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巨蛇名曰皇蛇,也有傳聞是凰蛇。前者取蛇中帝皇之意,后者取鳳凰之意,因它們常與鳳凰居所重迭,常被鳳凰當做食物。它們倒真和不死樹息息相關,倘若棲身在不死樹下,只需吸取不死樹的氤氳靈氣,便可不吃不喝。”
老天翁在樹下為林覺講解道。
“這么說來,這種巨蛇倒真是不死樹林的最佳看守?”
“怎么?你又想要一條?”
“哈哈……”
林覺很不好意思的說:“托仙翁的福,我那確實種了一些不死樹,也確實缺個專職看守。”
“你種得有幾棵?”
“如今有二十多棵了。”
“你那一點,散發的靈氣恐怕還不夠一條皇蛇吃喝的,剩下的都要靠食物來補。”老天翁搖頭道,“你那座山有多大?有多少牛羊,又有多少靈株?”
“現在只有二十多棵,以后定會更多。”林覺說道“現在只有一座山,今后卻會更大。”
“看來你悟道將成了呀……”
“我有名師。”
“呵呵,罷了罷了。”老天翁連連擺手,“你今日若能與我下到兩百手,我就允你帶一條走。”
“好啊……”
“不過我看你今日下不到。”
“那等明日就是。”
林覺捏著棋子,忽然眉頭一皺,似有感應。
片刻之后,他的眉頭舒展開來,搖頭嘆息道:
“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我天資有限,棋力不足,縱使認真學習,也無法陪仙翁盡興。”林覺嘆息著道,“又可惜我悟道將盡,終得離去,不知我離去后,仙翁每日午睡醒來閑暇無聊之際,又是誰來陪仙翁下棋解悶。”
“啪嗒……”
仙翁微笑落子:“我說你怎么今日心不在焉,才一百二十手就顯了頹勢,原來心思在別的地方,算計我一個老頭子。”
“仙翁啊……”
林覺看向這位老天翁:
“你說,我本是人,紫帝驅邪除魔,我這一生也驅邪除魔,這事我們并無相爭。紫帝胡亂除妖,我雖看不慣,可他是天帝,只要不牽連到我,波及到那些我的親朋故友,我也不會輕易站出來反對。
“可是天下哪有這般道理呢?連做了無數善事的妖也不放過,偏偏得把人家拆散,將佳話化作悲情。”
“和我一個老頭子說什么?”
“唉……”
林覺嘆一口氣,捏著棋子:
“看來今日確實是下不到二百手了,外面已經有人前來找我,我要暫且告辭了。”
老天翁也抬頭看向遠方。
似乎目光穿過了世界的交隔,從這元丘仙境之中,一眼看到了外面。
“看來你確實將要悟道成功了。”老天翁悠悠的說道,“老夫又要孤寂一段時間了。”
林覺聽完,不由沉默了下。
老天翁似是無動于衷啊……
張口欲言,欲言又止。
“仙翁這里歲月過得太快,晚輩不敢耽擱,今日就先告辭了,明日再來陪仙翁下棋。”
正走出兩步身后又傳來聲音:
“難得你有心,還為老夫引薦一位人間棋友,既然如此,只要他們愿意,就請他們進來,與老夫對弈幾局吧。”
林覺一聽,頓時眼睛一亮。
抬腳一步,袖子一揮,轟然之間,此地已與外界多出一個空洞。
轟隆隆——
不知是這個時節多雨還是有神相助,從江南到徽州,上千里路,居然一路順風,雷霆不絕!
女子御雷乘風,在空中似蒲公英一樣飄飛,累了就停下來歇息,困了就找山洞安眠,可是因為飄得太慢,加上歇息、恢復與包扎傷勢,那名和尚居然一直在身后緊追不舍。
直到飛來山前。
雷雨依舊,青山模糊成影,就連河岸邊的白墻青瓦也在雨中灰暗了。
女子抓著官人,凌空而來。
可這只是一座尋常的山,渡口雨中無人,竹排兀自起伏,連住在河岸的百姓也不出門,哪來什么神仙?
元丘仙境中歲月真是過得快,容不得任何一點耽擱與猶豫,就在林覺和老天翁說最后兩句話的功夫,大和尚就已追了上來。
“妖孽!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貧僧也能將你抓來!還不快束手就擒!”
一個和尚踏河冒雨而來。
官人擋在女子面前,女子又將之拉到身后,眨眼之間便又激斗幾個回合。
女子本來就有身孕,又受了傷,疲憊奔波至此,哪里敵得過他?
“金剛降魔……”
大和尚單手高舉,還沒念完,便忽然察覺不對。
滿天烏云雷霆之中,有巨大的七尾白狐凌空奔踏,不經意低頭一瞥,雙目如電,直直盯著他們。
再一晃眼,面前已經多了個人。
那是一個穿著素色道袍的人,看著很年輕,一身道袍舊得發白,正舉著一把紙傘。
道人正站在那名男子面前,彎腰舉手,為他撐傘。
顧先生正跌落在此不由一臉驚異,看著這個熟悉的身影。
身邊女子也睜大眼睛看來。
“你……”
顧先生直盯著他。
“與顧先生夢中復盤對弈十七次,承蒙先生指點,你我終于在此見面。”
道人撐著傘道。
顧先生仍舊驚異,女子則是忐忑不定。
看來這確實是位仙人,不是什么普通的神靈或者精怪托夢而來。
“仙人請救救我和夫君!”
