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位女客,方才對梁峰就印象甚好,此刻更不會拒絕小伙子送上的暖胃熱飲。
穿貂裘的錢總,接過奶茶后,卻撇撇嘴,淡淡道:“呵呵,我居然也有份?小伙子,是不是聽到我姐妹們說了什么,你急著過來給你女老板出面緩和氣氛啊?”
梁峰一臉憨厚實誠的笑容:“我們打工的,總想在老板面前表現一下。那啥,我們前臺同事,不也努力請客人打好評嘛。對了,小姐姐,你是,要投訴啥?”
“我想把你們的魚,放生去太平湖里,保潔員不讓,把我衣服弄臟了。小伙子,你說你們酒店該不該賠償?不賠整件衣服的錢,賠一晚上房費,總應該的吧?”
梁峰聞言,心里掠過十幾匹拖著感嘆號的神獸。
他剛才在湖畔咖啡館門口,遠遠看見夏茉的身影,確實怕她小姐脾氣上來,將事態激化,所以趕緊過來嘗試救火。
此刻一聽,我去,真想對這貂裘大娘來一句:人類腦子進化的時候,你是躲起來了嗎?
這金魚是酒店的財產,你從小難道沒被父母教過,別人家東西問都不問就拿,那叫“偷”。
ok就算你沒教養也不懂法、認知跳出三界外,一心向佛,這幾條小金魚在魚缸里活得好好的,又不是要被酒店拿去做“三金魚色拉”了,你把它們扔太平湖里,還管這叫“放生”?
ok你那么慈悲為懷,還穿個不知道殺了多少只貂才能湊出一件的裘皮大衣?
不過,梁峰的腹誹,并不影響他的演技。
“嗐,我說呢!”梁峰在硬憋出的笑容里,再摻入幾分仰視感,施展他那老天爺賞飯吃的音色魅力,“剛剛在咖啡屋那邊,就聽其他姐姐們說了,你們從池州那邊過來,之前是參加了九華山的祈福路線對吧?都是佛門有緣人,所以看待生命,境界就是比我們這樣的凡夫俗子高。”
邊上一位女客插嘴道:“對啊小伙子,你看這些魚多可憐,一輩子就被束縛在那么狹小的空間里,不能追求自我的大天地,我們要有共情能力的對吧?”
梁峰連連點頭:“是是是,沒錯。哎對了,九華山是不是很好玩?我一個安徽人,都還沒去過,好羨慕姐姐們。”
女客們,猶如吵鬧中忽然被另一件玩具吸引了注意力的嬰兒,果然開始對梁峰輸出九華山禮佛攻略。
“等一下再講這些,”貂裘錢總打斷伙伴們的話頭,眼鋒掃過夏茉與大堂經理,又落回梁峰臉上,“先說我提的賠償方案,不同意也可以,我們五間房,每人都是通過平臺定的,我們直接去打5個一星差評。”
酒店免房費,就像飯館免單,是不可以隨意突破的底線,否則,在現在這個信息飛速傳播的時代,很容易帶來大量效尤的“霸王餐”案例。
這一點,不必夏茉耳提面命地堅持,梁峰也有數。
他于是繼續用搶答的姿態,示意夏茉,自己還想再出幾招,搶救一下眼前的局面。
“錢姐姐,我呢,現在打兩份工,另一份是做有聲書。這兩天巧了,正好讀到一本修佛修禪的書,叫《人生就是放下》。你看我理解得對不對哈,學佛,是渡人渡己,就像你們做放生的善舉,那本質,其實不僅是救命,更是建立自己的慈悲心。咱們酒店試營業,肯定最想留住你們這樣的優質客群了,但免房費的事由,酒店業主方是有明確的規定的。我們夏總要是能作主,早就點頭了對吧?錢姐姐和其他幾位姐姐,也,放我們一馬。人生,就是放下嘛,嘿嘿,呵呵……”
梁峰本來的脾氣有多剛,夏茉怎會沒數。
此際見他這樣有違性情地哄奇葩,夏茉又心疼又窩火。
但發功都發到這個份兒上了,自己若又唱回紅臉,豈非前功盡棄,讓梁峰的憋屈白受了?
