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三年。
對這個嶄新的帝國而言,這一年可謂是雙喜臨門。
首先就是皇后為皇帝生下一子,母子平安,而后邊塞傳來大捷,斛律光在恒州關外大破佗體可汗,斬獲無數,連夜將斬獲的物資給送了回來。
斛律光在戰報里信誓旦旦的表示:自己與敵人作戰的時候,忽起狂風,吹亂了敵人的陣型,而后天邊有星辰升起,使黑夜如白晝,敵人大怖,望風而逃。
此時的皇宮內,祖斑正手持戰報,坐在皇帝身邊,笑得合不攏嘴。
「這幫老武夫做事就是生硬啊!」
「就差把天降圣人以破敵幾個字給寫上去了,這外公不錯,不錯!」
祖斑跟劉桃子的關系親近,哪怕是一些比較隱秘的事情,祖斑也不怎么避諱,有什么就說什么,這才是保證君臣一心的關鍵,他們彼此之間沒有什么防備和忌憚。
劉桃子警了眼那戰報,「我倒是覺得有些不妥。」
「我前線幾萬將士們奮力殺出的成果,怎么能就這樣按在一個孺子的身上呢?」
祖斑搖著頭,「車騎將軍是急了點,不過,國內的武人們向來都是這樣,解律光敢這么上奏,那肯定也不是自己定奪的,他身邊的人大概也是有同樣的想法,況且,本來就是嫡長太子,有再多的神跡也無礙,陛下不必多慮。」
祖斑說著,忽又探出頭來看了看周圍。
「殿下還在皇后的身邊?」
「在太后身邊,說是不能見生人,便是我,也不許多抱。」
祖斑哈哈大笑,而后撫摸著胡須,感慨道:「孫比子親啊,臣的孫兒出生的時候,也是整日抱在手里,不敢讓別人抱,我孫兒比他父親有出息,往后或許能成為殿下的大臣,至于我兒子,這輩子也就是個縣令的才能了。」
兩人聊了會家常話,祖斑方才將話題再次轉移到了大事之上。
「北胡短時日內都不再是我們的威脅了,邊塞初步安定..:..」
劉桃子看向了他,「可以發兵滅陳了嗎?」
「這.....還是要等一等。」
祖斑原先的修養時日規定在三年到五年,如今已經是第三年的元月了,可是地方的情況還沒有出現太過明顯的轉變。
祖斑令人拿來了許多的文書,堆積在了一旁。
「這些都是各地的奏表所匯列而成的。」
祖斑隨后對這些奏表進行一一解析。
這三年的時日里,地方上有變化,但是尚且沒有達到質變的程度,修養的政策,成效著實不快,各地還在恢復,不過,也就只是在恢復而已,很多地方的稅收還沒交上來,道路和建筑還是處于破損狀態,至于耕地。
耕地的修復是最困難的,土地并不是今年荒廢了明年就能拿來用,每份土地都需要投入極大的心血來耕耘,而且一旦荒廢了,再想撿起來難度就更大了,國庫還是較為空虛。
但是祖斑本人并不擔心,「成效雖然慢,但是各地也不再如當初那般向屆堂求援,地方的情況已經開始穩定,賊寇被清除,大量的亡民回歸,周土上的百姓們也逐步認可了大漢,再等一年,或許就能看到大變化。
劉桃子搖著頭,平靜的說道:「無礙,滅陳之事,不能以急,這是祖相曾告知我的,我等著就是了。」
祖斑深吸了一口氣,眼里閃爍著精光。
「陛下且放心吧,不會等太久,我已經有了些想法..::,
劉桃子看到祖斑臉上那不懷好意的笑容,心里就大概能猜得出陳國要倒霉了。
但是,他沒有多說什么,只是讓祖斑放手去做。
祖斑離開皇宮之后,便坐車前往自家府邸。
前后有全副武裝的甲士開道,足足有上百人,這是丞相的特例,丞相的穿著,出行,隨從等方面,都比群臣高一個檔次,只比皇帝低一些。
祖斑的府邸也是特例,按著禮法,他的府邸的高度能達到大臣里最高的地步,但是祖斑這個人,不太在乎這個,自從當上丞相之后,這位的惡習收斂了許多許多,偷竊,私通這些事都不怎么聽說了。
當然,有人傳是因為沒人敢抓他了。
而在他個人的享受上,祖挺竟還他媽的頗為清廉!!
