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承讓看著謝易芝,從那雙平靜的眼睛里,看到了篤定的神情。
謝承讓張了張嘴,示弱地垂下頭:“父親……我能不能……重新尋一個女子?娘家不必非得是書香門第、官宦人家。”
“我才入仕,若是背上這樣的名聲,日后的路只怕要走得艱難。”
謝易芝目光微微變得柔軟:“你的仕途是夏家給的,若是不承認這婚約,也一樣會被人詬病。”
謝承讓抿了抿嘴唇:“父親只要說,我們家尚未給聘禮……”
謝易芝伸手阻止:“我們家與夏家有些關系,若是夏孟憲死了還好說,可他剛剛下獄,萬一在大牢里牽連到我們,別說你,整個謝氏都不得安生。”
謝易芝說完話站起身走到謝承讓旁邊,伸手拍了拍謝承讓的肩膀:“你是謝家子弟,就得為謝家著想。”
謝承讓急著道:“我們答應了這婚事,謝家也一樣會被人猜疑。”
謝易芝嘆口氣,再次與謝承讓對視:“那就要看你怎么做了。”
謝承讓這一刻仿佛呆愣在那里,不安地抿緊了嘴唇。
謝易芝道:“你只要記得一點,只要謝家好,將來你就會仕途平順,你做的事,父親記得,你大哥也會記得。”
話音落下,謝易芝沒有給謝承讓開口的機會而是厲聲道:“跪下。”
謝承讓脊背一顫,他捏緊了手,然后緩緩地屈膝。
“取家法來,”謝易芝喊一聲,“到了這時候,他還一心要娶夏氏進門,將謝家放在何處?”
管事遲遲不敢去請家法,謝易芝瞪圓了眼睛,再次重復:“這個家我做不得主了?”
這話一說,誰還敢違逆。
謝承讓聽著嘈雜的腳步聲響起,很快他肩膀被重重抽了一下,下一棍子則掃中了他的臉頰,登時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謝易芝就是要讓外人知曉,他動用了家法,但謝承讓依舊與他作對。
謝承讓漸漸挺直了脊背,怒火似是能將他整個人燃燒殆盡,最終就留下一具空殼。他能站起身反抗,從謝家走出去,不過這樣一來,他受過的苦全都白費了。
棍棒不停地抽打在他身上。
謝承讓咬緊牙關,默默承受。
不知過了多久,謝易芝終于停下來,撂下一句狠話:“去族中說一聲,先不要將這畜生記在周氏身下,我謝家沒有這樣的嫡子。”
“讓他就在這里跪著,誰也不準給他送吃喝。”
謝易芝大步走了出去,書房的門也跟著關上。
謝承讓身子一軟癱在地上。
有了這么一遭,謝易芝就可以將夏靜嫻的事,全都推到他身上。即便大家心知肚明,沒有謝易芝點頭,夏靜嫻進不了謝家大門。
但誰也不會緊抓這個不放。
謝家為了這門親付出了代價,那些質疑之聲就得適可而止。
謝承讓感覺著從身上傳來的疼痛,這頓打他也不是白挨的,他因夏家受了苦,夏家的朋黨也會對他心生好感,夏家那邊剩下的好處,也都會落到謝家中來。
一旦有什么危險,謝易芝就能將他這個庶子丟出去,謝家即可安然無恙。
無論將來如何,謝易芝都能立于不敗之地。
謝承讓忽然露出一抹笑容,他究竟不如謝易芝,還要慢慢地學。
周夫人聽說謝承讓挨了打,登時松了口氣。
趙媽媽低聲道:“這下夫人不用再擔憂了。”
前陣子因為將謝承讓記在她身下,周夫人表面上歡喜,背地里發愁,誰能想到會峰回路轉。
周夫人道:“悄悄送些吃的過去,再讓人拿些藥酒和軟墊。”
趙媽媽道:“夫人就是想得周到。”
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但看在別人眼里,便是慈母也就如此了。
“再讓人將夏二娘帶去歇著,將二郎被打的消息透露給她。”
趙媽媽一怔:“這樣一來,夏二娘不就從心底里感激二郎了嗎?”
周夫人道:“她是個伶俐的,早就看明白了,這樁事由不得二郎做決定。這就是在告訴她,老爺和我在幫她想法子。二郎在謝家委實算不得什么,她想要站得穩,還要聽我的話。”
趙媽媽眼睛一亮,總算明白了。
周夫人揮揮手讓趙媽媽下去,她還有兩個兒子,將來都要娶媳婦進門,要如何拿捏媳婦……現在就從庶子身上試一試。
另一邊,謝易芝進了小書房里,幕僚立即迎上前:“衙署那邊打聽到消息了,除了夏二娘來了我們這里,押入大牢的人之中也沒有夏五郎。”
也就是說,夏孟憲想了法子讓兒子逃脫。
謝易芝道:“說不得真的能逃出汴京,到時候去了海上,朝廷也抓不住他。”他聽說夏孟憲已經將買賣做到了海上,又或者說,海上有大商賈私底下與夏孟憲來往。
夏孟憲倒了,那些關系不能丟,他若是能代替夏孟憲接上那條線,這錢袋子就落在了他手中。
希望他的兩個兒子,都能脫身。
夏子喬失魂落魄地盯著水面。
昨天晚上父親讓他離開家的時候,就說過,若是事情順利會有人接他回家,但若是出了事……他就要離開汴京。
他等大半日,最終得到家中出事的消息。
下人端了飯菜進船艙,夏子喬卻沒有任何胃口,他看過去道:“我們什么時候走?”
下人搖搖頭示意不知曉。
夏子喬焦躁地在船艙中走來走去,一會兒擔憂家中情形,一會兒又怕被人找到這里,將他抓個正著。
他終于忍不住,彎腰走出船艙。
這條小船就停在汴河邊,不敢靠岸,也沒有遠走,顯然是在等消息。
今天離開這里的人不止他一個。
夏子喬向周圍張望,要不是之前有人乘小船來送信,他都要懷疑是不是被人遺忘在了此處。
又過了一個時辰,夏子喬終于看到有船只向他這邊靠來。
下人忙將夏子喬送進船艙,免得前來的是朝廷的船只。兩只船漸漸靠近,船夫才松口氣,他在那條船上看到了熟悉的臉孔。
“葛郎君。”船夫立即行禮。
站在船頭的葛英點點頭,等到兩船靠上的時候,跳上夏子喬的船。
夏子喬看到葛英,眼睛登時一亮,立即迎出來:“怎么樣了?我們要怎么辦?”
葛英安撫夏子喬:“都準備好了,再晚一些,我們就坐船離開汴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