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荒白虎的山洞里二毛曾經哭過一回,那種肝腸寸斷和撕心裂肺令黃七心驚悲切且心有余悸,而今馬上就要見到姬有德了,二毛是此人撫養長大的,感情之深厚可想而知,黃七很擔心他見到姬有德的尸體之后情緒會再度失控,故此才會有此一舉。
不過二毛的回答語帶顫音,由此可見他對接下來是否能夠控制住自己毫無把握。
進入樹林之后二毛一直疾行在前,黃七忐忑的跟隨在后,二毛此時已經身擁深紅修為,即便周圍伸手不見五指他也能看清東西,而此時太陽才剛剛落山,山中也不是很黑,但二毛在行走之時頻頻失足,幾次險些摔倒。
沒過多久二人便來到了那棵高大的柏樹附近,此前山中曾經下過雪,樹下還殘留著些許未曾融化的積雪,積雪上面并無腳印,說明最近沒人來過。
黃七循著二毛的視線望去,隨即發現了那處位于大樹下面的山洞,這是一處低矮的土洞,洞外生長的雜草已經被積雪壓倒了,隱約可以看到洞口,洞口堆積著不少陳年枯枝,這些枯枝并不是柏樹的樹枝,而是其他樹木的樹枝,如果是自然跌落也不可能落到洞口內部,由此可見這些枯枝是人為堆積在那里的,其目的自然是為了堵住洞口。
看罷洞口的情況,黃七轉頭看向一旁的二毛,只見二毛雙目圓睜,呼吸急促,渾身上下都在不可自制的劇烈顫抖。
短暫的思慮過后,黃七低聲說道,“你在這兒等著,我先進去看看。”
二毛歪頭看了黃七一眼,沒有同意,卻也沒有阻止。
黃七邁步上前,將堵在洞口的枯枝一根一根的抽了出來,抽出的枯枝已經有些腐朽,明顯不是近段時間堆在這里的,此外,這些枯枝都是樹枝朝外,樹干朝里,說明當初是有人將這些樹枝拖到洞口的,而且此人進去之后再也沒有出來過。
清理過樹枝,黃七躬身往山洞里看了一眼,由于山洞很小,不用進洞她也能看清山洞里的情況。
由于之前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對于山洞里的情況黃七并沒有感到恐懼或意外,短暫的端詳之后轉身回頭,“他真在里面。”
聽得黃七言語,二毛的喉頭動了動,看得出來他想說什么,但最終卻什么都沒說,只是木然邁步,緩慢靠近。
見二毛面色煞白,抖如篩糠,黃七急忙走回來伸手攙扶,“他走的很安詳,尸身也沒有腐壞。”
聽得黃七言語,二毛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轉而沖她擺了擺手,示意自己可以走。
進入山洞之前,二毛深深呼吸穩定情緒,轉而低頭走進了山洞。
山洞很小,二毛一進山洞便看到了倚靠北側洞壁席地而坐的姬有德,劇毒在奪去他生命的同時也將他的尸身完整的保留了下來,他的表情很是平靜,不但沒有絲毫的痛苦,反倒有著些許解脫的輕松。
姬有德的眼睛還是睜著的,雙眼猩紅一片,全然看不到瞳孔和眼白,由此可見在殞命之前他就已經瞎了。
二毛是姬有德一手帶大的,面對著這個陪伴了自己十幾年的老人,所有的回憶,曾經的點點滴滴瞬時齊涌心頭,走馬燈一般的自其腦海里急速閃過。
片刻的茫然過后,二毛雙膝跪倒,沖姬有德鄭重九叩,除了磕頭大禮,他想不到還有什么方法能夠表達自己對姬有德的感激和敬重,姬有德不但將自己養大,還教會了自己為人處世和糊口謀生,這些年姬有德一直是為他而活的,最為可貴的是姬有德的巨大犧牲和所有付出都是建立在沒有任何回報的基礎上的。
九叩過后,二毛依舊跪在地上,“死瘸子,你騙得我好苦。”
有了前車之鑒,黃七急忙在旁插話,“哎哎,你別說話,一說話你又得哭,你可是答應過我不哭的。”
“我沒哭,”二毛說道,轉而再度看向姬有德,“不是我說話不算數,而是我在西荒發現了白虎和我父親的尸骨,這才提前推斷出了事情的真相。”
姬有德已經死去多時,自然不會有所回應。
黃七知道二毛的情緒處在崩潰的邊緣,她也知道二毛的情緒一旦失控,自己肯定勸不住,為了不給二毛回憶傷感的機會,她急忙開口說道,“他面前放著一塊木板,上面好像有字兒。”
二毛的視線此前一直集中在姬有德身上,聽得黃七言語,這才注意到姬有德面前還放著一塊木板,上前拿起,只見上面歪歪扭扭的刻著四個字,“就地掩埋。”
這四個字刻的歪歪扭扭,由此可見在刻這幾個字的時候,姬有德已經看不見了。
眼見二毛出神發愣,黃七暗道不好,急忙打岔,“上面寫的什么?”
