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京城確實就不易見到了,不過也并非全無見面的機會。”三師兄樂呵呵的說道,“道友興許知曉,我們浮丘觀的弟子除了第一個,別的都是要下山的,京城那么繁華的地方,趁著還沒改朝換代,別的師兄弟不知道,貧道我自然是要去看看的。不然換了天地,就算京城不遭戰火洗劫,下一任天子也指不定要把都城搬到哪里去,還是看看好,看看好。”
“那敢情好!聽說我們這間道觀就在城外往南不足二里,出城就看得到,妙臨道友若來京城,務必前來一敘。”
“好好好!這下去京城也有個落腳的地方了!”
“哈哈哈……”
一群道士在松下坐著暢談。
隨后兩天,林覺又帶著三名齊云山的道長在黟山中好好轉了一圈,前去好幾個靈法派的道觀拜訪,道謝通稟結果,將三人腿都給走酸了。
送走他們,便入了冬。
黟山一天比一天冷。
逐漸又到大雪紛飛時。
就連道觀中的松樹上都掛滿了冰晶,地上也鋪滿了雪,常有各種動物的腳印,有時只一推門,便能看到云海,美得不似人間。
常有山下人找上門來,請求幫忙除妖。
世道確實越來越亂了。
其實遇到妖鬼之事,這年頭的人也會報官處理,因此世上流傳有不少官兵除妖、官員審鬼的奇事。往往這些官員就會被認為是剛正厲害。以至于后來不少官員使些手段虛構這類事情,來給自己臉上貼金,增加政績,顯得自己連妖也能除、連鬼也能審,是個不懼妖鬼不虧心的好官。
所以這種傳聞也半真半假。
總的來說,太平盛世,妖鬼之事要少一些,往往也都是些小妖小鬼,而官府反而更愿意也更有魄力、有余力來管這種事。
亂世時候便相反了。
妖鬼之事變得更多,出來作亂的妖鬼也變得很厲害,一方面官府應付不來,另一方面朝廷崩解之前往往是從頭到尾的腐朽,官員也不想管了。
因此在這冬天求上門來的人不少。
既有窮苦百姓,也有村中大族,更多的還是商人,零零散散的也收了一些謝錢,大多都被師父拿給林覺,讓他喂給食銀鬼了。
不覺又是一個寒冬臘月。
林覺面前放著一個火爐,旁邊小桌案上兩個木雕,都是高大壯碩的人形,而他正拿著一個小錘,墊著鐵砧,輕輕捶打著一枚細小的金珠。
珠子很小,還不如小米大。
屋中傳出叮叮的聲響。
一粒小珠很快被他打成一塊細小的魚鱗。
林覺拿到面前仔細打量,又拿出另一片來比對,看大小形狀是否一樣,薄厚是否均勻,又調整了下,這才將之放進地上的一個小碗之中。
碗中已經有了半碗同樣的鱗片了。
隨即拿起鑷子,又從火爐中挑出一顆同樣大小的燒得通紅的小珠子。
“叮叮……”
這是為豆兵做甲。
“嘶……”
林覺忽然打了個寒顫,眉頭一皺,頭也沒回的說:“我給你說過了,不準在屋里練習吐寒氣,只有夏天才行。”
“嚶?”
身后的狐貍疑惑的盯著他。
“要練出去練。”
狐貍扭過頭,看向外面。
盡管門窗關得嚴實,卻也知道此時外面定然是一片雪白,天寒地凍。
那么冷!出去練?
狐貍又不是傻的。
扶搖搖了搖頭,轉過身子,朝另一邊吐。
吐著吐著,忽覺有些不自在。
好像身上變重了一點?
應是吐氣太多了,有些累著了。
狐貍如是想著。
今天練習就到這里。
林覺則仍在忙活,叮當聲響徹不絕。
這段時日以來,在山上的事情,除了例行的修行與做飯,便是感悟練習“山壓頂”這門法術,還有制作豆兵了。
“山壓頂”這門法術的入門比他原先想的還要更快些。
大概是因為這門法術本是土行法術,又是借用山的靈韻,而在自己上一次下山中,一直揣著山神令牌,揣著令牌自然便能感受到黟山靈韻,而黟山又是當前天下除傳說中的三山以及五方五岳以外最有靈韻的大山之一。自己將山神令牌還給山神之后,這種感受雖然中斷了,可在之前那段時間中感悟到的收獲卻并未立馬消退,而是成了自己走過的路之一,化為了自己的收獲。
借著那些感悟,學起山壓頂來,簡直得心應手。
就連“化石法”也因此有了不少長進。
最近天太冷了,不宜出門,便在屋中仔細做豆兵。
如今已到制造盔甲的時候了。
豆兵的盔甲兵刃用的并不是山神賜予的靈金——林覺本是打算用的,不過告知三師兄后,三師兄卻說浪費、不適合,剛巧他去城中除妖,遇到一只頗有些道行的妖怪,又得了一點靈金,便分了一些給林覺,林覺也分了些山神靈金給他。
說是當年古帝煉丹用的爐鼎碎片,其實原先不是什么厲害的靈金,只是被那位上古帝君用來煉丹,又沾了金丹的靈韻,這才變得更非凡了些。到現如今算是一種較為上等的靈金,不過最頂級的靈物永遠是天生地造的。
而這個過程其實也挺有意思。
雕刻豆兵像是在搞藝術,打造極小的盔甲也像在做某種手工藝品,除了趣味,忘我沉醉其中,不出差錯,也像是某種修行。
過于忘我,以至于沒有發現,身旁抽屜里緩緩滲出一道灰煙。
灰煙漂浮于空中,又化作大頭鬼。
待得林覺察覺異樣,轉過頭時,大頭鬼畏畏縮縮的站在旁邊,彎腰低著腦袋,雙手托著一枚靈丹,舉過頭頂,顯得十分乖巧。
“真、真人,丹、丹藥。”
“嗯?”
