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卷著花瓣在空中飛舞,如龍如河,而在空蕩安靜的閣樓之中,仙人一臉溫和。
「舒村的林家現在如何了?」
「回、回神仙,林家人在做生意,好像做得不小,我來之前,我們汪家還和林家的人一起組了商隊,將旁邊歙縣的硯臺賣到京城。」
少年雖然是被神仙叫到了椅子上坐下,神仙也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和他并排,就像是鄰家的長輩一樣,卻還是忍不住緊張:
「而且,而且附近的人都聽說了,說林家有幾個老人,都一百多歲了,都還活著,說他們長生不老。」
「林家現在有幾口人了?」
「這我不知道,好多,怕是好幾十口。」
「那舒村的舒家人呢?」
「據說舒村也發達了!修得比原先大了些,比以前富裕多了,還拓寬了村子里的河,重修了村子里的廟,他們也經常去京城和江南做生意。」
「原來如此———」
林覺點了點頭,陷入沉思。
至于汪家當初的故人,他就沒有再問了,如今定然已經塵歸塵土歸土了。
這時,身邊的少年忽然翻身爬起,慌亂的一骨碌便朝他跪下:
「我想跟隨神仙修道學法術!請仙人收我為徒!」
少年自然緊張慌亂,畢竟這是神仙,是人間仍在傳聞的「林真人」,他不敢肯定真人會收自己為徒。
而他自然不知道,林真人其實已經在這里等他等了很多年了。
雖說幻境中的內容只是天翁的推演,林覺并不見得非要按著它走,可是一來天翁的推演很貼近事實,這是林覺本身就可能做出的決定,二來幻境畢竟給他帶來了一些模糊,雖然并不那么真實,有些模糊,越到后面越模糊,畢竟還是有感情的。
關鍵之處方不可受這種來自幻境的虛假感情牽絆,尋常時候,顧及一些卻也無妨。
「你能找到我這里來,說明當初你們汪家對我的恩情,我還沒有還完。」林覺對他說道,「這也算是我們之間的緣分。」
「啊?真人愿意收我?」
「為何反倒被嚇一跳?」
「沒有!沒有!弟子拜見師父!」
這少年也挺機靈的,立即磕頭大喊。
忽然想起,自己迷迷糊糊到了這里,莫名其妙到了閣樓,見到自己苦心想找的仙人之后,居然還沒有說過自己的名字,連忙又說道:
「師父!我叫汪然!」
「我知道。」
道人如是說了一句,轉頭看向旁邊默默坐著喝茶的另一名道人:
「許意。」
「師父,弟子在。」
那名書生氣的道人立即起身,面露無奈之色。
「這是我的大弟子,叫許意,你前面還有三位師兄師姐,二師姐叫普梅,三師姐叫銜朱,你先跟著你的大師兄念陰陽經,學習陰陽靈法。」林覺對著許意說道,「你先照看著他,我要去皇宮接羅公了。」
許意更無奈了。
絲毫不出所料師父收的弟子,還得交給自己。
「師父,就不能讓大師妹和三師妹也嘗嘗帶小師弟、教徒弟的‘樂趣」嗎?」
「也行。隨你。反正你會忽悠,你也有辦法忽悠,你去忽悠她們就是,她們一個比一個好忽悠。」林覺說道,「反正先讓他熟悉這里,然后熟讀陰陽經,開始擢取陰陽靈韻,修習陰陽靈法。」
「是—.—」
林覺沒再多說,很快邁步出去,走到外面陽臺上,跨前一步,就有雷云自他腳下聚起,帶著他往紅葉觀飛去。
留下兩個道土互相對視。
「你幾歲了?」
許意微微一笑,明明身體還年輕,在這深山修道多年,心也年輕,可真當看見這位和自己當年差不多大的少年時,心中竟還是忍不住升起一分和藹來。
「十、十三歲。」
「十三歲就敢這么遠出來尋仙求道,真有你的。」許意說道,「路上那么多關卡,你是怎么過的?」
「本朝、本朝太平,鼓勵商業,路引查得沒那么嚴。我每次過關進城我都多觀察一下,查得嚴的,我要么跟著一支商隊走過去,他們也不會想到我這么小是獨自出來的,會以為我和他們一起的,要么我就叫那位、那位靈官帶我繞過去。」
「你倒真聰明。」
許意帶著他也走出閣樓。
不過他并沒有用令牌呼喚雷云,也沒有抓住汪然,而是揮了揮衣袖,甩出一道清風,便將他托了起來,隨即直接邁步躍下懸崖絕壁。
「啊!」
一陣驚呼聲!幾乎驚動了所有人。
就連山頂樹枝上棲息的白鷺也被驚醒,扭頭往下看來。
「別怕。」
「我不怕!就是腿抖!心跳!」
「呵呵,看見這幾間小屋子了嗎?」
