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鵬程問女兒:“茉茉,這位辛小姐,入職前,注冊的小公司,叫‘靜笙吟秋’,你知道嗎?”
夏茉一愣,回憶道:“當年在英國,她幫我寫論文時,看到我在中國留學生論壇的賬號,叫靜笙吟秋,說很美,我就告訴她,這是媽媽的真名加筆名。但我沒想到,她會拿去給自己的公司用。可是,夏氏請她策劃太平湖的慈善活動那次,發票上不是這個名兒啊。”
“那是我得知后,讓她改了。”
夏鵬程仍是口吻平和,但將當初夏茉在黃山被救后,辛西婭跑到夏氏找自己,要退還水軍費用的事,和盤托出。
夏茉聞言,語氣里透出霜意來:“爸爸,原來,黑夏氏的水軍,是夏氏自己雇的?”
“對,那一陣,我正好發現王思東在度假村招標上,搞小動作,就利用了輿論。”
夏茉噌地坐直身體,動作的幅度,把腳邊慵懶舔毛的貓咪,都嚇得一骨碌爬起來,退開去。
“爸爸,你不是利用輿論,你是利用了你自己的親閨女。你知道一年多前,我被網暴得多厲害嗎!你怎么可以這樣!”
“茉茉,爸爸向你道歉。但這就是生意做大后,不得不去面對和解決的各種問題。網上被水軍公司帶了節奏的那些人,你何必在意?他們可能,這一輩子,用你們年輕人說的,叫啥高光時刻,也就只是敲敲鍵盤,罵兩句有錢或者有才華的人,出出氣。而爸爸收拾了王思東作弊的投標人后,太平湖度假村,最后不是由你來管了么?茉茉,你現在也是夏總了,你更應該明白,和人打交道,比爸爸當年跟著首長和洪水打交道,兇險多了。商場上,企業里,不玩心眼是不行的。”
夏茉陷入沉默。
夏鵬程以為,自己這段鋪墊,足夠坦誠和富有說服力,遂繼續講下去:“所以茉茉,我要表達的是,其實爸爸很早,就覺得辛西婭,不是個質地純良的姑娘,心機很重,為了脫離她那個階層,會用她認知里的布局手法,一點點接近我們的圈子,就算目前功力還不深,但可能會對你越來越有傷害。”
夏茉冷笑:“爸爸,你既然已經鑒定過她不是善類了,為什么還會允許她給我們夏氏策劃活動?”
夏鵬程嘆氣:“那是因為,你已經和她有了交情啊!這種人,不管后面怎么發展,有一點是肯定的,遠之則忿。所以當時,我讓劉秘書給她個訂單做,賞她幾個辛苦錢。同時也看看,她是不是想和我套近乎,混進夏氏。沒想到,她的目標,不是夏氏,而是紅松,是周瑾。老周和我,能不著急嗎?”
“那又怎樣?爸爸,就算辛西婭,她是看中了我的未婚夫,想得到他,又怎樣?”夏茉提高了音量,但很快思及夏鵬程的心臟毛病,還是將反駁的氣勢收了收,斟酌用辭地說道,“爸爸,我不激動了,所以現在,我不是在和你講氣話。如果你希望我去理解,你當初雇水軍的必要性,那你,也就不應該指望,我把辛西婭恨得咬牙切齒。你為了保證我們夏氏不被人占便宜,辛西婭為了過上更好的日子,這不都是通過耍心眼來利己么?”
“茉茉你,你就一點也不難受么?辛西婭要搶的,是周瑾!你那么喜歡周瑾,你……”
“爸爸,我和周瑾還沒結婚,周瑾有變心的權利。”
“茉茉,你在說什么啊?你這,都是從哪里學來的觀念?”