“就地掩埋。”二毛說道。
“哦,那就隨了他的心愿吧。”黃七說道。
二毛搖頭,“這不是他的心愿,這只是他的障眼法。”
“什么意思?”黃七不解。
二毛隨口解釋,“他給我留下了很重要的東西,但東西不在他的身上,而是被他埋在了山洞下面。”
“他為什么不把東西帶在身上?這里這么隱蔽,又不會有人來?”黃七問道。
二毛長出了一口粗氣,“他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如果把東西帶在身上,萬一有人無意之中闖進來,就會將東西拿走。他留下這四個字,并不是為了讓闖進來的人把他埋掉,他身無分文,誰會埋他?”
黃七隱約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他這句話是沖你說的?”
二毛點頭,“嗯,這句話只有我看見了才會照做,別人就算看見了也不會理會。”
“我的天哪,這個人怎么這么聰明?”黃七感慨。
“他不但聰明,還異常縝密,”二毛說道,“這些年朝廷一直在搜捕我,但凡他露出一點馬腳,我就活不到…...”
唯恐二毛回憶傷感,黃七急忙出言催促,“那你快挖吧,馬車還在路上,咱們也不能在這兒耽擱太久。”
聽得黃七言語,二毛收回思緒,上前抱起了姬有德,觸及到姬有德僵硬冰冷尸體的瞬間,一股強烈的悲傷鋪天蓋地的襲來。
眼見二毛眼圈泛紅,黃七急忙說道,“先別急著搬他,先找東西呀。”
“東西應該埋在他的身下。”二毛說道。
將姬有德挪開之后,其身下果然有一小片區域顏色與周圍略有差別,二毛徒手挖掘,很快自一尺多深的地方挖出一個紙包,紙包只有巴掌大小,由油紙嚴密包裹,外面還捆扎著自衣服上撕下的布條兒。
二毛解開布條,剝開一層油紙,發現里面是黏糊糊的一層油脂,油脂最大的作用就是防潮隔濕,二毛摸索著找到下一層的紙邊再剝一層,里面竟然還有一層。
接連剝去了五六層油紙,這才露出了里面的東西,里面有一個厚厚的信封兒,還有一個食指大小的黃色事物,有些像飛鴿傳書用的竹筒。
信封用蠟淚封住了,眼見二毛想要打開信封兒,黃七唯恐其看過書信又會哭,急忙出言說道,“東西已經找到了,咱趕緊走吧,萬一馬車被人偷走了,咱怎么回去呀?”
感覺黃七說的有道理,二毛便將那信封和那竹筒小心的揣進了懷里,隨即背起姬有德躬身走出了山洞。
“我幫你抬吧。”黃七想要幫忙。
二毛搖頭,“不用,小時候他背過我好多次,我也該背他一回了。”
見二毛態度堅決,黃七也不便再說什么,不過來時的路上二毛一直走的踉踉蹌蹌,但背著姬有德,二毛反倒步履沉穩,健步如飛。
片刻過后,二人回到路旁,將姬有德放進了轎廂,黃七隨后上車,坐在姬有德身邊扶著他。
“多謝你了。”黃七的舉動令二毛好生感動。
“瞎客氣什么呀,以后對我好點兒就行了,”黃七放下轎簾,“快走吧。”
二毛去到駕位抖韁催馬,馬車風馳電掣,疾行回返。
次日上午,二毛自一處縣城暫停歇馬,趁機出去采買了不少酒水,由于朝廷管控糧食,本就很貴的酒水而今更是貴的嚇人。
除了酒水,二毛還買了鐵鏟和幾匹布綢,父親等人埋骨之處位于深山之中,棺木運不進去,只能用布綢裹身,安葬姬有德。
下半夜丑時,二人終于回到玄云宗東面的鎮子,連夜背尸進山,將姬有德與父親和子許葬在了一處。
回山卸下酒水,黃七又陪著二毛去縣城歸還馬車,待得瑣事忙完,已是大年初三的二更時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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