汪然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是幾間十分老舊的小屋。
「看、看見了。」
「這是幾十年前我、你的兩位師姐還有師父的幾位護法住過的,你選一間,
自己收拾一下,自己取些樹枝雜草來遮雨吧。」
「啊?幾十年前?」
少年驚了一下,看向面前這人。
他看著也就二十歲的樣子,卻是不知已經活了多少年了。
「不必驚奇,修仙沒有歲月,如今天下太平,也不太需要下山除妖,在深山中,日子就過得更快了。」許意說道,「你記下了嗎?」
「記下了。」
「好,那明天開始,我叫你的兩個師姐帶你——
話說一半,身邊就多了兩道身影。
普梅于清風中憑空出現,銜朱則是自懸崖絕壁上較低的一間樓閣殿宇中飄然而下。
一個身材高挑而有英氣,但站在她的面前,難免有些壓迫感。
一個身高一般,圓臉大眼,長得很白,倒是甜美親切。
少年低著頭,只敢偷偷看她們。
「哦,你們來了?來得正好,這是師父故鄉故人之后,千里迢迢過來拜師的,師父已經收下他了,還沒舉行拜師大典。」許意立馬說道,「師父說叫你帶他讀陰陽經,解經說義,修行靈法,銜朱之后再教他法術。」
「叫我們教?」普梅說道。
「真的假的?」銜朱說道。
「師父說了,自己的東西在自己心中固然穩妥,不過偶爾將之拿出來一次,
教給別人,也是一種整理和鞏固。」許意面不改色的說道,「以前小師妹的陰陽經、陰陽靈法就是我教的,如今來了個小師弟,自然該換大師妹來教了。至于他的法術,就交給小師妹來教了。」
「這倒有理。」普梅點頭,「不過小師兄你經常哄騙我們,我得問問師父。」
「師父剛剛出去了,去接皇帝去了。」許意無奈道,「你們也真是的,我怎么會騙你們呢。」
「我覺得有道理。」銜朱說道。
「那就行吧。」普梅也點頭。
「那就這么定了。」許意說道,「記得,從明天開始。」
旁邊的少年不禁聽著有些頭暈。
什么大師妹小師兄。
還有什么去接皇帝?
但他又不敢表現出來,只敢在心中。
「那我—」
少年心很不定,不知該做什么,只看向三位師兄師姐。
卻見三人對視一眼,忽然一笑。
二師姐將手高舉,伸手一招身后懸崖絕壁之上,最低的一間雜物房中,便有一大一小兩個器具飛了出來,落在她手中,又被她扔在地上。
正是一把柴刀,一個木桶。
大師兄則是微微一笑:「你若閑得沒事,就去砍些干柴堆在柴房之中,再從溪中打水把缸子填滿吧。」
三師姐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記得,砍柴可不能亂砍,打水也是有講究的,要———”
與此同時,天空之上飄著兩朵云。
一朵雷云,電光內斂,雷聲屏息。
一朵五彩祥云,是很真實的五彩祥云,不是神仙用法術奇異染成的那種,它的邊緣有著不同的色彩,鮮艷變幻如同彩虹,在天氣好的時候,日光或者月光照耀之下,確實就會有這樣的云。
兩人立在云端,低頭看著下方。
師姐講得順口,少年聽得認真,但因內心不定不安,也是記得迷迷糊糊。
倒是沒有那些關于深山老林的講究。
皆因此地乃是林真人的道場,雖然也有日月更替,晨昏相接,卻沒有什么妖精鬼怪害人的事來,這片楓山也沒有山神,若真要說有神靈,也是這兩位在此山中清修的仙人,是那只常在山中跳躍瘋玩的白狐。
「師兄可想起了以前的你?」五彩祥云上的仙人問道。
「你就沒想起你嗎?」
「我說的不是汪然,而是許意。」小師妹說道,「真像你啊。」
「你也差不多了。」
「.—」小師妹并不回答,只是又看下方,「沒想到師兄也學了師父那一套,自己收了弟子,自己不教,叫弟子來教。」
「你也不過因為就只收了一個弟子而已,若你再收一個,定然也是讓紫云來教。」林覺說著一頓,「不過師妹真就不打算再收個弟子?」
「算了,沒有有緣之人。」小師妹搖頭,「何況就這一個我都教不過來了。
「是啊—」
這也是林覺的煩憂所在。
仙人說的教不過來,其實還有另一個意思,便是難以使弟子也成真得道,可若做不到這一點,就要承擔分離之苦。
一個尚且難受,何況再一個呢?
教不過來便是如此了。
「走吧。」小師妹說道,「莫要讓羅公等久了。」
「嗯。」
好似天上起了清風,將兩朵云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