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臺上
陳三兩低下頭俯瞰著氣絕身亡的大先生，一張面孔不由得難看了起來，整個人的面色難看到了極點，對方寧死也絕不肯為自己辦事，決不肯將大道融入他陳三兩的大道之中，他陳三兩做人是何等的失敗？
最關鍵的是大先生那慷慨赴死的態度，必定會振奮不知多少儒家世子，叫其紛紛效仿，將大先生給當成標桿。
“你可真該死啊！你知道因為你，人族會有多少士子死于非命？”陳三兩眼睛里有火氣在醞釀。
他引導妖族入關，可不單單是為了自己復仇，更是為了叫人族反過來竊取妖族氣數，叫人妖一族成為無上至高。
“該死啊！簡直罪該萬死！”陳三兩忍耐不住心中罵了一聲，然后一雙眼睛掃過場中所有學宮士子：“可還有人登臺論道？若是沒有，你人族可是要輸掉一局了。”
聽聞陳三兩的話，場中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學宮中的眾人俱都是面色陰沉下來，但卻沒有人開口說話。
“既然如此，今日論道結束，你人族第一局輸了！”陳三兩站在高臺上意氣風發，臉上掛滿了大仇得報的喜悅。
想當初他因為提出人性本惡的觀點，與大先生人性本善的觀點沖突，被學宮謫貶至北地，后來他學說完善，卻又被六先生盜取學問，還將自己的妻子逼死，他心中的憤怒早就已經猶如烈火，時刻煎熬著他的內心，如今終于揚眉吐氣將整個學宮都踩在腳下，豈不是快哉？
證明他陳三兩是對的，學宮乃至于整個天下儒道都是錯的。
陳三兩聲音中充滿了得意，轉身正要走下擂臺，可就在此時忽然有一道聲音響起：“等等！誰說我人族輸了？老夫與你論一論儒道。”
只見一道人影緩緩從擂臺下走來，那人影老態龍鐘滿頭白發，蒼老得已經不成樣子，甚至于需要身邊有侍從攙扶才能登臨高臺。
“哪個不知死活的還敢登臨高臺……”陳三兩聞言轉過身正要開口喝罵，下一刻其所有話語憋在口中，一雙眼睛呆呆的看著眼前老態龍鐘的人影，目光里充滿了不敢置信，脫口而出的喚了句：“爹？”
那老態龍鐘的人影，正是其父親。
自從其被驅逐北地后，父子二人一甲子不曾見面，陳家老太爺已經老得不成樣子。
“爹，你怎么老成這副樣子？”陳三兩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自家老太爺，眼神中充滿了不敢置信。
“自打你離開京都后，因為你的學說，學宮牽連我陳家，不斷打壓陳家的一切生意和新生代力量……”陳老太爺說到這里，就沒有繼續多說，因為陳三兩此時已經知道了后面的話是什么。
整個學宮將余怒牽連到陳家，陳家遭受波及，陳老太爺身為陳家家主，日夜殫精竭慮的思謀如何沖破學宮的壓制，所以才老得這般快。
陳三兩一撩衣袍，直接跪倒在地，眼眶含淚聲音顫抖：“爹，孩兒不孝，教您受牽連了。”
“你我父子數十年不曾見面，你能有今日成就，為父很高興！”老太爺伸出手，將陳三兩攙扶起來：“你有今日成就，我陳家日后何愁不能大興？陳家一甲子所吃的苦，都是值得的。”
陳三兩被老太爺攙扶起來，正要開口說話，卻聽老太爺道：“三兩，收手吧！只要你歸回人族，人王允許你執掌學宮，成為文道魁首，日后統攝天下所有人道，獨享文道的所有氣運。”
陳三兩聞言一愣，下意識反駁道：“這不可能！孩兒如今已經擊敗學宮，將天下文道踩在腳下，已經算得上是文道第一人，距離執掌文道只差一步之遙，何須人王敕封？待賭戰過后，天下盡歸妖族，為陳家成為人族第一家族，他柴家還要看咱們的顏色行事，仰仗咱們的鼻息生活呢。”
老太爺聞言面色難看下來：“只怕是由不得你我選擇，你今日必須認輸，回歸于人族。”
陳三兩一雙眼睛看著老太爺，眸光中滿是不敢置信：“為什么？”
明明馬上距離人妖族一統天下只差一步，距離陳家成為人族第一家族，將柴家踩在腳下只剩下一步，自己的老爹是不是糊涂了？怎么會不知道該如何選擇呢？
聽聞對方的為什么，老太爺站在擂臺上扭頭望向身后，指著遠處的人群，就見數千人被禁衛軍壓倒在地，脖子上已經懸掛了明晃晃的鍘刀。
