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一段官路,有一隊人馬也在趕路。
天黑下來之后,那些人徑直去了山中扎營,因為這么多的人馬,無論是投宿還是住在驛館都會引起旁人的注意。
即便驛館的人早就被他們買通,沿途關卡更是提前打點,一路暢通無阻,但他們也得有所顧忌。畢竟他們此次是來殺人的。
就算最終將罪責丟給妖教,也不能大意,總要裝得象一些,也算對得起將來查案的官員。
為首的人,摘下頭上的斗笠,又將臉上的布巾一把扯下,露出一張方正的臉。
四十多歲的年紀,常年操練兵馬,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其中含著的目光不加收斂,顯得格外威嚴,不過仔細看去,仍舊能瞧見其中有一抹憂慮。
福建路兵馬都監楊浚,本該在福建路操練兵馬,如今卻出現在這里。他此次前來,就是要親自坐鎮,解決掉眼前的麻煩,免得遺禍無窮。
“他們人到哪里了?”
楊浚沒到之前,眼線全都散了出去,時時刻刻傳遞著謝玉琰那邊的消息。
“離這里七十里。”
楊浚揚起眉毛:“她們改路了?”
下屬稟告道:“我們按都監說的故意露出些馬腳,那謝氏果然如同驚弓之鳥,立即改路繞行。”楊浚笑一聲:“不過是個婦人,再聰明也沒見過這些,自以為謹慎,不知不覺中卻被牽著鼻子走。”下屬道:“如此一來,我們就更近了。都監可隨時布置人手,前去襲擊押送隊伍。”
說到這里,下屬微微一頓。
楊浚皺眉:“怎么?還有什么內情?”
下屬點點頭:“那謝氏真的與王家有極深的關系。”
楊浚有些詫異:“怎么說?”
下屬就將謝玉琰腰間佩戴的玉佩與楊浚說了。
“謝氏路途上,突然佩戴上了一塊玉佩。那玉佩雕刻著一只仙鶴,一看就絕非凡品,我們的眼線本不知曉那玉佩的來歷后來謝氏又再投宿時,被驛館的一個官員看了出來,說那是王鶴春貼身之物,吩咐驛丞一定仔細照應謝氏一行人。”
楊浚的面色越來越深沉。
楊浚知曉官員口中的王鶴春就是王晏。
世家子弟出生之后,就會被長輩賜玉,待到及冠或是有了“字”之后,就會請人仔細將玉雕琢,然后常年隨身佩戴,不再離身。
一來二去,玉佩也能代替他本人,用來驅使一些人,打點一些關系。
王晏將這玉佩送給了謝氏,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這是將謝氏當成了自家人,動了求娶之心。“還以為咱們這位狀元郎真的一心修道,原來私底下比我們誰都要厲害,”楊浚笑一聲,臉上那官威一時去得干干凈凈,“競然看上了一個寡婦。”
楊浚身邊的人也跟著笑起來,不過很快楊浚重新板起臉,看向下屬:“除此之外,還有別的嗎?”下屬道:“我們還在謝氏押送隊伍的周圍,看到有人馬活動的痕跡。”
楊浚道:“有人暗中護衛著謝氏?”這樣的安排很好理解,如果謝氏突然遭到刺殺,那些兵馬就會突然出現解圍,說白了就是奇兵。
下屬點頭又搖頭:“我們開始也是這樣想的,只是那些痕跡太過刻意,于是便仔細追查了一番,才發現那些都是被人故意造出的假象。”
“若非我們的斥候仔細,就要被哄騙過去。”
楊浚輕笑出聲:“一聽這就是婦人能做出的事,明著擺出王家嚇唬我們,暗中又弄出這些痕跡裝作有援軍,好讓我們投鼠忌器。”
下屬應聲:“確實如此,不過”
楊浚知曉他要說什么:“援軍是假的,但與王家有關系卻是真的。”
下屬話到這里,不敢再繼續說下去。
楊浚道:“王家不會讓一個寡婦進門,即便是王晏的心意,也過不了王家那一關,王家真的會管她,早就出手了,焉能等到現在,讓她自己冒險押送犯人去京城?”
“謝氏這樣做,就是想要得到王家的認同。”
說到這里楊浚神情更是冰冷:“不過,她想的太簡單了,世家門那么好進,母雞就都能成鳳凰了。”楊浚這話又換來一陣哄笑。
楊浚揮揮手讓眾人去歇著,吩咐屬下將謝氏的那些消息都遞交上來,他要仔細地再看一遍。下屬離開之后,幕僚走到楊浚身邊:“方才都監說的那些話應當是半真半假吧?”
楊浚坐在火堆前,與幕僚推心置腹:“那謝氏有些本事,否則我也不會前來,我那般說,不過是穩住軍心。”
幕僚點點頭。
楊浚接著道:“不過,正因為她與王家有關,我們更要動手。”謝氏搬出王家顯然是有用的,換成旁人可能就不敢再上前,畢竟王相公不是好相與的。謝氏出了事,王家定會動用手段追查,萬一被發現端倪,就難以逃脫。
可同樣的,正因為謝氏背后的人是王相公,他才更要在路途上將謝氏等人解決,因為這些妖教徒入了汴京,給王家帶去了更多證據,王家就會借此徹查謝易芝。
謝易芝乃樞密使,就算被質疑罪責,也不能輕易審訊,必然先盤問他身邊之人,特別是得力的下屬,他是謝易芝一手拔擢的,能一直盤踞在福建多年,全是謝易芝的安排。
查出這些,他就要被傳喚入京受審。到時候他還能安然無恙地離開?謝易芝與妖教的事必然要得到解決,這罪名八成要安在他頭上。
所以,他救的不是謝易芝,而是他自己。
在這里將謝氏解決掉,至少暫時穩住了局面,也給了他時間安排后面的一切。就算要帶全家老小離開大梁,也得提前做安排,需要帶上人和大量的錢財,沒有這些,他很快就會被朝廷抓回來。
如果當時徐姝沒有尤豫不決,帶著人直接去拿謝玉琰,就不會給謝玉琰機會引起妖教內亂。現在他與徐姝完全不同,他要快刀斬亂麻,不會給謝玉琰任何逃脫的機會。
“明日繼續追趕謝氏,后天就動手殺人。”楊浚道。
他帶來的人足夠多,且不是朝廷的兵馬,乃是用得來的錢財豢養的私兵,即便折損在這里,也無從查起楊浚撿起一根木柴丟入火堆之中,迸濺的火星將他臉上的殺意照得清清楚楚。再怎么樣,他也不會栽在一個婦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