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梁每一個字都清晰地落在嚴頌耳中,嚴頌定定的望著他,雙唇顫動了幾下,始終沒有發出聲音來,仿佛是被他這番話給鎮住了。
直到過了許久,屋里的空氣安靜的像是凝滯了,他才啞著聲音吐出一句:“你想干什么?”
嚴梁雙手撐在桌案之上,彎腰湊近他面前:“皇上年紀也不輕了,龍體大不如前了,他常年修道,又信服丹藥養生,我聽太醫院的人說,乾清宮近兩三年傳醫的次數越來越多,甚至還出現了咳血之癥。
“倘若這個時候病入膏肓,不能理政,不奇怪吧?”
嚴頌渾身抖瑟,驀地仰身往后退了一步:“你大膽!”
“祖父!”
嚴梁繞過了書案,再次來到他面前,“眼下您還是內閣首輔,您還掌有輔政大權!
“既然您說咱們的命都攢在皇上手里,那只要皇上不能理事,就沒有人能夠威脅到我們了!
“而您是皇上親封的首輔,依然還能夠代君行令,號令滿朝文武!咱們在朝堂之上還有那么多人,完全可以做到一手遮天!
“那個時候您就是真正的的萬人之上!再也沒有人騎到您的頭上!
“到那時沈家也好,旁人也好,咱們要清除誰,不是都輕而易舉了嗎?!”
“你忘了還有個太子!”嚴頌失聲,“你難道想要篡位嗎?兵權都不在咱們手上,你敢想這些!”
“我不篡位,我壓根沒想當什么皇帝!我只是想活著!”嚴梁脫口而出,迫切的心情使他胸脯急促的起伏,“太子還未成氣候,就算他和沈家溝連,皇上還在,他也上不了位!
“咱們先把皇上控制住,然后當機立斷除了沈家,接下來拿捏太子簡直易如反掌!”
嚴肅一屁股退坐在椅子上,失神地看著他:“皇上如有不測,如何是好?!”
“都什么時候了,祖父還在惦記這個?您忘了他是怎么對待父親的?又忘了他是如何一波接一波的逼迫嚴家的?
“此時若還心慈手軟,那等來的就是他對我們的屠殺!”嚴梁咬緊牙關,拿起了桌上的圣旨,“就算真有不測,那就讓太子上位!
“他若聽話,就讓他好好當皇帝。若是不聽,就另立皇子上位!
“總之掌握了主動,這天下便還在咱們手上攢著!
“咱們就再也不用惶惶不可終日!也不用擔心父親的遭遇再次重演!”
“你這是想效法司馬家?”
“有何不可呢?”嚴梁道,“祖父說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如果皇上不是這么步步緊逼,我何至于如此?”
嚴頌騰地站起來,急速地踱了兩圈之后,他指著嚴梁:“除非你能把潮中反對咱們的人全部除干凈,否則你這是在自取滅亡,我不許你生出這樣的念頭!”
“祖父!”
“你若膽敢輕舉妄動,我先把你關起來!眼下皇上等著要銀子,你快些去,我不想等到錦衣司的人上門!”
嚴頌加重了語氣,幾乎是咆哮般揮斥起來。
嚴梁抿唇后退,握拳退到了門檻下,拳快速地轉身走了出去。
嚴頌直到他離開許久,還瞪著雙眼立在原處。
直到家丁拿著帖子走上來:“內閣那邊三位閣老等著求見老太爺。”
嚴頌這才拿起了放在一旁的翟冠,帶上走了出去。
內閣原本有六名閣臣的名額,各自兼顧六部衙門其中之一的日常政務,平日都聚在內閣衙門處理朝政,每遇復雜要緊之事則各抒己見,綜合意見再做決斷。
但是從嚴頌掌權之后,逐步提撥親信入內,近些年的內閣已經成了他的一言堂,眾所周知,想要入閣,首先得成為嚴頌的擁躉。
如今不但衙門本身的作用成了一句空話,也成為了嚴家鞏固勢力的一大途徑。
陸階揣著折子出了衙門,卻未曾急著入宮,而是停在了宮墻之外。
處在他的位置,正好可以透過馬車看向遠處的內閣衙門。
嚴頌的轎子一出現,他立刻把車簾撩開了些。
衙門口三位閣老都迎出來了,那班前倨后恭的模樣,足見嚴頌還是牢牢掌握著朝堂的話語權。
陸榮從后方到了馬車底下:“方才嚴梁駕馬出府去籌集五十萬兩銀子了,但看起來神色很是陰郁。嚴宋隨后也出了門,被衙門里幾位閣老請來了內閣。”
“其他人呢?”
陸榮想了想:“在嚴梁之前,嚴渠也氣沖沖的出去了。”
“這么說來,他們之間起了爭執?”
陸階琢磨著,又看了內閣方向一眼,然后招呼車夫把車趕到宮門下去。
先前發了那一通火,皇帝已有一些虛弱之狀。太醫緊急前來看過,又重新開了丸藥,倒是穩住了,只是皇帝神色仍未見好轉。
宮人們也不敢輕易進去。
到了萬不得已之時,才敢來到殿門口張望。
簾櫳下的太監兩邊看了眼,輕斥道:“皇上正在歇息。什么事?”
來人道:“陸尚書這兩日新作了青辭,日前皇上煉丹沒煉成,怕皇上又要開壇等用,所以特地送了進來。”
太簡便看向了床榻之上。
皇帝睜開了眼睛:“讓他進來。”
陸階進來時,皇帝屈起一腿斜靠在榻上,很是隨意的姿態,但殿里冉冉升起的龍涎香,仍然掩蓋不住一股隱約的腐朽之氣。
“朕又追了五十萬兩銀子,前番你提的那幾件事,夠用了吧?”
陸階連忙道:“皇上雷霆手段,讓臣仰慕不已!臣無以為報,只得連夜做了幾首辭,也不知皇上看著合不合意?”
皇帝笑了一下:“甚好。”
又道:“除了送這個,你還來做什么?”
陸階看了一眼桌上的藥:“本來是有些小事,但皇上連日為朝堂操心,受累了,您先養好龍體。”
“說吧。”
皇帝喝了口茶。
陸階道:“嚴閣老近日忙于查辦那十三個官員,無暇顧及別的政務。前番已經稟報過,如今各部遞上來的折子在內閣堆成山,卻都未曾批復。
“當下正值年中,南北事務俱多,再拖延下去,恐怕會影響到朝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