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晏和許懷義一起進了開封府衙。
開封府知府張茂直正在二堂與一眾下屬商議事務。
從王晏去朱仙鎮抓捕徐瑋,到汴水上激烈的打斗,開封府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案。
張茂直從昨日開始,就留在府衙之中,一夜都沒合眼,原本想著將柳會曾的事,梳理清楚,第二日上朝之前寫一本詳細的奏折,稟告給中書省和官家。誰知曉半夜聽到消息,汴水上有人闖卡,發生了械斗。
如果控制不好,鬧出內亂,他這個失職之罪,要背上一輩子。
他帶著人馬趕到碼頭的時候,遇到了徐恩麾下的軍將,知曉局面都在官軍掌控之中,他這才松了口氣。
不過接下來要做的還有許多,他一刻也不敢怠慢,即便這般,還有許多事沒有弄明白。
聽到文吏稟告王晏和許懷義來了,張茂直登時欣喜,起身去迎二人,王晏知曉的定然比他要多。
張茂直留下少尹和判官,將其余人遣下去,然后與王晏坐下來說話。
“聽說城外禁軍大營出了事?”張茂直道,“情形如何?怎會鬧到這個地步?”
出了這樁事之后,王晏在張茂直眼中,不再是宰輔之子,而是一個需要好好應對的官員。畢竟鬧出這么大的動靜,連王相公都不事先知會一聲,可想而知王晏是完全脫離王氏的幫助,做到這個地步。
一個世家子、宰輔的嫡長子,卻丟開這些能幫襯他的力量和人脈,硬生生靠著自己又走出一條路,沒有殺伐果斷、堅毅不拔的性子,絕對不可能做到。
不過若是這條路走好了,對王晏和王氏一族可能是樁好事,如果走不好……到時候王家和王相公都沒法護著他。
止住心中的思量,張茂直看著王晏,眼睛中滿是懇切,只想王晏為他解惑。
到現在這一步,也沒有什么好遮掩的了,王晏道:“官家命中書舍人寫道旨意,準我密奏之權,趙舍人出宮后將此事透露給了機宜司的徐瑋,徐瑋和夏孟憲私底下早有勾結,二人得了消息認為我與許懷義在暗中收集夏孟憲的罪證,于是提前向我下手,想要陷害我們借辦小報向藩人傳遞軍情。”
張茂直道:“你要密奏之權,不是要在官家面前彈劾夏孟憲?”
王晏面容淡然:“光憑我們幾句話,如何能給夏孟憲定罪?我呈給官家的奏折,上面一個字都沒有。”
“我是要告訴官家,夏孟憲和機宜司通過收集官員罪證,脅迫、收買官員為他們做事,早就蒙蔽圣聽。”
張茂直聽到這里明白過來:“所以才會有柳會曾遞訟狀,在登聞檢院被阻攔的事。夏孟憲不想那份訟狀遞到官家面前,可恰恰是如此,才讓官家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王晏頷首:“夏孟憲引我們前去朱仙鎮,是準備在朱仙鎮中除掉我們,而且只有我們走了,他們才能肆無忌憚地對付柳會曾。”
這下張茂直就明白了。
“那……汴河上是怎么回事?你們如何得知那些人要從汴河上離開?”
王晏想到安排這事的人,不由自主地心中一暖,就因為有阿琰在,他才會放心地出城去。
盯著王晏看的張茂直,不知自己是不是看錯了,總覺得王晏的神情柔和了一些,不過也就是一瞬的功夫。
王晏道:“此事張知府需要詢問徐都知。”
旁邊的桑典微微挑了挑眉毛,然后偷偷地看了看自家郎君。其實郎君很想為大娘子請功,向所有人炫耀大娘子的厲害。
可惜昨晚在汴水上,與大娘子協力對付那些人的不是郎君。
想到徐都知那被打碎的陶瓶,桑典心中嘆息,這是第二次了吧?徐都知也是,每次都會擋在郎君前面。
本來郎君請命回城捉拿余孽,官家偏偏要郎君親自查驗禁軍軍營。可能是因為徐都知與禁軍將領相熟,需要避嫌。
總之,郎君不免又要在心里記上徐都知一筆。
既然提到了汴水上的事,王晏接著道:“徐恩抓的人,如今關押在何處?”
張茂直道:“首惡是個叫三掌柜的,被押送去了刑部,其余人分別關在府衙、縣衙大牢。”
說到這里,張茂直頓了頓才接著道:“那三掌柜是被瓷行的人抓獲,他們為的是一樁五年前的舊案。”
張茂直將趙仲良剛剛遞來的訟狀拿給王晏看。
“此人全家被夏孟憲等人所害,為了伸冤,混入三掌柜的商隊中查找證據,如果此事屬實,也算是歷盡波折,總算得了個好結果。”
王晏仔細看過之后道:“此人在何處?既然涉及五年前的案情,還需刑部一同核查。”
“大牢中,”張茂直道,“你們可以將人提走問話。”
王晏站起身:“我還要入宮向官家復命,朱仙鎮參與兵亂的兵卒,暫且關押在府衙大牢。領頭的軍將和帶去刑部。”
張茂直吩咐文吏出具文書,將王晏和許懷義送走。
剛剛被關押進大牢的趙仲良又被提出來,跟著王晏前去刑部。
王晏吩咐道:“給他一匹馬。”
趙仲良不禁有些訝異,沒想到這位大人會施恩于他,這般照應,就好似……與他有交情似的。
“走吧。”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向刑部而去。
王晏端坐在馬背上,神情肅穆而堅毅。
知曉內情的汴京官員,都要羨慕這位王家兒郎,自此要更得官家信任,勢必破格拔擢。但只有桑典知曉,他家郎君可不是為了快些入宮向官家復命,而是想要早點從宮中出來,去見大娘子。
這么想著,桑典目光一瞥看到了個熟悉的人影。
那是蘇滿。
“郎君。”桑典低聲提醒。
王晏轉頭看去,蘇滿站在看熱鬧的人群之中,與自家郎君目光相對之后,微微揚起了頭。
下一刻,茶樓的窗子被人推開。
王晏看到了那令他朝思暮想的明媚面容。
謝玉琰彎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清澈的眼眸中,有抹讓他安心的從容和泰然,可能方才在休憩,尚有幾分慵懶沒有褪去,看起來居然有些憨態。
趙仲良也察覺到了異樣,下意識抬頭看去,不過視線卻突然被遮擋。桑典咳嗽一聲道:“莫要四處張望。”
一旁的桑植不禁皺眉,桑典不知如何練就了這一身……諂諛的功夫,他們已經遠遠地落在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