林覺先是看了眼丹藥,又看了眼它:“你的傷恢復了?”
“恢、恢復了。”
“不必這么畏畏縮縮、畢恭畢敬。”林覺一臉好奇的起身從它手中取過靈丹,“按師父的話來說,我們這是平等的交換。我們喂你白銀,助你療傷和為你提供庇護,你便吞銀吐丹,也算是助我們修行,我們也有該謝你的地方。”
“是是是……”
食銀鬼還是很恭敬:“這是我吐出的第一枚靈元丹。”
“我看看。”
林覺捏著丹藥仔細查看。
是一枚銀白色的丹藥,看著好似白銀,大概大拇指大小,捏著十分沉重,不過也遠沒有十兩那么重,丹中靈韻玄妙,表面自生氤氳。
似乎十分神異。
“這枚丹藥沒有雜質,是最純正的靈元丹。”食銀鬼說道,“多虧觀中白銀來得正當,不摻一絲雜氣污穢。”
“你先休息吧。”
林覺捏著丹藥,當先決定,先去拿給師父看。
于是捏著丹藥,往外走去。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
大約一刻之后,又是吱呀一聲,房門再度從外面打開。
穿著厚衣裳的道人走回來,重新坐在火爐邊,手中捏著的還是這枚丹藥。
再度打量片刻,放到嘴邊,輕舔一下。
味道很復雜,也嘗到了靈韻。
下一瞬間,便不再猶豫,放進嘴中。
一口靈丹入腹,頓作靈氣靈韻。
林覺閉上了眼睛。
修道是件玄妙復雜的事,絕非單純吞吐靈氣,道行也不只是法力深厚,因此這枚丹藥也很不簡單。除了靈氣濃重以外,也是自有玄妙。這種玄妙的存在也許就是白銀的來歷以及鬼怪口中駁雜污穢的氣會影響丹藥品質的原因。
林覺察覺到了古書被激活的感覺,那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悸感。
不過這時還是更專心的感悟玄妙。
狐貍便在他旁邊走來走去,時而湊近看他,時而伸懶腰,時而打呵欠,玩自己的尾巴。
不知過了多久,林覺這才睜開。
當先映入眼簾的是自家狐貍的臉,幾乎湊到自己面前,好奇盯著自己。
“你去別處玩。”
林覺伸手端著狐貍,放到一旁,這才退回床上。
當先取出古書,翻開一看。
古書上多了一門法術——
吐寒術,吐寒氣之法也。
水陰之法,修行者吐寒氣,可以化水成冰,夏日結霜,凍人成雕。
初學者口吐寒氣,觸之冰涼,可以解暑,再學可以化水成冰,寒氣傷人,高深者寒氣觸之成冰,大能者一口寒氣,滿城飄雪。
這是被狐貍吐出來的。
是狐貍對著他吐過寒氣的罪證。
不過林覺暫時不打算學。
因為古書上的法術越來越多了,而自己時間精力都有限,既然自家狐貍會,他便可以先將精力放在別的法術上。
于是又翻一頁。
“嘩……”
銀靈丹,又稱靈元丹。
煉丹之道,金銀鉛汞、丹砂玉石自有其用,主用白銀作為承載的丹藥中,最有名當屬銀靈丹。其丹方之復雜玄乎、自行煉制耗時之長,甚至對于煉丹士要求之苛刻,亦屬一絕。
未成真人可用,食之增長法力道行,根據自身道行高低,一月可吃一粒至三粒,不可超過三粒。
然而銀靈丹卻還有一種,便是丹道二鬼之一,食銀鬼吐出的銀靈丹。
煉制銀靈丹本需純凈白銀,不可來路不正,食銀鬼食銀亦是如此,且一月食銀不可過多,否則出丹品質不一。然而世間常有貪心之人,因此食銀鬼吐出的銀靈丹品質各異,須得仔細辨別。
“果然。”
這食銀鬼說得倒是對的。
這種感覺……
想來若是正派修士獲得了它,就算貪圖靈丹,只要顧及修行,便也不會索求無度、做無德無法之事。
“一月一粒……”
林覺感覺此時自身狀態,確實是有些道行增長的,雖說遠沒有突飛猛進,比不得山中的丹果,但是感覺也不少。
不知那妖王又是怎么個吃法。
不過他是不打算吃多的。
也不是不打算,實是財力不夠。
雖說這兩年浮丘觀的名聲越傳越廣,加上自打今年妖王動亂以來,山下越發混亂,不過道觀一個月能得的白銀也就幾十兩,有時還沒有。而從下一顆丹藥開始,就要交給師父,再由他分給師兄們了。
每人每月能分一粒都算不錯了。
“剛好……”
目前一人一月也就吃一粒為佳。
林覺搖了搖頭,見對面狐貍盯著自己,給它說了一句“不好吃”,便捏住紙頁,細細的聽。
里頭記有靈元丹的完整配方。
果真用料繁復,玄幻無比。
興許以后二師兄能自己煉出來。
林覺如是想著,坐起身來,準備換到灶屋暖和暖和,再請教五師兄醫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