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長春訝異地抬起頭看向那揮刀的兵卒。
兵卒也在看著他,目光交織時,彼此都略微有一絲躲閃。
下一刻兵卒將刀收起,伸手握住孫長春的肩膀將他拽起來。然后不等孫長春回過神,那兵卒向后退了幾步,沒入人群之中。
這是怎么回事?
孫長春正覺得茫然,又有一個人從混戰中摔跌出來,正是崔十五。
孫長春忙上前去看情形,只見崔十五衣衫凌亂,臉上手臂有淤青,不過幸好都是些皮外傷。
“他們……”崔十五指了指那些兵卒,“沒向我們下殺手,也沒抓我……”
接下來的話,他沒有說,不過他拉住孫長春,眼睛晶亮地看向自己右臂的經幡:“這真的有用。”
他親眼看到劉一桂的人被捉住,還有人沒能避開被刀刃砍個正著,他剛剛陷入官兵的圍攻之中,如果不是官兵手下留情,他不死也是重傷。
他們與劉一桂的人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右臂綁了經幡。
現在他們靠在一起說話,也沒有官兵上前,不是因為官兵將他們忘記了,而是他們有經幡。
其實接應他們的人早就來了,就是這些官兵,只不過他們不知曉。
這樣也對,提前知道了,他們難免表現的會有些明顯,興許就會被劉一桂的人看出來。
“我們該怎么辦?”崔十五低聲道。
說實話,之前動不動就得拼命,現在突然有人幫著了,他一時有點回不過神,不知道該咋辦才好。
還去對付那些官兵?人家都不殺他們了啊,他們還能拿著棍子往人身上打?
孫長春倒是安心了不少,只要兄弟們的經幡不丟,都不會有事。
不過,轉瞬他就擔憂起趙仲良來,不知道趙仲良那邊現在是什么情形?
孫長春拉住崔十五:“咱們得換個法子干活兒。”
崔十五道:“怎么干?”
孫長春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壓低聲音:“咱們將劉一桂的人都引過去,交給官兵。跟過來的人也有不少,既然來了,就別讓他們跑了。”
“不過這事要悄悄地做,莫要被他們看出來。”
崔十五眼睛亮起:“我去找咱們的兄弟,就這么干。”
孫長春一把將崔十五拽住:“還有……挑幾個人,一會兒你們得‘逃出去’。”
他們可以從劉一桂派來的護衛當中挑幾個人,與他們一同逃離,看似是往外送信,其實是去幫趙仲良。
孫長春看清楚了局面,就能配合官兵,進行下一步安排。
離這里稍遠的汴水上,兩條僧錄司的船還沒有靠岸,而是又折返了回去。
比丘尼站在船頭尋找她們放走的蓮花法船,只因為凈圓師太放法船的時候,不慎將一串佛珠落在了上面。
僧正看著凈圓師太乘的小船,好幾次想要說些什么,都閉上了嘴,早知道會鬧出這樣的事,今晚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前來。
那佛珠可不是尋常物,而是……太后娘娘賞賜的,弄丟了,難免要被怪罪。雖說與他這個僧正無關,沾上這些總歸不好。
再說,他夜里跟著一群尼姑來這里,即便沒有乘同一條船,傳出去也會被人議論。
那些人肯定說他是為了銀錢。
不圖三分利,誰會這般幫忙?
興許是夜里行船辨別不出方向,走了許久,連河燈的影子都沒見到。
“是不是走錯了?”僧正道,“我記得沒有這么遠啊!”
劃船的僧人道:“我們……都是跟著慈云庵的那條船走。”
僧正皺眉,正要讓人喚住前面的船只,就看到不遠處的水面上有火光。
“那……是什么?”僧正指過去,他還沒老眼昏花,不至于將那火勢當成他們放的河燈,但河面上怎么會燒起來?
前面的船停下,凈圓師太的聲音隨后傳來:“僧正,前面可能出事了,我們快點過去瞧瞧,萬一有人需要幫忙……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凈圓師太說著又念了一句佛號:“阿彌陀佛。”
不等僧正說話,凈圓師太乘坐的那條船就加快速度靠過去。
僧正更加后悔,若凈圓師太說要回來找佛珠的時候,他拒絕跟隨就好了。誰知曉佛珠沒找到,遇到了另一樁事。
“跟上去。”現在就算有人拉他,他也不能離開,見到有事不去幫忙,傳出去可比他貪銀錢更加可怕。
離那火光越來越近時,打斗的聲音隨之傳來。僧正終于看清楚了,河面上燒著的是兩條船。
他們這是遇到大事了。
追上凈圓師太,僧正立即道:“阿彌陀佛,凈圓師太……前面那恐是爭斗,絕非我們能處置的,我們還是快些離開,靠岸之后再去衙署送信。”
僧正雖從僧人中選拔,卻也是朝廷的官員,受朝廷約束,難免沾染世俗,這些大家都心知肚明。
也正因為如此僧正在人前格外約束自己的行徑,生怕被僧人指責,所以明明能自己做決定,卻還要與凈圓師太商議。
凈圓師太皺起眉頭:“似是有人落水。”
僧正脫口而出:“可能是些歹人。”
“若是歹人,我們更不該這樣一走了之,”凈圓師太道,“這附近有船戶,我們應當過去知會一聲。”
僧正眨了眨眼睛,他從前怎么沒覺得凈圓師太這般心善?今晚這是怎么了?
“船戶?”
凈圓師太頷首道:“僧正不常出來,可能不知,許多百姓靠著汴水過活,還會在船尾搭建棚屋,就在里面歇息,天不亮的時候,他們就在河上賣些雜貨。”
“這些人許多都是流民,沒有戶帖,委實不易,我們知會一聲,也好讓他們躲避開來。”
僧正還是覺得,這事不一定能波及到那些人。
顯然凈圓師太已然拿定了主意。
“我們現在就過去,若是僧正有要事,可以先行離開。”
僧正呼吸一滯,凈圓師太這話不是商議,而是要挾。
他還想說些什么,但凈圓師太已經轉身走進了船艙。
僧正的臉沉下來,只得吩咐道:“一會兒就跟著凈圓師太的船走吧!”
船艙中,凈圓師太看向謝玉琰:“這般安排,他們之中還有人能逃脫?”
謝玉琰就是有這樣的思量,才要僧錄司和凈圓師太出面,說服那些住在汴水上的船戶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