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礁堡大陸。
風沙漫天,戈壁遍地,地面呈現出詭異的紅褐色,顯然地下有著品位極高的巨型金屬礦,才造成了這般寸草不生、色澤怪異的地貌。
這塊陸地,位于西陸西南方,以當時最先進的風帆戰艦全速航行,日夜不停歇,也要一年半時間才能抵達。極西百國,開始瘋狂的大航海時代后,過了將近二十年,才被那些瘋魔的航海探險家發現。
這塊大陸,大體呈卵形葉片狀,因為陸地東北面,有大片突兀冒出海面的礁石,遠遠望去猶如一座黑色的城堡矗立于海面,宛如神魔遺跡,因此被水手們稱之為大堡礁。
之后,‘大堡礁’也就成了這塊陸地的代號。
因為實在過于貧瘠,大陸上的金屬礦儲量再大、品位再高,因為過于遙遠的海路,也沒有開采運輸的價值——成本實在太高了。是以,多年過去了,這塊陸地也沒有被正經命名,極西百國,也沒哪個國家正經的對它多看一眼。
唯有英吉士王國,源自骨子里的貪婪,和對陸地發自靈魂的傾慕,在二十幾年前,于此設了一個三級殖民總督的官銜,打發了幾個在國內犯了骯臟事體的貴族紈绔子,帶著一群地痞流氓組成的殖民軍,以及大批的罪民、貧民組成的墾殖團,耗費千辛萬苦,遷來此處鎮守,以此宣布,這是英吉士王國的故有領土。
二十幾年來,英吉士人時不時的,往大礁堡大陸上流放一些犯事的貴族、官員,流放一些極窮兇極惡的罪犯,漸漸地,在這塊陸地一些勉強生長了點灌木林和荒草地的地方,居然也形成了數十個規模還算可以的小鎮。
“該死的……刑天鯉!”
“這是,人能待的地方么?”
“就算,這些下賤種在這鬼地方活了下來……這讓我們,怎么活?”
一塊通體赤紅,高有三百多丈,方圓兩百多里的孤體巨石頂部,蘇菲、瑪索穿著緊身戰裙,披掛著戰甲,腰間佩戴著彎刀、細劍,背后背著宛如藝術品的纖長弓箭,氣急敗壞的眺望著四周貧瘠而荒蕪的景象。
貧瘠的大地。
刺眼的猩紅。
所幸,大礁堡大陸的地下,有著極其充沛的地下水,在很多凹陷的盆地處,只要挖一個井口,泉水能夠噴起來數十丈高。這些自噴井,就成了那些英吉士流放者的生命源泉。在自噴井的滋養下,貧瘠的大地上,也形成了一處處星羅密布的草原。
只是,土地畢竟太貧瘠了,哪怕有了足夠的水源,牧草也長得干癟矮小,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干巴巴的牧草,自然也養不出什么肥壯的牲口,在草地上游蕩的牛群、羊群、馬群等牲口,也都是一副有氣無力、面黃肌瘦的德性。
距離這塊被名之為‘天命’的孤體巨石數十里的地方,一片小型盆地正中,大概有三萬多人聚居的鎮子被一圈壘土護墻圍著。
‘嘭嘭’聲不斷,鎮子里的民兵團,正趴在護墻后面,用極落后的燧發槍,和一群‘唷唷’怪叫的土著打得難解難分。
英吉士官方,可不會給這些倒霉催的流放者配發太好的軍械,哪怕西陸本土,已經是漫天戰機亂飛,飛艇飛船亂竄,大地上重型戰車狂轟濫炸,海面上航母戰列艦肆意沖撞……在這片幾乎被遺忘的大陸上,燧發槍、火繩槍,依舊是最先進科技的代名詞。
這種老式的前裝槍,面對那些僅僅在腰間纏了一小塊兔子皮的土著手中的弓弩,以及各種稀奇古怪的投石索、飛去來器等,有一定的優勢,但是優勢并不大。
圓溜溜的鉛彈亂飛,大概要槍響數百下,才會有一個土著悶哼一聲,身上某處噴血,重重的倒在地上慘嚎嘶吼。
而護墻后面,也不時有倒霉催的民兵剛剛冒出頭來,就被投石索投擲的鵝卵石命中額頭,當場打得血漿噴射,顱骨凹陷,哼都不哼的倒在了地上。
更有民兵被土著的弓弩、吹箭命中,這些土著的箭矢上,多淬了一種當地特有植物分泌的神經性毒素,其毒性堪稱見血封喉。但凡被命中的流放者,只要兩個呼吸的時間,就渾身僵硬,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再也沒有了搶救的價值。
星月單膝跪在地上,饒有興致的看著這一場流放者和土著的戰爭。
她看了許久,這才幽幽說道:“你們不覺得,這就像是我們和那些該死的機械異族的戰爭么?我們的家園,被外來者侵入,我們用簡陋的弓箭和刀劍,去攻擊它們厚重的裝甲和能量護盾……我們用身上纖薄的甲胄,去承受它們碾壓性的科技武器。”
瑪索掏出了一支細細的煙卷,點燃后,遞到了星月的嘴邊,譏誚道:“所以,您憐憫這些丑陋、愚昧、臭烘烘、臟兮兮的土著?”