她于是趕緊調整方案,接上梁峰的話:“這樣行不?讓我們小梁,陪大家再去湖畔咖啡廳,帶大家體驗一下二樓的手工漆扇項目,不必另行付費。我再讓餐廳送一個戰斧牛排的套餐過去,咖啡廳那邊的日落景觀,比酒店大堂更好。然后我這邊呢,把錢女士的方案,去和總部業主申請,爭取今天傍晚,去咖啡廳和各位反饋。”
貂裘錢總繃著的臉終于松弛了些,看著夏茉道:“行吧,我也不想為了這么個破事,影響姐妹們出游的好心情。小夏,你們酒店的員工,要都像這小伙子一樣有服務意識,才值得這個房價。”
又白了保潔阿姨一眼:“下次見到客人不要一口一個大姐的。”
梁峰眼看夏茉要勃然變色,趕緊打哈哈道:“錢總,我們黃山這里,喊大姐,真的是尊稱。比如平時對我們夏總,我就常喊夏大姐。”
“那不一樣,你看起來是比她小點兒。”
“過獎過獎。”
哄走這些找茬的女客人后,梁峰很快就給夏茉發來微信,說自己準備給大姐們繼續推銷景春瑩的國風主題珠寶,讓夏茉使用以下話術:房費不能免,但申請了每人一百的消費券,可以用在購買首飾等紀念品上。
夏茉回了句“墻都不扶就服你”后,便找來徐姐準備好信封裝著的禮券,跟著戰斧牛排套餐,一起送到姑奶奶們面前。
剩下的事,就期待梁峰搞定了。
沒多久,梁峰發來信息:每人都挑了一件,總共8000多營業額,用券抵了500,春瑩和酒店的利潤也夠。我還讓她們在平臺上寫好評加圖片,等于給咖啡館和代銷的珠寶都引流了。
四小時后,晚上9點。
到了湖畔咖啡廳的打烊時間,客人陸續離開,服務員收拾完后,留了吧臺的兩盞小燈,給剛在門口露天位置坐下來的夏茉和梁峰,作為照明。
然后,服務員拿出兩個取暖的立式電熱器,又端來一個小炭爐,架上鐵絲網,擺好紅薯玉米等雜糧,在炭火上烤,并一壺熱茶。
“夏總,這樣不冷了吧?”
“很好,很暖和了,你下班吧,回頭梁先生會把東西收進門的。”
服務員得令,背上包往員工宿舍走去。
夏茉把羽絨服往身上緊了緊,給梁峰和自己斟茶后,望向太平湖上的明月:“忙了一天后,我最喜歡坐在這個位置,看看風景,放松。”
梁峰把烤紅薯翻了個面,語速慢慢的:“你來這邊大半年,喝熱拿鐵的習慣,改成喝黃山毛峰了?”
夏茉撇嘴:“習慣和本性一樣,都沒有一成不變的。你不也是嗎?原來滿嘴滾刀子的一個人,真是教科書式的獅子座直男,今天對著那幾個姑奶奶,你不也變hellokitty了?”
梁峰無奈地搖搖頭:“你以為我不想懟她們嗎?我可以嗎?你可以嗎?你們酒店服務業,和我現在做有聲劇上平臺,一樣,大部分時候,再惡心,不也得忍下這些奇葩么?”
夏茉的目光從中天明月處,落下來,投向梁峰,幽聲說道:“今天,謝謝啊。”
梁峰一笑:“怎么獎勵我?”
話一出口,忽覺尷尬。
只有男女朋友間,才會用這樣親近得甚至有些黠昵意味的語氣吧?
自己和夏茉如今再熟,自己再是默默地、又堅定地喜歡她,也不能,突然地就表現得沒有距離感了吧?
還是怪此刻冬月照人、圍爐夜話的氣氛太好,他這獅子座,真的骨頭輕成,撒嬌的貓兒了。
夏茉也確實一愣,還沒應答的反應,梁峰的手機響了。
“喂,哦,錢姐,你好你好,還沒休息吶?啊?寫好評?哦,那得你們離店后,訂房平臺才開放評價權限。哎,好的好的,明天我等著看,別忘了曬我們酒店的照片。還有設計師的珠寶。啊,啥?在聽我的有聲書,哎唷,感謝感謝。好的,錢姐晚安,做個好夢。”
梁峰掛了電話,做了個齜牙咧嘴的表情:“人的潛力真是無限,我特么有一天,也能說出這么油膩的臺詞。”
夏茉大笑起來:“工傷,你這純屬工傷。”
旋即語氣自然地又轉回剛才的話題:“梁峰,你不是問我獎勵嗎?我還真有個給你拉資源的想法。過幾天,慧文集團的大活動,白金、大神級的寫手,會來不少,我想去和他們的有聲部門套套近乎,讓你播上有流量的書。”
“好啊,我跟你見大佬。”
夜色寧謐,冬寒雖冷冽沁膚,卻別有一股純凈的清氣。
夏茉眺望太平湖,想起歲初的正月十六,也是在此地,自己和景春瑩,看著湖水遠山,聊了些交淺言深、但不覺得別扭的話。
彼時彼刻,梁峰應該正在市里的醫院,等著做右掌的手術。
一年后的現在,梁峰竟然和自己走得這么近,而華麗變身的多元內容咖啡廳里,景春瑩的徽州珠寶系列,也已經像模像樣地展示出來了。
緣分就是這樣奇妙,與君初識之際,未必傾蓋如故,或許還伴著齟齬爭執、相看兩不爽。
但漸漸地,各自的心性,引導著一樁樁舉止,不急不徐、真實可觸地,編結成紐帶,將同質的生命,維系在一起。
梁峰見夏茉觀景似乎入了迷,也兀自品咂著心事。
這樣在月色中彼此沉默也不覺得怪異的時刻,他多希望,時間的流速,能放慢,再放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