“你的親兄弟、你那才滿月的侄孫子、你的母親，全部都被大勝王室押在了鍘刀下，只待一聲令下，就盡數人頭落地，你說為什么？”老太爺聲音中滿是苦澀：“到時候整個陳家就剩下你一個人了，哪里還有什么陳家？而你現在修為突破十二階，體內精氣煉化，再想誕生子嗣，怕是已經不可能了！我陳家要絕后了，就算再如何輝煌又能如何？你知不知道絕后意味著什么？”
老太爺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陳三兩：“昔年你被學宮謫貶，家族沒有能力保下你，是家族的錯，你今日若選擇繼續贏下去，咱們也絕無怨言。”
陳三兩看著滿臉悲愴的老爹，一時間只覺得五雷轟頂，呆呆的站在那里，眼神中滿是茫然，整個人不知所措的站在吹著夜風。
如果老太爺強逼他低頭，他心中必定怨恨，甚至于可以心安理得的為了自己前程，選擇不顧陳家眾人死活，但是看著老淚縱橫的老爹，以及遠處那一雙雙在鍘刀下滿臉期盼的望著自己的眼睛，他心里充滿了不忍。
他能怎么辦？
他看到了一個三歲大小的幼童，眨巴著眼睛滿臉恐懼地看著自己，鼻涕眼淚都流出來了，但卻沒有哭出聲。
還有那剛剛滿月的嬰兒，此時伸長腦袋在鍘刀下嘎嘎輕笑，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危險的到來。
他看到了自己的大哥，一甲子不見，已經和父親一樣衰老了，此時跪倒在鍘刀下，與自家目光接觸后，竟然裂開嘴露出一抹笑容，好似是在夸贊自己的成就。
他記得以前大哥和自己的關系最好，昔年自己被大先生打壓謫貶的時候，大哥為了自己曾經闖入學宮內與大先生理論。
他看到了自己的小妹，那個老態龍鐘的夫人，因為受到自己的牽連，根本就沒有人能敢娶，一個人孤獨終老。
陳家的人因為自己遭受牽連，但卻從來都沒有人埋怨過自己，甚至于昔年自己在北地能不被餓死，也是受了家族的余蔭，他又怎么忍心去再次傷害他們？
但如果第一輪自己認輸，第二輪妖族的士兵根本就不是人族的對手，妖族大計毀于一旦，自己如何與妖族部眾交代？
什么叫做兩難？
此時陳三兩感受到了！
他確實是陷入了兩難的抉擇。
“大勝人王，你好卑鄙！”陳三兩此時扭過頭去，一雙眼睛看向大勝人王，眼神中充滿了殺機，胸腔中有一團火焰在燃燒，那一團火焰似乎要將其給點燃。
大勝人王聞言并無惱怒，只是風輕云淡的笑了笑：“雖然卑鄙，但卻也并沒有超出賭約規定的范疇不是嗎？況且孤王是為了人族，既然是為了人族，自然無所不用其極，就算日后被天下人戳孤王的脊梁骨，孤王也絕不后悔，甘愿承擔所有罵名。”
陳三兩聞言氣的雙拳緊握，但卻也無可奈何，因為對方說的有道理，要怪只能怪自己在之前沒有做規定進行約束，誰能想到大勝王室竟然如此卑鄙？
“你以為這樣就能叫我屈服了嗎？”陳三兩怒視著大勝人王，話語中充滿了陰冷。
“孤王當然沒有指望這樣就叫你臣服，不過孤王有一件事要告訴你，你父親如果論道失敗了，那么孤王會斬掉他的腦袋，然后接下來就是你的兄弟上，你的兄弟死光，就是你的子侄上，一直到你陳家所有血脈死的干干凈凈，孤王才會罷休！”大勝人王不緊不慢的道。
“你這黑心的兩腳羊，簡直心臟爛掉了！”卻聽那邊虎力大仙怒罵一聲，此時氣得跳腳。
他已經意識到了不妙。
“孤王只是在規則內行事而已，有本事你們也鉆空子啊。”大勝人王慢慢悠悠的道。
看到陳三兩站在高臺上沉默不語難以決定，一旁的陳老太爺看著陳三兩，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吾兒，你能有今日成就，為父很開心，整個陳家都為你驕傲，你放心好了，咱們陳家人絕不會拖你這位天驕的后腿，咱們一定不會叫你為難的。陳家人的傲氣是刻在骨子里的，就算是死也決不臣服。”
說完話陳老太爺口中忽然冒出黑血，微笑著看向陳三兩，身軀緩緩倒在地上：“你放心，咱爺們從來都沒有埋怨過你，你盡管心安理得的向前走，咱們陳家絕不是你的絆腳石，絕不會拖累你的腳步，你能出頭是咱們祖墳毛冒了八輩子的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