星月叼著煙卷,深藍色的煙絲冒出縷縷藍紫色的輕煙,她深深的吸了一口,從嘴里噴出的煙霧帶著馥郁的花香,更有一點點鉆石星辰一般的極細光點在輕煙中閃爍。
星月精神一振,‘呵呵’笑了起來:“憐憫?不,他們是多好的奴隸啊!這片大陸雖然貧瘠,這樣的土著卻數以百億計。他們,是多好的奴隸啊!”
星月笑得很嫵媚。
刑天鯉答允的,她們訴求的,從她們的故鄉,遷入泰蘭星的族人,不過區區三億人。
三億人,對大礁堡大陸而言,過于稀少了。
而且,她們過慣了養尊處優的日子,她們習慣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在這個世界,她們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親力親為,她們必須和在故鄉一樣,豢養大量的下層種族充當奴隸。
這些數以百億計的土著,就是最好的奴隸備選。
“太荒蕪了。太貧瘠了。”蘇菲重重的嘆了口氣。
“可是,我族的力量,正是將貧瘠的大陸化為沃土,讓叢林和草原,覆蓋整個大地,讓溪流和大河,肆意而自由的奔涌在大地上。”星月站起身來,張開了雙臂:“雖然困難,但是讓這塊大陸在至高的主宰的力量下改天換地,這正是我們來到這里的目的啊!”
數里外,數十名衣衫各自不同,或古拙原始,或華貴雍容,或飄逸清雅的男女,三兩成群,相互隔開了老遠站立著,冷眼看著高聲大呼的星月。
他們是來自古三家的‘監察’。
星月等人來實地勘測刑天鯉許諾給她們遷徙定居的大陸,古三家自然要派出精干力量隨行——一個呢,嚴防這些家伙偷偷下手,突兀的從異世界遷徙來數以萬億計的異族,那豈不是要翻天了么?
二個呢,則是要嚴厲杜絕,有人和這些異族女人私下媾和。
萬一,有古三家的哪一家,甚至某一家的哪一個世家門閥,突然掏出一大筆金銀珠寶,讓這些女人開設祭壇,獻祭給了那個偉大而莫名的存在。
若是古三家的某一家,甚至是某個世家門閥,突然得到了三五根和刑天鯉手上的那根三百丈長的青木一般,如斯龐大、如斯強大的先天靈材——那一家的實力突然飆漲,這對其他勢力而言,絕對不是什么好事。
是以,這些人一路嚴防死守,堪稱是寸步不離星月等人。
聽得星月的大吼大叫,這些古三家的精英們齊齊暗笑——刑天鯉是會拿捏人的,泰蘭星豐美肥沃的大陸無數,故意挑選了這么一塊鳥不拉屎的地方給她們。
嘿嘿,她們想要改造這塊大陸?
末法時代啊……哪怕星月她們的力量源泉和古三家的修士們迥然不同,天地環境放在這里,任何超自然力量的動用,都是極其困難的。
想要將大礁堡大陸改頭換面?
呵呵,這塊有著黑婆羅洲十五倍面積的貧瘠陸塊,想要將它徹底變成一塊鳥語花香的天堂地貌,就憑你們?
嘖,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只要她們愿意開設祭壇,幫他們和那位不知名的存在商量一些條件,不僅僅賜下青木屬性的先天靈材,更是能賜下一些增加壽命,甚至是提升道行修為的仙丹靈藥,古三家那些壓箱底的老古董,也不是不能出手啊!
