來吧！”
小丫頭太笨了，眼里只有姐姐，沒她這個娘，活該被罰。
但這一會，沈檸也不想見黛玉。
因為她也忍不住的想要罵她罰她。
退親是多簡單的事嗎？
這樣把自己豎成靶子……
“那我回頭再來看您。”
黛玉敏銳的察覺到大舅媽想罰她打她的心，忙忙跑去祠堂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