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梔意垂著頭不說話了。
延德帝以為她是因被他拒絕而傷心,心中正琢磨著該說些什么安慰她。
可沈梔意其實是在自我檢討。
她把他們相遇后的樁樁件件都仔細回憶了一遍,到底是她的哪一個行為讓他覺得,她喜歡他?
延德帝見她一直低著頭,寬慰道:“你莫傷心,我對所有人皆是如此。”
“我雖不喜歡你,但你在我這兒絕對是特別的一位。”
“我會保你一生無虞。”
笑一下算了。
沈梔意抬頭道:“那我先提前謝謝你了。”
雖說被誤解了,但也有個好消息,眼前的人不喜歡她。
肯帶她出宮,估計就是看她可憐吧。
還真是個好心人。
朱紅色的宮墻就在眼前,城墻上掛著一排排紅燈籠,像是怪物的眼睛,又像是被串起來的糖葫蘆。
眼看他們就要被守護宮門的禁軍發現了,身邊的人卻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情急之下,沈梔意一把抓住他靛藍色的錦緞袖角,慌張地問:“我們就從這兒出去?”
她雖然在宮中不起眼,但好歹也是皇帝的妃嬪。
皇帝的妃嬪同一位侍衛出宮,門口禁軍難道不管嗎?
“嗯。”延德帝神色平靜:“我和他們說好了。”
沈梔意不敢置信的張大了嘴巴,良久,她松開抓著他袖角的手,輕聲嘀咕了一句:“看不出來,你還挺有權勢。”
他到底什么職位啊?
竟在宮中一手遮天到這種地步?
她上輩子怎么從沒聽說過有這號人物?
她又瞧了他一眼,不止長相俊美,還能光明正大的帶她出宮。
他……他該不會就是延德帝吧?!
沈梔意腦中浮現出這個炸裂的想法,想到有這種可能,一時間她動作僵硬到連走都走不動。
不不不,不可能。
她上輩子從沒見過延德帝。
那可是延德帝啊,癡迷政事甚少入后宮的延德帝,怎么可能就讓她給碰上了?
而且還這么閑的幾次三番的同她夜游。
若他真是延德帝,在她放他鴿子的第二天,她怕是就要被請到紫宸殿了。
沈梔意,你已經不是剛入宮時的你了。
你可不能再做不切實際的白日夢了。
她的聲音太輕,延德帝沒有聽清,但他想,她應是怕今日之事傳了出去,惹人嫉恨。
“放心。”延德帝輕聲道:“不會有人知曉。”
沈梔意見他一臉淡然,也逐漸安心下來。
可越靠近那道門,沈梔意越不敢抬頭,銀灰色的大門如同一座小山般佇立在她面前,耳邊是禁軍們整齊劃一的步伐,她用余光看見那閃爍著寒光的鎧甲從她右側走過帶起陣陣凌厲的寒意,耳邊每每傳來金石相撞的聲音時,她的心就咯噔一下。
其實她越低頭,那些人就越好奇,到底是什么樣的人能讓皇上帶著她在深夜悄然出宮?
但沈梔意怕他們,他們怕她身邊的人,縱是心中再好奇,也不敢多看一眼。
延德帝垂眸看她,眼中是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溫和。
明明是這么膽小的人,可面對他時,膽子卻很大。
延德帝忽而勾了勾唇,他想起一句不知從哪聽來的一句閑話。
愛會讓膽怯的人勇敢。
二丈高的宮門緩緩打開,延德帝見沈梔意還在發愣,順勢牽起她的手帶著她往前走。
“門開了。”
當二人的手交握在一起時,兩人皆愣了下。
可牽都牽了,延德帝總不可能再將人松開。
他低眸瞧了眼,眼中說不出是什么情緒,他很快又抬起頭,神色不改地繼續往外走。
沈梔意本想甩開他,可又想到這里是宮門,旁邊還有那么多人看著,生怕自己這么一甩會節外生枝,只得任由他拉著她。
這是她生平頭一次被一個男子牽著,說不上是什么感覺,只覺得他那雙手似乎有點涼。
她魂游天外的想,話本上不是說男子身上都是熱的嗎?
他這么涼,是不是虛啊?
沈梔意就這么迷迷糊糊地走出了宮門,待她從奇奇怪怪的思緒中抽身時,身后的宮門已經緊緊關閉了。
她回頭看了眼緊閉的宮門,難掩興奮地問:“我們真的出來了?”
“嗯。”延德帝輕應了一聲,又低眸看了一眼兩人相握的手。
明明已經出來了,他卻絲毫沒有放開她的意思。
沈梔意興奮過后,率先反應過來自己還被他握著的手,她連忙把自己的手抽出來。
一瞬間,延德帝感覺自己的手空落落的,晚風一吹還有點涼絲絲的。
他不自知的摩挲了下手指,似乎是在懷念剛剛的溫度一樣。
沈梔意別過頭,裝作不在意地問:“你平時當差是不是很辛苦啊?”
延德帝回想了下自己今日做過的事,道:“還好。”
不過是寅時正起床洗漱穿朝服,卯初前往太和殿早朝,辰時正用早膳,用過膳后一直批閱奏折至午時用午膳,而后小憩一會未初起床讀圣訓,繼而下發圣旨,接見大臣……
直至他出門見她的那一刻。
日復一日這樣的工作,讓延德帝身邊的太監王瑾都忍不住感慨,他們這些做奴才的,每月還有休息的時間,可皇上卻一日不得歇,日日如此,做皇帝做到這般辛勞的,莫說本朝了,歷朝歷代都少見。
沈梔意瞧了瞧他白皙單薄的身材,又想到剛剛用余光瞧到的禁軍們。
同是禁軍,他的同僚可比他壯碩多了。
“既不辛苦,你平日里也要多注意保養身子。”
剩下的話沈梔意沒好意思說。
延德帝微不可聞地勾了勾唇,輕聲道:“好。”
他們二人沒走幾步,就見前方有兩匹紅棕色的馬,還有一位牽馬的仆從。
沈梔意驚訝地問:“這是你準備的嗎?”
“嗯。”延德帝頷首道:“鏡湖距此還有些距離,騎馬快些。”
沈梔意瞧著那匹比她人還高的馬,一時間犯了難。
她……不會騎馬啊。
“怎么了?”
沈梔意絞了下衣擺,頗有幾分窘迫地說:“我不會騎馬。”
本朝對女子并不苛刻,女子亦可胡服騎射,京中貴女皆以此為榮。
她家雖也是官宦人家,可到她這一代已然沒落許多,加之她又不受寵,因而她一直沒有機會學騎馬,只跟著嫡母學了簡單的琴棋書畫。
琴棋是家中的舊物,姊妹幾人都輪流練著,而書畫則是用父親用過的紙與劣等的墨練習,初學時,甚至還用樹枝在地上畫過。
她記得有一次她參加一場踏春宴,席間貴女們都提議去賽馬,她坐在場下看著馬上那些明艷恣意的貴女們好不羨慕,后有一人也邀請她同去,她頗窘的說了句不會。
她至今也沒忘記那人傲氣中帶著鄙夷的目光。
“不難,我教你。”男子清寒的聲音在沈梔意耳邊響起。
在這寂靜的冷夜中她竟感受到了一絲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