改造一塊大陸,在這末法時代,哪怕對于那些老古董而言,也是極其艱難,甚至要嘔心瀝血的事情——但是只要好處給足了,什么不能商量啊?
星月正在大發感慨,一名身穿漆黑絲綢制成,寬大的袍袖上,一左一右繡了兩條白龍,頭戴高冠,腳踏蛟龍踏浪云靴,腰間配劍樣式古拙,來自大周皇族的俊俏男子,微笑著,一步一步的走向了星月。
“星月姑娘,本王姬芻,乃當代周王胞弟。”
“我大周,上承天意,得天帝授,至今保留了一片太古神木建木碎片……此寶,有改天換地,不可思議之……”
斜刺里,一尊身披龍皮戰甲,袒露胸膛,毛茸茸的胸口處,隱約可見一條燭龍圖騰,身高一丈二尺開外,扛著一根粗壯狼牙棒的大漢,猛地開口打斷了姬芻話:“兀那姬家的崽子,嘿,上承天意?是給天庭當狗吧?”
“我虞、夏、商三朝,人族稱尊,國主盡是‘人皇’……唯有你大周開始,自稱‘天子’!嘿嘿,周天子,周天子……天的兒子?跪地認爹的感覺,咋樣?”
“人家丟下來的破爛,你們還當寶貝存著?”
“那等垃圾貨色,你們還有臉拿出來糊弄人家小娘子?臉呢?”大漢大步走向星月,大咧咧的說道:“星月娘子,休要搭理這白臉孫子,這等嬌弱弱的家伙,哪里有臉自稱‘男兒漢’?”
“老子可就不同了,大禹,燭龍氏,燭龍尨(meng),就是俺了!”
“咱家長老說了……”
燭龍尨一番話沒能說完,斜刺里一抹劍光清澈如水,寒如冰川,凌厲激蕩如流星天墜,帶著刺骨的殺意直刺燭龍尨軟肋要害。
姬芻無聲無息的拔劍,一抹劍芒疾刺燭龍尨。
實在是,燭龍尨罵得難聽。
罵他姬芻也就罷了,就連大周的歷代先祖都罵了個干凈,不拼命,能行么?
燭龍尨狂笑,他張開雙臂,袒露胸膛——‘叮’的一聲,姬芻手上那柄密布水波紋,點綴奇形,隱隱有一條龍形虛影若隱若現,寒氣森森、劍芒直沖云霄的仙劍,居然連燭龍尨的皮膚都沒刺破,只是蕩起了幾點火星。
一聲悶哼,姬芻用力過猛,白皙、纖細的手腕硬生生被反震之力撞得脫臼,手腕變形,仙劍抖動著反彈回來,一個盤旋,不斷‘鏘鏘’鳴叫著,懸浮在了姬芻身邊。
姬芻猶如見鬼一樣看著燭龍尨。
燭龍尨怪笑一聲,他胸口黑毛一根根放出淡淡金光,黑毛下方,那條猙獰兇惡的燭龍圖騰影響驟然噴出金紅色血光,尤其是兩顆眼眸冉冉睜開,森森血光噴出一丈多遠,照得方圓百里盡是一片血色。
“你們大周……嘿。”
“當年爾等覆滅大商,不也是趁著大商主力在外,無暇回援,這才將商紂那蠢貨給打得焚了鹿臺而亡么?”燭龍尨輕輕搖晃著腦袋,脖頸筋骨搓動,發出‘嘭嘭’巨炮轟鳴般巨響:“商朝的那群崽子,真給我巫族各脈丟人現眼……也該讓你們這些后生小雜碎,真真切切的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巫老爺!”
燭龍尨一聲大吼,右臂驟然暴漲,手臂粗細、巴掌大小倒是沒變,但是手臂詭異無比的暴漲十幾丈長,一巴掌拍向了姬芻的面皮。
姬芻怒嘯,他腰間玉帶上,十幾件精美絕倫的玉環、玉佩、玉玨、玉章,甚至有一枚座龍鈕的玉印紛紛放出奪目的毫光,各色佩飾仙光涌動,層層毫光凝成了一座五顏六色,看上去極其華美的光幢,將他牢牢護在正中。
光幢中流光激蕩,光線交錯,居然隱隱交織出了一尊瞠目紅蓮震怒明王像!