“比我有水平的人告訴我的,我覺得她說得對。爸爸,你沒有意識到嗎?周瑾有變心的權利,其實也就意味著,你女兒我,同樣有這個權利。我不是只能和一個男人談戀愛,不是一旦變心就要被網暴浸豬籠了。爸爸,我現在很冷靜,也很明確地告訴你,我對周瑾,沒有感覺了,我喜歡上了另一個男人。你打這個電話來之前,我剛剛做了決定,今晚要和周瑾說,我們分手。”
手機那頭,寂靜片刻,響起夏鵬程一字一頓地問話:“茉茉,你是不是喜歡上了……小梁?”
“是。”
“梁家祖孫倆,是好人。但是茉茉,好人,不一定適合做夫妻的。”
“爸爸,媽媽當初喜歡上你的時候,外公也說過這樣的話。”
夏鵬程一噎。
女兒確實變了,不光喜歡的男人,變了,而且揣摩人心的本事,也有大有精進。
女兒的準確回擊,說明她剎那間就揣摩到,父親為什么不認可梁峰作女婿。
這也是周飛不認可辛西婭做兒媳的原因。
階層差距太大,大到已無法去判斷,真心的成色。
但三十年前,他夏鵬程這個泥巴里翻滾出來的窮小子,去追求書香世家的靜笙時,也沒有分毫要吃岳家軟飯的念頭。
事實也證明,他與靜笙白手起家,靠自己打出一片新天地,彼此的感情也日漸深厚,可惜老天不長眼,用疾病帶走了靜笙。
“爸爸,”夏茉仔細辨別著夏鵬程的氣息,“我提媽媽,絕不是和你杠。周叔叔說周瑾和他不親,可是我和你是親的,爸爸,我一直都愿意和你說實話。我這一陣,最想說的實話就是,我真的,真的喜歡上梁峰了!”
“咣”,身后傳來物件倒地的響聲。
夏茉遽然回頭,梁峰正手忙腳亂地去挪開自行車,又扶起被碰翻的椅子和花架,一面連聲和走出來的店主人道歉。
“沒事沒事,”店主人也是個不到三十的女孩,和氣地對梁峰道,“這是我們員工拿來改造刷漆的舊家具,本來就不穩,我忘了貼個紙條提醒一下了。”
夏鵬程在手機那頭,也聽到了動靜:“茉茉,你那里怎么了?”
“爸爸,工程部在弄活兒,我先掛了好嗎,我晚上再給你打過來。”
夏鵬程沉沉地嘆了口氣,吐出一個字:“行。”
夏茉放下手機,看著梁峰。
梁峰本來想說“我進去買杯咖啡”,話到嘴巴就變成:“你喜歡我,我聽到了。”
剛把花架歸位的女店主,見此情形,瞪大了眼睛,滿臉寫著“哎喲我去”四個字,但很快反應過來,趕緊識趣地退回室內。
梁峰走到夏茉面前。
夏茉迎著他的目光:“你怎么找到這里的?”
梁峰指著跳上凳子旁觀的貓:“你以前拍過它的照片發我,你發我的每一張照片,我都不會刪。我剛才把照片發在志愿者群里問,這個背景是哪里,有人給了我定位。”
夏茉抿嘴:“你們志愿者,比百度識圖還……”
她那個“牛”字尚未出口,整個人就落入了梁峰的懷抱。
四月的黃昏,湖邊的氣溫比白晝低了不少,但此梁峰的熾熱,碾壓了彼涼風的寒意。
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當初黃山的西海瑤池外,松枝斷裂時,夏茉就在第一時間,身處這個懷抱。
可此時此刻,又絕非彼時彼刻。
此時此刻的懷抱,是情動的水到渠成,是表白的噴薄而出,是讓夏茉瞬間陷落于迷幻與狂喜中。
暈乎乎的,卻仍曉得更緊地貼上去,伸出手,摟住那人的脖子,將一張燒成晚霞的臉,埋進他的胸膛里。
“我來找你,也是要說這句話的,”梁峰撫摸著夏茉的頭發,“我喜歡你,很早就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