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檸發現,她和薛寶釵的偶遇好像成了家常便飯。
雖然小姑娘很有情商,什么時候,都不會讓她覺得不舒服,但她原來就轉得開開心心,在這寧國府的后院,想往哪便往哪,興致來了,想停哪喝杯茶,再逗一會螞蟻都可以啊!
可是如今呢?
她得有當家太太的體統。
唉
端著太累。
沈檸不愿意端著,于是,連著多天,就只在自己院子里跟聞佩蘭打拳。
“太太,廬州來人了。”
小丫鬟的急報,讓沈檸瞬間住了手。
原身老家廬州。
皇帝上兩個月,重新起用太上皇當初貶謫的一些老臣。
沈家也在其中,只是沈大學士年紀大了,上本乞骸骨,要在老家安度晚年,只有大哥沈櫝回京。
他是國子監博士,正五品的官員,當年若不是受到連累,如今差不多都是四品司業了。
因為他回京,沈檸早就命人把皇帝發還的沈家老宅修繕一新。
如今廬州來人……
“來的是什么人?”
沈檸一邊往外走,一邊問。
她懷疑先是管事什么的。
沈家當年雖受牽連,卻只是發還原籍,三代不準入仕,其他家產什么的,損失也不算太大。
至少因為她,一家子回去,還能安穩做地主。
“是大舅老爺來了。”
什么?
沈檸的腳步不由的加快。
穿來至今,按著原身的記憶,廬州來信,她也必回一封。
雙方都報喜不報憂。
那次扶靈回鄉,原本說好,如果從陸路走,會先拐道廬州再回金陵。
可惜陸路沒走成。
確定要從水路走時,雙方又在信中暢想,回京之前,可在廬州住上幾個月。
最終這美好的愿望又因為倭國刺客和護送的一百精兵,不得不打消。
發還原籍的官員是不能隨意走動的。
因此,哪怕廬州和金陵離得很近,沈家也不能過來看她。
沈檸后來在沈櫝的信中知道老頭子因為此大病了一場。
雖然不是原身,她還是忍不住的難受了幾分。
古代女子出嫁,想回一趟娘家,真的是太難太難了。
“大哥”
花廳的后門處,沈櫝正在張望著。
遠遠看到她的時候,他差點奔出去迎上。
不過,他生生的克制了。
沈檸加快腳步,“大哥,你可來了。”
沈櫝打量親妹子,半晌才露出一個真真切切的笑容,“我來遲了,以后……交給我。”
那年收到妹夫請罪家信,妹妹在四十六歲的年紀居然還懷了身孕,一家子簡直嚇死。
老父坐書房三日,到底沒按妹夫所言,寫信讓其打胎。
他們都知道,妹妹有多盼著二胎。
這好不容易有孕,她要舍得打,妹夫就不會求到家里。
但四十六歲的年紀,打胎又何嘗不會傷身?
真要依大家所言,打了這胎,她的心只怕也傷得不行。
到時候傷心傷身,一樣難保。
是以家里幾經權衡,沒說其他,只讓她好生保重身體,勿讓老父煩憂。
其實說到底,妹妹也受了家里的連累。
不管是夫家還是娘家,在一夕之間,都倒下了大半。
以至于她連京城都沒法待,要和妹夫去道觀。
那一年,沈家連年都過得不太好。
有關賈家的流言滿天飛。
什么賈家還了國庫欠銀,什么妹妹剝了妹夫的所有,成了大昭第一悍婦……
這一年多,妹妹所做越來越多。
遇的危險同樣。
“……好啊!”
沈檸在沈櫝的眼中看到了心疼,心下猛的一軟,“以后有什么難事,我都交給哥哥。”
兄妹二人相視一笑間,好像這些年兩地相隔的陌生,都在迅速遠去。
“怎么就你一個人來?嫂子和兩個侄兒呢?”
花廳沒有其他人。
沈檸一看,就有些急了。
“他們還在路上。”
沈櫝笑,“你嫂子和侄兒在船上待久了,下地走路,腳都是軟的,我急著過來,就留他們在后面了。”
“你們不是從天津碼頭上岸嗎?”
沈檸道:“我還讓人到那邊接你們……”
“接著了,他們一起在后面。”
沈檸:“……”
她臉上的笑意忍不住的加深,“你是急著想見你外甥女吧?”
