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娘松開手,付貴瞬間就覺得自己恢復了正常,他依然渾身是力氣,可現在,他卻是踉蹌著跪下了,真相往往都是如此的殘忍。
他以為自己心愛之物是皇上賜給他的,那些東西,每一樣都是榮耀榮譽,他是真的愛啊,那些御賜之物品,都如同柳三娘說的那樣,和他身上的每一道傷痕是同樣的珍貴。
作為一個上過戰場的將軍,身上的傷就是榮耀,所有的御賜之物,都是功勞,而功勞,是用命換來的。
他失去了一只手,是心中永遠的傷痕,他本不信這世上有神,他看不得明目張膽的行騙,他去,是為了收拾人的。
但沒想到是真的,他相信有神了,可現在,他曾經相信的神,給了他當頭一棒,要了他的命。
付貴抱著頭,聲音哽咽:“我要我女兒活。”
如果這手好,要用女兒的命來換,他不要。
他有四個兒子,他從來沒有覺得有什么不一樣,臭小子不聽話了,該打就打,他也不害怕會打壞了,畢竟在他的認知里,男人都是頂天立地,他的兒子,就該跟他一樣,骨頭硬,經得住。
棍棒底下出孝子,他是個將軍,他的兒子,不能慫成鵪鶉,不能給他丟臉,他要把兒子都培養成保護百姓的男人,長大了都要扔戰場去廝殺的。
最小的女兒出生,聲音細細的,眼睛水汪汪的,哭聲好似能抓人心,抱在懷里軟軟的,他心中的某一根線好似被扯住了,心突然就柔軟了。
他好似理解了,貼心兩個字的意思,也理解了,好友曾說女兒好的意思,他那會并不理解,他是不想要女兒的,畢竟在他看來,女人都是麻煩的。
可有了女兒之后,一切就都自然而然的明白了,那小小的一團,他都舍不得吼了。
嬌嬌是他取的名字,他還曾翻閱過古籍,請教過文臣,嬌這個字,最合他心里。
他的女兒,是他心中嬌,是要用一生呵護的嬌花。
付貴緩緩抬起頭,堅毅的眼神看著柳三娘:“救我的女兒。”
他的嬌嬌女,還未長大,還未體驗世間美好,還未心意過某個男子,他還未親手將她交給那個能延續他這般寵愛繼續寵愛下去的男人,他怎能舍得讓她死。
付夫人看了看柳三娘:“將軍,她的話不一定可信,你的手……”
付夫人還未說完,付貴眼神就沉了下去。
妾侍嘆了口氣,付夫人想的,她知道,也了解。
付貴便是她們的天,今日別說是付夫人了,就是換了她,她也會選擇付貴,子嗣是十月懷胎所生,可丈夫,也是她們的天,子嗣生下來,便有自己的思想,逐漸長大,以后也有自己的生活,唯有夫,是要過一輩子的人。
付嬌嬌已經沒了氣息,但付貴的手卻是真真實實的,失女之痛縱然痛苦,但若能讓付貴健全,便是天的支撐,邊疆亂,付貴肯定要上戰場,到了戰場,健全之人活下來的概率便高了很多。
妾侍拍了拍付夫人的手背,以示安慰。
付貴堅定道:“我一只手,照樣能殺得那些胡蠻膽戰心驚,我一只手,也能護得了我的嬌嬌一世安穩,夫人莫要說出讓我寒心的話語,而我是個人,虎毒尚還不食子,我怎能連畜生還不如。”
縱然知道那是因為愛,他也難以接受。
付夫人沒再說話,心頭的愧疚羞憤,讓她沒有顏面待在此處,她轉身便離開了。
妾侍擔憂,她對著付貴說道:“將軍,妾去看看夫人。”
付貴揮揮手:“去吧,我未曾怪她。”
妾侍自然明白,付夫人也沒有怪付貴,只是心中難受罷了。
付貴的手,不止是他一個人心中的痛,也是一家人心里的痛,如果它不曾好過,也不會這樣,好了之后又失去,心中難受,就像是傷口好不容易好了,又被劃開鮮血淋漓,而且永遠不會愈合。
付貴艱難的站起身來:“柳姑娘,我當如何做?”
柳三娘對付夫人之心并沒有什么反應,她淡淡道:“帶我去看你女兒。”
付貴背過身:“跟我來吧。”
柳三娘和楚硯跟上,付貴的背有些彎,但腳步沉穩堅毅,雖然得到了又失去,對他來說也有痛苦,可他并不留戀也不猶豫,他必須要女兒。
付嬌嬌依然在她的房內,付貴沒有準下人將她放入棺木,下人便不敢忤逆他。
付嬌嬌臉上沒有血色,好似死了。
但其實并沒有完全死,任何橫死都留有一線生機,妙音以血孽取命,這一線生機便是付貴愿不愿意放棄他的手,如果他不愿意放棄,那付嬌嬌才會真正的死。
六七歲左右的付嬌嬌靜靜的躺著,付貴坐在床前,溫柔的摸了摸女兒的頭:“柳姑娘別怪我夫人,她并非是心狠之人。”
舍去女兒,付夫人也未必好過,甚至一輩子都會不安,一輩子都為自己贖罪,她不是心狠,而是在她心中,太過愛他這個夫,只要他好,她寧愿自己去贖罪。
柳三娘開口:“我都明白的。”
付貴收回手:“我要做什么,把手砍下來嗎?”
自己斬斷自己的手,無疑是痛苦萬分的,可他能做到,他堅毅的神色看著柳三娘,讓柳三娘明白,他并非只是說說而已。
柳三娘伸手,輕輕的覆上付貴的手臂,她的力量包裹住付貴的手臂,將那骨頭剝離。
付貴咬緊牙關,痛感一陣陣的侵襲腦內,他額上的汗珠一顆顆滾落,他也堅持著沒有發出一聲,生生的把骨頭剝離,很痛。
但他心甘情愿,蒼勁有力的手再一次變得疲軟無力,力量一點點的消失,他的心口都揪緊的痛,看著那一截骨成了小小一截被柳三娘握在手心,付貴大口吸氣,這么小的骨頭,卻讓他痛不欲生。
柳三娘緩緩攤開手:“你女兒靈識離體有些時間,醒來之后可能會生病,用心照顧會沒事的。”
在柳三娘手心的骨頭,緩緩的恢復了人形,付貴熱淚模糊了視線,高興的像個孩子一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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