這姬芻,御劍飛刺,施展的是道門劍仙的手段,但是他的護體之術,卻是踏踏實實的佛門神通——這古三家的各家傳承,卻也真個是‘包羅萬象’,混亂之極。
奈何,修為差距太大。
燭龍尨一掌轟出,掌心黑白巫光變幻明滅,一種天地輪回、日夜輪轉的滄桑洪荒感撲面而來,姬芻的護體神通伴隨著一聲巨響,轟然粉碎。
燭龍尨的手掌眼看著就要落在姬芻的面皮上,他的手掌突然停住,手掌宛如春風拂面,輕輕的碰了碰姬芻白凈的小臉蛋:“嘿,小雜碎,記住你尨大爺的名號……以后,祖宗們說話的時候,你們這些后生小子,得乖乖的閉上嘴,聽著就好!”
這是立威。
純粹立威。
姬芻氣得面色煞白,卻是一動都不動。
他身后,三名大周的皇室長老齊齊上前,腰間佩劍‘嗆瑯’震鳴,森森劍氣直沖云霄,將天空的幾抹流云切得粉碎。一名白發老人厲聲喝道:“閣下究竟何人也?”
如此修為。
膽敢硬扛姬芻近乎偷襲的一劍刺殺——姬芻的修為雖然不怎么樣,但是他的這口護身鎮魔仙劍,可是大周王室耗費巨大,好容易保存了六百年的金仙器!
肉身硬扛金仙仙劍一擊而絲毫無損,就算你燭龍尨是太古三家中,大禹朝最古老的巫家血脈燭龍氏的族人,在這該死的末法時代,這也太離譜了——燭龍尨,絕對應該是一個被冠與‘老古董’,或者說‘老不死’稱號的家伙啊!
燭龍尨怪笑,正笑著,突然所有人齊齊抬頭,朝著東北方向望了過去。
東北方向,西陸的方向。
七彩霞光如大江奔涌,浩浩蕩蕩,直奔這邊而來。
燭龍尨,和在場古三家中,修為最高的幾個長老,更是看到,在極遠極遠的天邊,有幾條空間裂痕急速的膨脹、生長,一條條肉眼凡胎不可見,但是在他們的視界中看得清清楚楚,體型龐大到不可思議的地脈巨龍,正掙扎著,伴隨著驚天動地的龍吟聲,從世界通道的另外一端,慢吞吞的蜿蜒游了過來。
甚至,有一條長達八千余里的地脈巨龍,已經完全進入了這個世界。
這條體型堪稱‘渺小’的地脈巨龍,渾身噴吐著滾滾太初之炁,七彩煙霞環繞全身,正靈動無比的,帶著滔天氣勢,翻翻滾滾直奔這個方向而來。
大礁堡大陸的上空,一縷縷淡淡的七彩云霞憑空凝結。
絲絲縷縷光線從天而降,溫暖的,宛如杏花春雨一般,肉眼清晰可見,半液化,半霧氣態的太初之炁噴薄而下。
所有人同時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一個個露出了極度驚悚,卻又極度驚喜的扭曲表情。
燭龍尨猛地跪在地上,高高舉起雙手,遵循最古老的巫族大禮,朝著天地,朝著宇宙,朝著自然,朝著這一方滋養了無數生靈的世界,頂禮膜拜。
四個方向,東南西北。
每個方向,他都三跪九叩,磕頭聲宛如巨鐘轟鳴,震得大地都在隱隱顫抖。
這是天生地養的生靈,對于孕育自身的天地,最虔誠,最質樸的尊崇,一如嬰孩對父母的尊崇一般。
燭龍尨如此施為。
大夏、大商在場的幾個資歷最老的巫,也是有樣學樣,感受到天地之間太初之炁濃度在不斷恢復的同時,他們同樣跪在了地上。
星月、索菲、瑪索,還有她們身邊,數十名身形窈窕纖細的少女,齊齊露出了極嫵媚的笑容,她們紛紛舉起雙手,指影搖曳間,無數種子化為光點,向著四面八方急速飛灑。
與此同時。
焚天城中。
李魁勝身后,一名白袍披發,面如鴆鳥,頗為陰鷙的婦人,悄然出現。她一手按在了李魁勝的肩膀,輕聲道:“我也不嫌棄你……不如,讓我給刑天鯉做個嬸娘如何?今日,我們就去成親拜堂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