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安夏對于自己到了日子不生產這事一直有所猜測。她覺得應該是被外力所干擾了,且這種外力也許不是壞事。
因為不止一次,她深夜都感受到了一種來自千里之外的洞察。
那種感覺很玄妙,她也說不出來是什么。
直到剛才聽了他們的談話,卓祺然口中一直在重復“子蠱”二字。
既有子蠱,必有母蠱。
她猜母蠱不在卓祺然身上,而是在岑鳶身上。
心頭便是一陣火熱,她和夫君之間好歹是有一絲牽絆的。
屏風外的三人面面相覷,一時無言。
梁雁冰最先反應過來,繞過屏風踏入內室,卻見時安夏已撐著床沿緩緩坐起身。她的臉色仍有些蒼白,可眼神卻平靜幽深。
四人移往暖閣敘話。
窗外雪落無聲,屋內地龍燒得正暖。
時安夏端坐在紫檀圈椅上,指尖搭著青瓷茶盞。茶盞里不是茶,只是溫開水。
她聽著申思遠將逆命蠱的始末一一道來。
——從幾年前她昏迷數月,岑鳶為了喚醒她而自愿種下逆命蠱;從卓祺然以血飼蠱,到岑鳶以身為皿,將母蠱引渡己身……
開水溫熱,霧氣氤氳,模糊了她的眉眼。
她始終安靜地聽著。
一直是申思遠在說,梁雁冰攥緊了袖中的手,卓祺然則死死盯著地面,喉結滾動。
暖閣內一時沉寂。
許久,時安夏緩緩抬眸,定定看向卓祺然,“卓大人,如果宿主身死,母蠱必死嗎?”
卓祺然稱是。
她又問,“母蠱死,子蠱也該有感應吧?”
卓祺然默了一瞬,答,“有……這應該是它油盡燈枯的原因之一。”
這個原因他剛才沒有說出來,擔心大家聽了難受。
時安夏繼續問,“子蠱難道不能反過來強過母蠱?這樣就能探知我夫君是不是還活著,至少能知道他的生死狀況。”
卓祺然斂下眉目,“下官認為,公主當務之急,應該想的是,子蠱若死了,您肚里的孩子能不能保住。”
子蠱都要死了,公主還在考慮能不能強過母蠱。他覺得公主想得有點多。
時安夏頷首,“卓大人說得對。請卓大人這段日子不要離京。我想您應該有辦法保住子蠱,并重新將它養得強大。”
卓祺然:“……”
哪里來的信心?
他實話實說,“子蠱很快就撐不住了,你們要盡快想辦法。否則一個都保不住。”
時安夏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便安靜地由著梁雁冰扶著回房了。
她遲緩地坐在床沿邊上,拉著梁雁冰的手說,“幸好有你在。”
梁雁冰心里難受,“我生鶴兒那會,你也總陪著我,鼓勵我。要不是你,我撐不過來。”她忽然落淚,想到自己艱難時,至少夫君是好好的,便是說,“駙馬吉人天相,你要寬些心。”
時安夏默了一瞬,伸手替她擦了眼淚,“你們都說駙馬吉人天相,可所有人一提起他都在哭。你們根本不信他還活著,但我信。”
梁雁冰聞言止了淚。
又聽時安夏道,“我要去鐵馬城找夫君。安國夫人,你幫幫我。我知你們有辦法。”
梁雁冰看著時安夏那平靜得可怕的模樣,心里又是一陣酸楚。
“不是我有辦法,是申院使有辦法。可早前他根本不敢用,行針強行催產,一不留神,就是母子皆亡的后果。”
但現在,似乎走到了絕境。不用不行了,橫豎都危險。
她握住時安夏的手,“我去安排,你且歇著。”
時安夏乖乖地點頭。
梁雁冰去叫了北茴進來侍候,準備離開時,忽然扭頭問,“對了,夏兒,我分明給你調了沉睡的安神香,你怎的醒過來了?”
時安夏如實回答,“很早之前,安神香對我就沒什么用了。但我沒好跟你說。”
梁雁冰:“……”
她默了一瞬,才道,“有事不要憋著,我才知道該怎么調整。”
“嗯。”時安夏又乖乖應下了。
接下來,幾個人商量催產方案。孟娘子也參與了。
早前孟娘子一直不同意行針催產,因為有一種直覺,總覺得催產會害得胎死腹中。如今知曉公主身上還種了什么鬼逆命蠱,她更加茫然不知所措。
她在時安夏這一胎上,簡直喪失了所有自信。她甚至連肚子里有幾個胎兒都不確定,直到現在,她探脈時也沒真的探出三胎來。
其實不止她,就連太醫院最有經驗的侍產太醫也沒探出來。
孟娘子早前說一不二的風采消失殆盡,如今只余小心翼翼,“你們吩咐吧,讓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也就打個下手,唉。”
梁雁冰安慰她,“孟娘子也不必妄自菲薄,原本就是受子蠱影響,胎息紊亂。”
孟娘子唉聲嘆氣,就覺得沒臉接受公主給的厚重禮金。她如今是看相卜卦不成,行醫侍產也不成。
她也不知自己還有什么是行的了,默默起身,出去交待穩婆注意事宜。
申思遠有一套“驚蟄針”,用來專門解毒,同時也是在萬般無奈下,可以作催產之用。
這套針他輕易不用,因為沒把握。
卓祺然也沒把握,“要先作好準備,有可能三個胎兒只能活下來一個。”
另兩個太弱了,只怕根本活不下來。
梁雁冰遲疑著,“公主說,她要全部活著。”
卓祺然:“……”
誰不想要全部活著?這是想就能的嗎?
梁雁冰繼續傳話,“公主還說,你一定有辦法。”
卓祺然:“……”
我又不是神仙!
他好生煩躁,回府沐浴焚香更衣,一副要出遠門的樣子。
不止出遠門,他還跟家人交代了許多事。包括財產怎么分配,有事找申院使解決之類。
他沒成親,上頭還有娘老子。
這下他爹急了,“你這次又闖了什么禍?”
卓祺然悶聲跟父母磕了三個響頭,掉頭就走。
他母親追了出來,拉著他的衣袖不放手,“兒啊,馬上就過年了,你好歹等年關過了再走。”
他道,“朝廷保密公務,等不得,我也不能說。總之,是兒子不孝。”
卓祺然住進了少主府,住在申思遠那個院子里的其中一間廂房。
如此,催產的日子定在了除夕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