中年兄妹,她也不好意思說,哥哥是要見她。
直接推出賈玥,“走,那皮猴子……”
她正要說那皮猴子現在在學堂,就見她家的小姑娘在遠處的連廊處往這邊跑。
“看,皮猴子來了。”
不僅皮猴子來了,尤氏也來了。
丫環們報的不止是她那邊。
賈玥這幾天,老是聽她娘說舅舅,遠遠看到的時候,一點也不怯生,早早就喊了舅舅。
沈櫝見沈檸的時候,守著禮,一時都沒踏出花廳迎她,但是,看到邁著小短腿過來的外甥女脆生生的喊舅舅,再也忍不住,忙快走十多步去迎這個曾讓全家人提心吊膽了好些天的外甥女。
“再喊一聲。”
他抱住小姑娘,笑得見牙不見眼。
嗯,外甥女長得也好,沒有嬌嬌弱弱。
“舅舅”
賈玥喜歡他的漂亮胡子,忍不住就摸了摸。
“哈哈哈”
沈櫝大笑,“果然有點皮猴子的樣。”
他們原先多擔心妹妹年紀大了,這小娃會先天不足。
現在好了,外甥女真的跟妹妹信中寫的那樣,俏皮可愛又大膽,是個皮猴子。
“舅舅,您別聽娘的。”
賈玥其他的不太懂,但皮猴子這個外號,明顯不是好的,大人們每次說她是皮猴子的時候,都笑。
“我不是皮猴子。”
“哈哈哈,不是不是,是舅舅說錯了。”
沈櫝轉身,看向自家妹妹,“跟你小時候差不多一個樣。”
不管干了啥壞事,都賴他。
明明是自己爬桑樹吃得鼻子上都是顏色,非賴他和二弟,說是他們教的。
他們教她吃的時候小心些,她自個不聽,弄成那樣,害得他和二弟被打。
“沒辦法。”
沈檸一攤手,笑道:“誰叫我這些年就盼到她一個閨女。”
皮就皮吧,小孩子皮一點,才能長得好。
這邊尤氏過來拜見,那邊迎春等收到消息,也都忙過來了。
這一天,寧國府異常熱鬧,寶釵遠遠看到一個年齡和她相仿的沈家少年郎,心頭忍不住就是一動。
沈家家風好,從沈大學士到沈大人和他的兩個兒子都無妾室。
那少年據說是沈夫人二侄兒的長子。
看著就是有股書卷氣。
沈家前些年不準考官,但如今不一樣了。
沈大人又是國子監的博士,他的孫子,考舉人、進士應該不難吧?
寶釵覺得進皇家當侍女,以后出來管慈幼局,還不如嫁到官家。
沈家是清流,又有寧國府這等姻親,以后再怎么都不會差。
借著這兩家,她家的皇商資格,不說更進一步,至少不會下滑了。
越是清楚沈夫人和皇家的親近,寶釵越想她能幫一把。
薛家如今雖然還擔著皇商的名頭,但事實上也就管著宮花一些小物。
她爺她爹曾經涉及的銅、鐵、茶、鹽和絲綢等賺錢買賣,如今一個不剩。
如果有沈夫人幫忙……
寶釵回家就隱晦的跟薛姨媽說了沈家的事。
沈家沒有女孩子,沈櫝這一支不要說女兒,連個孫女都沒有。
嫁到他們家,以后還不用擔心生女兒不得喜。
“別說沈家了,幫我看看這賬目。”
薛姨媽的主要心神,還在她的賬目上,“這蘇州的幾個鋪子,今年倒是難得,比往年能多賺些銀子。”
寶釵:“……”
她能怎么辦?
她只能過去看賬目。
其實這些賬目,都是掌柜們讓她們看的。
人家既然送了上來,那肯定是找不到半點破綻的。
“我和哥哥在賈家上學,大舅舅征了安南,現在又去征倭國,這些人但凡有點腦子的,都會老實些。”
是嗎?
好像確實是這個理。
薛姨媽在心里嘆了一口氣。
“媽,江南富庶,今年各處生意都還好,不如拿出一部分,捐給受災區域的慈幼局吧!”
寶釵勸她娘,“皇后娘娘派出許多女官往各地的慈幼局,捐款多的,她那邊肯定有記,這印象多了,以后有機會……”
“今年不行!”
薛姨媽不讓她說完,“你大舅舅那邊還很缺銀子。”
雖是征倭大將軍,可是前往倭國的兵士都是從各地調來的。
不給些甜頭,那些個丘八能聽話嗎?