“仙人助我!”
“來者何人?為何擋住貧僧除妖?”身后的和尚劍眉星目,大聲喝到,與此同時,手掌用力往下一壓,“金剛降魔印!”
風雨之中自起金光,組成一個巨大的金色手掌,于高空中轟然按下。
卻又在風雨之中輕飄飄的消散于無形。
“啊?”
和尚不由大驚。
凝神望去卻見那方道人正將男子拉起來,轉身看向他:“法師是出家之人,怎么如此暴躁嗜殺?”
“貧僧乃無我寺住持,法號寶林,師傳自真如法師,師祖乃云禪法師,貧僧這手金剛降魔印并不傷人,只傷妖魔鬼怪,道長若是人,這一手自然傷不得道長分毫,若不是人,何來暴躁嗜殺?”
“云禪法師……”
“正是!”
寶林和尚并不奇怪,皆因他家師祖曾是聚仙府少卿,主管江南之事,此地修行中人也好,奇人異士也罷,乃至妖精鬼怪,聽說過他老人家的名諱都很正常。
“你的意思是說,殺妖精鬼怪就不叫殺了?”
“降妖除魔本是維護正道,符合天條,自然不能叫暴躁嗜殺!”
和尚一臉正氣,毫不動搖。
林覺見他如此,不禁感嘆。
一百多年有多長?
說它長呢,它只是歷史的一個眨眼,只是老天翁在元丘仙境安睡一百多天,對于林覺而言,也好像沒有過去多久。
可對于人間呢?
紫帝入主九天一百多年,在很多百姓心中,已經是“自古以來”的天帝了。紫帝的理念也在人間生根發芽,許多人從小聽著它長大,已經將它當做了同樣自古以來的正道觀念。
前朝時人能與妖鬼共處,寺廟閣樓住著征戰歸來迷失的善鬼,僧人并不驅趕,京城百姓鄰家的荒宅就住著狐貍,百姓與之共處,許多文人雅士就與狐精妖怪結交,并以為風雅,甚至朱衣人本來也是精怪,被人所追捧,到了本朝,這些事情卻絕不可能發生了。
就連云禪法師的徒孫也如此了。
不過今日之事還要更特殊一些——
在曾經老天翁的幻境之中,紫帝第二次蕩魔雖然開始不分善惡,不過總體是以小妖為主,類如這名女子這類的大妖,不在蕩除范圍之內。加上玉鑒帝君與紫帝的暗中爭抗,南方的蕩魔力度還要更低,按理來說,他們應當沒有事才對。
此時別的地方就正如此,紫帝這次蕩魔雖然范圍很廣,力度卻不大,因此蕩除的多是一些小妖小鬼。
現實卻已有了很大出入。
羅公任命云禪法師為聚仙府少卿,本是出于對云禪法師的信任,對當地百姓負責,不料在后來帝王效仿之中,卻造成了佛門的強盛。
紫帝和玉鑒帝君的爭斗也更劇烈。
導致在現實中,南方的蕩魔除妖兩極分化。
玉鑒帝君幾乎不響應紫帝的法旨,佛門則是十分積極,力度很大,甚至對大妖下手了。
“道長要與妖魔同伙,對抗天條嗎?”和尚在雨中問道。
“我家娘子從未害人,何來妖魔?”顧先生立馬大聲反駁道。
“她只是妖,卻不是魔。我與他們夫妻二人雖然相交不多,每年只與她官人相見一個晚上,卻也相識多年,知道他們樂善好施,更在此前長河改道之中救人無數。”林覺撐著傘開口說道,“你這和尚端著大義來除她之前,怎么不看看自己,這輩子救過多少人?做了多少善事?”
“廢話少說!你要助他們,便要問貧僧這身佛法答不答應!金龍!”
和尚口誦咒語,雙手一推。
雨幕之中金光再起!
一聲嘹亮龍吟,水缸粗的金龍自他手中飛出,張牙舞爪,直直奔向林覺。
可是那條氣勢洶洶的金龍飛出,卻每飛出一寸,就縮小一分,等到飛到道人面前,已經只剩筷子粗細,幾乎只有一道弱小的金色煙氣了。
悄無聲息,煙氣也消失無蹤。
“好你個小和尚,竟敢對我動手。”林覺只看著他,隨手一扇。
嘭!
無聲無息,毫無動靜,就連空中的雨簾都沒被吹歪,地上的積水都沒有漣漪,這名此前還不可一世的和尚就被打飛出去,倒飛數丈,落入泥水中。
“咳咳……仙人……七尾狐……難道你是……林真人?”
“我確姓林,與你師祖云禪法師還是故友。”
“林真人……”
即便和尚內心如此堅定,聽見這個名字也不禁睜大眼睛,呆滯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