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妖:
利箭穿過崇彪眉心。
這位叱咤凌州數十年的人物,身軀猛然一僵,金絲皂靴踉蹌兩步。
他布滿老繭的手徒勞地抓向空中,重重跪倒在地。他雙目圓瞪,鑲金的犬齒上還沾著半句未及出口的狠話。
淬毒的柳葉刀掉落在地。
崇彪倒地時揚起的塵埃還未落定,侍衛統領的陌刀已然架上鄭四公子的脖頸。
對面茶樓窗口,黑衣箭手唐星河緩緩收弓。
他眉眼肅冷,突然反手從箭囊抽出一支烏翎箭。
弓弦震顫的瞬間,箭矢破空而出,竟在半空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
那支箭如同活物般穿過對面半掩的窗欞,帶著尖銳的嘯音擦過岑澈的鼻尖,“錚”地釘入他身后的柏木墻面,箭尾猶自顫動不止。
岑澈瞳孔驟縮,鼻尖沁出一粒血珠。
他大驚失色。
岑濟也驚出一聲冷汗,“你惹了誰?”
岑澈猶自瑟瑟發抖,“我一向為人和善,哪里會惹誰?”瞬間怒了,“是不是你!想要我命的,除了你還有誰?”
岑濟:“!!!”
岑澈覺得肯定就是這樣,怒目而視,“前一刻,你還讓我助力你,后一刻就要我命。好啊,岑濟,你以為你殺了我,就能順利坐上皇位了?”
岑濟累得不想說話,卻還不吐不快,“豬腦子!”
要不是看在金礦的份上,他才懶得來拉攏這蠢貨。
岑濟站起身,猛地推開雕花木窗,冷風灌入茶室。
對面窗邊立著一名黑衣少年,逆光中只見他單手執弓的剪影。
分明生得一副錦繡堆里養出的好皮相——劍眉斜飛入鬢,鳳眼含星帶月。可那周身縈繞的肅殺之氣,卻如同從尸山血海中爬出來的修羅。
岑澈也看到了唐星河。
唐星河的視線直直落在岑澈的臉上,使得后者背心莫名泛起一陣涼意。
弓弦猶顫,四目相對。
這是他們第二次相見。
第一次見的時候,是在恩驛行館。
岑澈那時就覺得少年對他有莫名敵意。
此次更甚。
岑濟問,“你認識?”
岑澈很委屈,“不算認識。是公主的表兄,也是她的隨行侍衛。”頓了一下,又道,“我又沒惹他,為何對我這般?”
岑濟看了看自己弟弟,有些礙眼,“有沒有可能他也喜歡你那位紅鵲姑娘?”
岑澈關上窗,坐下,猶自驚魂未定,“不,不能吧?”
他說著“不能”,卻是覺得很有可能岑濟道出了真相。
他想起來,第一次見面時,正是在談紅鵲失蹤事宜。他當時還想跟公主賣個好……
那頭,唐星河挽弓走下茶樓,對金甲侍衛吩咐,“對面那個茶樓里,還漏了兩個。去抓起來!”
金甲侍衛得令,把岑濟和岑澈雙雙押入大牢。任憑岑澈喊破了喉嚨,說自己是謝家公子,與公主熟識,竟無人搭理他。
梁國兩個皇子不在自己國家好好待著,非要跑來北翼蹲大獄。
偏偏二人還不能暴露真實身份,便是互相埋怨。
他二人算是命大,至少項上頭顱還安在。如崇彪這般當場斃命的,今日已不下十數之眾。
還有一些人,如鄭四公子與姜忠信深度勾連,犯下的罪狀罄竹難書,在刑場上由邱志言一一羅列細數。
鄭四公子被鐵鏈鎖著跪在刑臺中央,聽著邱志言一條條宣讀罪狀。
勾結官員私吞賑災糧,販賣私鹽,強擄少女……每念一條,臺下便是一陣嘩然。
罪狀樁樁件件,皆有人證物證——糧倉管事的血書、鹽工身上的鞭痕、賬簿里夾著的密信,在陽光下纖毫畢現。
顯然,公主早有準備。
“共計二十八條大罪。”邱志言合上卷宗。
人證物證,證據確鑿。
就算有人心說,物證可以造,人證可以買。但公主的鐵血手腕令人心悸,無人敢提出異議。
刑場上那手起刀落的場景還歷歷在目,鮮血還溫熱,在空氣中彌漫著腥味。
誰又嫌命長?
那些被收買的嘍啰有的已經被抓了,有的漏網之魚猶自躲在人群里發抖。
他們看著主子們一個個被推上刑臺,再不敢多說半句。
甚至有的人轉身很快,立刻投入到“公主千歲千千歲,公主圣明”的呼喊聲中,叫得那叫一個情真意切。
鄭四公子循聲望去,竟是昔日鞍前馬后的幾個幫閑,此刻喊得最是賣力,有個甚至還擠出兩行熱淚。
鄭四公子瞧著周圍跟他一樣被五花大綁的人,忽然明白,這是公主請君入甕。
天羅地網已收緊。
參與煽動民變的商賈官員,當場行刑,斬立決。
刑臺邊的血跡還未干透,方才斬落的十幾顆頭顱,此刻正整整齊齊碼在木籠里。
臺下軍陣中,一名年輕校尉猛地攥緊刀柄,指節發白,卻終究未動。
但后排幾名姜氏親兵已按捺不住,一人嘶聲喊道:“將軍冤枉!”
瞬間,不遠處城墻上立著的吳起程一個手勢,羽箭林立,數張硬弓就張了半月。
年輕校尉顯然在軍中極有威勢,一抬手,制止了身后軍陣中的騷動。
他大步出列,戰靴踏碎刑場血洼,腰間橫刀與鎧甲碰撞出金戈之聲。
他往前一步,公主周圍的金甲侍衛就圍攏一步,護在公主身前。
時安夏輕一抬手,金甲侍衛便退后一步。
年輕校尉行至刑臺前突然單膝砸地,膝甲與青石相擊,迸出幾點火星。
“末將斗膽——”他抬頭直視公主,喉結滾動間扯動頸側一道陳年箭疤,“姜將軍乃朝廷命官,即便罪證確鑿,依律也當由兵部會同三司會審,再呈圣上朱批。”
他聲音沉冷如鐵,字字擲地有聲,“公主可斬亂民,可誅匪首,但擅斬三品武將,恐非人臣之道。”
刑場驟然死寂。
時安夏淡淡笑開,“你就是姜樹源?”
年輕校尉顯然未料公主能知道自己名字,微怔片刻,朗聲回應,“末將正是姜樹源。”
時安夏頷首,向邱志言看去。
邱志言微一點頭,朗聲道,“姜樹源,你作為姜忠信的義子,應該十分清楚姜忠信的所作所為。為此,你與你義父發生沖突。你既不齒他的所作所為,又沒有勇氣揭發他,只得請調至黑河谷守關。”
他頓了一下,沉聲問,“我說得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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