“等你大舅舅忙完倭國的事再說吧!”
寶釵:“……”
她已經到了忍不了的地步。
“媽,您知道沈夫人對慈幼局一直都有捐款嗎?”
薛姨媽:“……”
“到底是我們自己家的事重要,還是舅舅的事更重要?”
寶釵看著她娘,“您今年不在皇后娘娘那里留下印象,往后就算想留……,又跟如今傾家蕩產還國庫欠銀的那些人有什么兩樣?”
他們會被記住嗎?
他們不會被記住。
“您一直都說沈夫人是走了運氣,卻不想想,她一直以來的謀劃。”
寧、榮二府,原先榮國府的處境可比寧國府好。
可是如今呢?
這世上的事,很多時候,都是事在人為。
“爹以前常說,靠山山倒,靠水水流……”
“可那是你舅舅!”
再不親近,在外面她也是王家女。
薛姨媽不知道女兒這是怎么了。
對舅家居然有那么多的不滿。
“你舅舅好了,你才能好,之前不都跟你說……”
“娘,我不想進宮。”
寶釵的眼睛紅了,沒喊她一直在金陵喊的媽,“王家有女兒,就算大舅舅和二舅舅身邊的表姐們全都嫁了,可王家族里,也有不少適齡的。”
她都不知道,她娘怎么就死磕那皇宮了。
“之前元春大表姐在宮里,您覺得,我能比她還好嗎?她在宮里的那幾年,為家里拿過什么好?”
不僅沒有好處,還搭進去好些銀子。
這事不是秘密,他們剛來賈家就聽說了。
可是她娘還是沒有吸取教訓。
“沈夫人為什么要把大表姐帶回家?您想過嗎?”
寶釵要被她娘氣瘋了,“皇上和皇后娘娘是患難夫妻,您沒見放出那么多人,朝堂上,都沒有哪個朝臣上折子說什么充盈后宮嗎?”
做子女的,大都不會走上輩走過的錯路。
同樣的,滿朝文武也被太上皇和當初的那么多王爺嚇怕了。
“娘,我們能不能不要舅舅說什么,就是什么?”
前車之鑒猶在,她娘怎么就看不透呢?
薛姨媽看女兒這個樣子,眼圈慢慢的紅了,“你爹走得早,我們孤兒寡母的,若是不靠你舅舅,都不知道要被族里欺負成什么樣。”
是給了王家一些東西,可是,沒有王家,族里扒得只會更多。
“你大舅舅是忙,可是他也不是沒給我們謀劃。”
進宮怎么就不行了?
“你哥哥不成器,只能靠祖產過日子,你若不能高嫁,幫你哥哥一把,我們薛家要不了多少年,就要淪為普通商戶。”
那樣,她又如何對得起去世的老爺?
“論才情,論樣貌,我兒又哪點比不得這府里的姑娘?”
這世上,嫁誰都是嫁。
高門大戶,有幾家沒有三妻四妾的?
當初老爺沒有,那也是因為他們王家勢大。
“你如今和你大表姐當初已經不一樣了。”
寶釵常拿邸報回來,賈家如今也愛看這東西。
為防和人說不到一塊兒,薛姨媽也看的。
“當初有太上皇有甄太妃,皇上和皇后娘娘什么都做不得主,元春在宮里只能蹉跎歲月。”
薛姨媽道:“可待你及笄,皇上春秋正盛。”
男人嘛,年紀越大,越愛年輕的。
當初也就是她看得嚴,才沒給她弄出庶子庶女來。
賈家變成這樣,那也是因為沈夫人一家獨大,再加上賈敬確實是個君子,以至于她都不知道,外面的男人是什么樣子。
沒見定了族規,后街的男人們又另外想轍了嗎?
那龍陽之好是什么好名聲?
還不如養小妾、通房呢。
“你舅舅再打了倭國,一定會被封公的,你是他嫡親的外甥女,進了宮,不說昭儀、婕妤,皇上再怎么也會給個美人、才人的名份。”
薛姨媽覺得她女兒,哪看哪好,“等到皇上知道你的好,我們家就再也不用愁了。”
要是再生個一兒半女,未來說不得……,他們薛家才是四大家里,最好的那一家呢。
“你天天帶的金鎖,我已經讓人傳高僧之言,須得有玉的才能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