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夏家。
夏孟憲穿著一身長袍端坐在椅子上,看著來抓他的宿衛軍。他的臉生得方正,面色有些蒼白,但目光依舊銳利,他不說話的時候,猶自帶著一抹高高在上的威嚴,不過當徐恩走進來時,夏孟憲嘴角不受控制的細微抽動,泄露了他此時此刻的慌張。
夏孟憲深吸一口氣緩緩站起身,看向徐恩:“我已辭官在家,朝廷還派宿衛軍前來,委實太過高看我了。”
徐恩笑著道:“我也沒想到,再看到夏老爺,還穿的這般體面。”
這是諷刺他,除了這一身衣衫,已經什么都沒了。
夏孟憲胸口一滯,還想與徐恩說些什么,徐恩卻沉下臉吩咐:“夏家一干人等全都抓起來,男子入刑部大牢,女眷押入御史臺獄等候審訊。”
夏孟憲嘴角再次抽搐,整張臉都變得扭曲起來:“我所犯何罪?要牽連家眷?”
徐恩抬起眼睛,夏孟憲只覺得那目光仿佛能將他的精神攝住,他那浮于表面的氣勢被一擊而潰,不過眨眼的功夫,夏孟憲就變得倉皇而憔悴。
徐恩冷冷地道:“朝廷律例,豈容爾妄議?”
話音剛落,宿衛軍中走出兩個人上前壓住了夏孟憲的肩膀。
夏孟憲本想自己走出去,顯然徐恩不肯給他留最后的體面,想到這里他不甘心地掙扎,兵卒見狀毫不留情地一肘撞在他腰上,疼痛讓夏孟憲不禁蜷縮起來,兵卒順勢壓住他的脊背,兇狠地將他拖拽了出去。
另一隊兵卒、衙差得令之后,闖進內宅抓人。
很快李氏等人就被驅趕出來。
“都知大人,”軍使上前道,“夏子喬和夏二娘沒在宅子里。”
登聞檢院出事之后,衙署就命巡卒前來守住夏家,不準任何人逃脫,顯然夏孟憲的一雙兒女在此之前,就離開了家門。
徐恩吩咐道:“知會城門領,仔細查驗出城之人,莫要放走了嫌犯。”
李氏受了驚嚇,目光呆愣,神情恍惚,尤其是看到自家老爺狼狽的模樣,推及自己的下場,幾乎要癱軟在地。
徐恩走上前,不去理睬那李氏,而是指向一個管事:“將他帶下去審訊,問出夏子喬和夏二娘的下落。”
管事被帶走之后,很快就發出慘叫聲,聚在院子里的下人,一個個面無血色,擔心下一刻就輪到自己。
徐恩的目光從一干人臉上掃過,此舉不光是為了審出夏孟憲的一雙兒女,還是為之后的正式問審做準備。
“將他拉過去問。”
徐恩陸續指了幾個人,后院杖刑的聲音一直不曾間斷,終于有人熬不住說出內情:“五郎君昨天晚上就出去了。”
“二娘子……”
“二娘子……被送去了謝家。”
管事一說,李氏腳下踉蹌,登時委頓在地。
徐恩道:“想以出嫁女的身份躲過刑罰?那也得看謝家愿不愿意。”
依大梁律,未婚女子要有婚書完成納征,并將聘財送去了夫家家中,這樣才能被算作是夫家人,免了這罪責。
李氏緊緊地閉著嘴不肯多說一個字。
徐恩心中有了思量,揮了揮手,讓人兵卒前來帶人。
一行人被帶出夏家宅院。
被綁住雙手的夏孟憲,看到李氏安然無恙地走出來,登時眉頭一皺,臉上露出幾分不滿和怒氣。
李氏看的眼睛一縮,老爺讓她自縊,以免受辱。可她盯著房梁半晌,最終還是沒有下定決心,她寧愿被發配嶺南編管,總還能活下來。
再者,他都沒死,為何卻來要求她?
李氏眼睛通紅,嫁給夏孟憲,她最終什么都沒得到,還搭上了娘家,早知如此,她寧愿選個商賈,平平淡淡過日子。
夏家人被押解著往衙署而去。
一個管事攔住了徐恩的馬車,遞上了手中的名帖。
“都知大人,”管事行禮道,“我是謝樞密家中管事,奉我家老爺之命,與都知大人說幾句話。”
徐恩也不下馬,示意管事開口。
管事道:“夏家二娘子獨自一人跑到我們府上,老爺正在處置她的事,定會給衙署一個交待。”
徐恩面容平靜,公事公辦地道:“我會據實向官家稟告,后面如何,就是謝樞密自己的事了。”
管事一怔,沒料到這位徐都知這般不給臉面,只得訕訕地應聲。
徐恩驅馬前行,夏二娘的下落有了,夏子喬去了哪里?他正思量著,圍觀的人群中忽然一陣嘈雜。
“總算讓我抓到你了。”
“就是你搶了我的餅子。”
這聲音有幾分熟悉。
徐恩不禁轉頭去看發生了什么,然后就瞧見一張熟悉的臉孔,那是謝大娘子身邊的人。
楊小山正拎著一個乞兒咒罵,不過當他對上徐恩的視線時,眼睛中的神情立即變了,怒火消散的無影無蹤,反而極為平靜地向徐恩點了點頭,顯然是有話要與他說。
“走,先去刑部大牢。”
押解隊伍一路往前,徐恩則勒住了馬,刻意落在后面。
“散了,都散了。”
兵卒開始驅趕人群,趁著混亂的機會,楊小山向徐恩靠過來,然后將手中的一封信函迅速塞給了徐恩。
謝樞密府上。
夏靜嫻坐在周夫人屋子里。
周夫人親手端了一杯熱茶給她,開口安撫道:“別著急,老爺就要回來了,我也讓人去找讓哥兒,他們定能商議出一個法子。”
“可憐見的,”周夫人說著又拉起夏靜嫻的手,“怎么這么冷。”
夏靜嫻想要說些什么,卻根本插不上嘴,周夫人吩咐管事媽媽道:“快去拿一個手爐來。”
安排好這些,周夫人又道:“可吃了東西?”
夏靜嫻不能不回應,于是搖頭道:“家里亂成一團……還沒……”
“我去給你弄些飯食來,”周夫人打斷夏靜嫻的話,“吃些東西,才能有氣力。”
之后,就在夏靜嫻的注視下,周夫人離開了屋子。
屋子里重新恢復一片安寧,周夫人方才那番關切和焦急也跟著消散的干干凈凈,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夏靜嫻不禁握緊了帕子。
如果謝家不肯幫她,她可能就會被貶入教坊司或者發配為官奴,以后的日子……就會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