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此情形,黎長風瞬時猜到夏玄心中所想,只因二人此前曾經與那小龜公打過交道,而那小龜公很機靈的完成了夏玄交代的差事,夏玄此番看他,無疑是在斟酌此人是否值得被幫助和提攜。
那個小龜公不過十三四歲的光景,長的很是周正,站在門口迎來送往,想必是先前發了一筆橫財的緣故,此時心情大好,滿臉帶笑,倍加殷勤。
站在夏玄旁邊看了良久,始終不見夏玄說話,黎長風便出言問道,“你看此人如何?”
夏玄聞言回頭看了黎長風一眼,實則黎長風也只是自認為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他之所以一直盯著那個小龜公并不是在觀察此人是否可用,而是自那小龜公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曾幾何時他也是這般殷勤待客,笑臉迎人。
不過黎長風如此一問,倒也提醒了他,隨即再度看向那個小龜公,此番才是真正的觀察和審視。
他先前給那小龜公好處,只是想讓他找個機會點醒朱尚忠,不曾想那小龜公并沒有親自出面,而是跑去將那娼妓的姘頭喊了過來,小龜公此舉極為巧妙,實乃一箭雙雕,在娼妓的姘頭看來小龜公給自己通風報信是在示好討賞,不但不會懷疑他的動機,更不會泄露是他報的信兒,甚至還可能給他賞錢。
相較于自己的一面之詞,由娼妓和那姘頭親口說出來的真相也更能令朱尚忠信服,不得不說此人的確很聰明,而且受人錢財與人消災,也算是重信守諾。
觀察片刻,夏玄低聲反問,“你感覺此人如何?”
黎長風說道,“看此人的言行和神態定是常年混跡市井,經年累月下來免不得沾染污濁穢氣,品性必然有失端正,不過此人見多識廣,精于算計,平日里又多得賞錢,想必不會將那幾個貝幣放在眼里。”
聽得黎長風言語,夏玄緩緩點頭,黎長風所說正是他心中所想,小龜公可能不是個好人,但他非常聰明,如果傳授他一技之長,相較于侏儒的三個貝幣,小龜公一定會更感激自己。
夏玄雖然點頭卻并沒有急于作出決定,而黎長風也不曾出言催促,只因二人心中都有顧慮,一是如果此人品行不端,授其技藝必然會引發惡果,最終害人害己。二是用這種投機取巧的方法來與紅衣侏儒對賭,不但有失光明,還有作弊的嫌疑。
良久過后,還是黎長風先開口,“正如你先前所說,聰明人大多心思復雜,而忠厚之人往往心思簡單。”
夏玄拿不定主意,便隨口問道,“你怎么看?”
黎長風說道,“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不妨留其備用,萬一另外三人咱們無法取勝,就只能用他。”
黎長風話音剛落,夏玄便發現那小龜公向他們跑了過來,實則他早就知道小龜公看到了他們,之所以現在才來跟二人打招呼,乃是因為百花樓已經客滿,沒有多余的娼妓再招呼客人了。
狗吃了人家的骨頭還知道沖人搖尾巴呢,更何況是人,誰也不會白拿別人好處,由于先前拿了夏玄不少好處,小龜公對二人便異常熱情,先是沖二人謙恭見禮,隨后又偷偷告訴二人,他們的朋友不久之前跑回來打了那個娼妓一頓,不但將其打的鼻青臉腫,還打掉了兩顆門牙,打完人之后朱尚忠便離開了。
夏玄只道二人之所以去而復返并不是尋找自己的朋友,而是閑來無事,想跟他聊上幾句。
妓院客滿,小龜公也就下工了,得知二人來意,不但爽快答應,還指著街道對面不遠處的夜食攤子要請二人吃夜宵。
三人去到夜食攤落座,夏玄先問其出身來歷,小龜公只道自己的老爹是個賭鬼,賭輸了就把他給抵債了,債主見他雖是男子卻長的眉清目秀便將他給賣給了妓院,平日里主要負責迎來送往,遇到有龍陽之好的客人他偶爾也會接客。
夏玄早年跟著姬有德四處游走,聽的多,見的也多,對于小龜公所說也并不感覺驚詫,隨即便詢問他日后有何打算,畢竟這般茍且度日也不是長久之計。
小龜公只道自己最大的夢想就是做官,為了做官他不但偷偷習文練字,遇到會武功的客人也會虛心請教,纏著對方教自己幾招兒。
“你為什么想要做官?”黎長風追問。
“這些年有太多的人欺負過我,我一直在忍著,”小龜公說道,“如果有朝一日我當了官兒,我一定要連本帶利的討回來,欺負過我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朝廷的文官都是士族舉薦的,你如果想做官,只能練氣習武,而練氣習武遠比你想象的更加辛苦。”黎長風隨口說道。
“我不怕吃苦,”小龜公正色說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夏玄聞言挑眉看了小龜公一眼,“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小龜公并不知道夏玄為何重復自己的話,立刻重重點頭“對,為了揚眉吐氣,我不怕吃苦。”
夏玄沒有接話,而是拿出一個銅幣放到了桌上,“我們還有事情要辦,你自己吃吧。”
小龜公見狀多有不解,不過夏玄并沒有給他詢問的機會,隨即離座起身,與黎長風同行離去。
待得拐出巷口,黎長風出言問道,“為何放棄此人?”
“此人已經病入膏肓,不可救藥。”夏玄搖頭。
身為岐黃圣手,黎長風自然知道小龜公并未病入膏肓,亦知道夏玄指的是此人人品低劣,“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常年與娼妓和嫖客為伍,品性不可能太過端正。”
“品行不端和心術不正是兩碼事,”夏玄搖頭說道,“令我徹底放棄此人的原因是他剛才說的那句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這話有什么不妥?”黎長風疑惑,“不曾付出,如何能有回報?”
“沒有付出自然不會有回報,”夏玄隨口解釋,“不過一個人如果吃得苦中苦,就是為了做人上人,那此人就是心術不正。”
見黎長風眉頭不展,夏玄便再度說道,“人上人是什么人?為什么非要做人上人?為了做人上人,不惜吃苦中苦?”
黎長風恍然大悟,“在他看來人上人就是可以居高臨下,胡作非為的官員,他渴望的是為所欲為和頤指氣使,如果有朝一日讓他翻身得勢,他會因為自己曾經吃過苦中苦而變本加厲的反噬弱小,不然他的心境就會嚴重失衡。”
“對,”夏玄點了點頭,“論法術修為,天格之下應該沒人比我更厲害,但我從來沒想過要去欺凌弱小,論血統出身,九州之內應該沒人比我更尊貴,但我從沒因為自己出身尊貴而看不起別人,我不想做受人欺凌的人下人,但我也不喜歡做欺凌別人的人上人。”
待黎長風點頭,夏玄再度說道,“這些年下來他應該也有了一些積蓄,完全可以離開妓院獨自謀生,但他卻并未那么做,而是一直滯留妓院,繼續沆瀣茍且,為的就是博取做人上人的機會。”
“言之有理。”黎長風點頭贊同。
“如果一個人吃得苦中苦就是為了做人上人,那他所經受的一切苦難都是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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