他不怎么好享受,穿著不算奢華,府邸也達不到頂級,甚至連家中的奴仆數目都不算多,就是保護他的甲士多了點。
祖斑回到了府內,更換了衣裳,從奴仆這里得知那兩位客人等了自己有半個時辰之后,這才笑呵呵的前去會客。
當他來到會客大堂的時候,那兩位客人急忙起身拜見。
其中一人,乃是韋孝寬。
而另外一人,則是鄭道謙。
在祖斑沒有回來的時間里,兩人就這么坐在大堂內,看著彼此,氣氛是想象不出的尷尬。
祖斑忽然出現,兩人都像是松了一口氣。
祖斑笑呵呵的讓兩人起身,自己坐在上位,兩人一左一右的坐在了他的身邊。
「兩位勿要怪罪,我本準備早些回來的,只是陛下非要帶著我去見見殿下,
殿下生的好相貌,天人之相,抱了許久,耽誤了些時日。」
鄭道謙急忙搖頭,「豈敢怪罪,豈敢怪罪。」
「殿下出生之時,龍氣匯與西方,天降圣人,助以破胡,此定是繼承大業之主也.:::」
祖斑也不打斷他,聽完了他的胡說八道。
在戰爭結束之后,韋孝寬先是擔任刺史,而后又被祖斑提拔到了朝中,讓他在三臺內任職,掛尚書,也算是沒有薄待了,鄭道謙在政務上的才能并不多,但是立下了大功不能不賞,便在昭玄寺掛職,名義上管理那些僧人和道士們。
這兩個人的官職壓根就不挨著,祖斑同時召見他們兩,就顯得頗為奇怪。
韋孝寬此刻多少有了些判斷,在面前這兩人互相吹捧了許久之后,他及時的開口插了進來。
「祖相忽召見我們,莫非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祖斑輕輕撫摸著胡須,「國內局勢越來越好,這滅陳的大事也就得開始籌備了。」
「此番召集二位前來,只是為了一個人。’
「哦?」
「不知是何人?」
「黃法戳。」
陳,秦郡。
天色朦朧,街道上尚且見不到幾個行人。
遠處再次傳來了士卒們的號角聲,城內猛地出現了接連不斷的犬吠。
如此過了片刻,又有百姓走出了門,他們看起來不是那么的慌張,三三倆倆,帶著農具,前往耕地。
盡管承擔著整個邊防的重任,可城內卻看不出太多的壓抑,一切都是那么的寧靜,融洽。
黃法戳如今坐鎮在秦郡,掌管著整個江北防務。
黃法戳在這邊做的十分不錯,他一方面加強操練,建立戒備網,嚴查失蹤戰船的去向,防止南北走私,而在民生方面,他雖然沒有辦法太多干預,但是禁止士卒們去魚肉百姓,告知地方官員以寬仁治理等手段,也是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在他的治理下,江北的防線一天比一天牢固。
天色已經完全明亮,百姓們開始了勞作,整個城池都變得繁忙起來。
道路上,有孩童開始來回的奔波,手里拿著不知從哪里來的零嘴,唱起了童謠。
「天有玄,地有黃,法天地,鎮大江」
「飛將在,兵馬壯,胡不渡,國不亡
童謠聲在各地響起,幾個在食肆門口干木活的匠人聽到遠處孩童唱著歌走過,一人站起身來,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這幫小子在唱什么呢?怎么如此奇怪?」
「不知道,最近各地都在傳唱,聽著是說黃將軍的。」
他們正忙著,食肆內走出了一個小廝,給幾個人都遞上了水,眾人吃著水,
還是聊著那童謠。
小廝笑著說道:「這不就是在唱黃將軍嗎!黃將軍鎮守江水,胡人不能渡!
國家不滅亡!」
他忍不住夸贊道:「黃將軍當真是國之棟梁,他前來駐守之后,土卒們秋毫無犯,官吏們不敢放肆,他還整日巡視,對我們極好,國家有這樣的將軍,是我們所有人的榮幸啊!!」
匠人們也紛紛點頭,黃將軍確實很好。
「再唱都是應該的!」
眾人稱贊了許久,而后繼續干活。
大人們沒有理會,聽到這些童謠也只是笑一笑。
可很多人卻是笑不出來的。
就包括了黃法戳本人。
黃法戳很快就發現了異樣,在同一時間內,從兩淮到江南,出現了大量的童謠。
他趕忙召集了魔下眾人,來商談這件事。
對于童謠的問題,眾人的意見不一。
眾人坐在他的面前,各說各話,徐敬成笑呵呵的說道:「將軍,您實在是多慮了,您急著召見我們,我還以為是出了什么大事,原來就是為了童謠啊。」
他搖著頭,「將軍功勞卓著,又安撫百姓,深得人心,民間出現童謠來贊揚您的功勞,這再正常不過了。」
「當初我父親還在世的時候,也曾有童謠夸贊他的勇武,他老人家還開心了很長時日呢。」
黃法戳板著臉,他看起來比以往更加的滄桑,老去的速度越來越快。
「若只是有一兩起,或許是這樣,可現在,周圍十幾個城池,乃至建康周圍,都出現了類似的童謠,這就不能再說是民間自發的行為了。」
「這有什么不對?您的功勞在大陳誰人不知呢?您先前擊退齊人,已被眾人所知,況且您又抓住了那么多的奸賊,將他們搶走的東西還給了各地的百姓們。」
「要我說,童謠沒有一句虛的。」
徐敬成說著,眼里也滿是敬佩。
看得出,敬重黃法戳的不只是百姓們,就是這些將軍們,對他也格外的敬重。
黃法戳這個人很倔強,能做到他們不敢去想的事情。
就比如說戰船損耗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在文皇帝時期就有了,文皇帝多次禁止,多次抓人,平息了一段時日,到陳瑣時再次爆發,私下里的行為甚至都被搬上了臺面。
而這種戰船貿易,參與者極多,且往往都是些不能招惹的大人物。
其中有宗室,有大族,有大僧,有將軍,這些人聯手做生意,就是皇帝都得三思而后行。
黃法戳最開始說要徹查這件事的時候,沒有什么人看好他,就是他身邊的這些將軍們,都覺得這件事有點玄。
可黃法戳就是咬著牙查下去了,這三年里,黃法戳沒閑著,他破獲了十九起販賣戰船的通敵案。
從軍中抓住了大量中飽私囊,淘汰戰船的將領,又將涉案的權貴稟告到陳項那里,陳頸少有的硬氣,對這些勛貴們從嚴處置,雖是激化了國內的矛盾,但是成效斐然。
黃法戳不只是抓了這些賣戰船的,還干掉了不少禍害地方的狗東西,做的事情越來越多,身邊的將軍們也是愈發的敬佩。
黃法戳看了眼徐敬成,要不是他知道對方的出身,現在他都要懷疑這家伙是不是北邊派來的了。
他看向了其余眾人。
有人不解的問道:「將軍是懷疑這些童謠是北胡所編造的?」
黃法戳瞇起雙眼,「這很像是北胡的手段。」
「可他們傳播的童謠并非是不利于將軍啊,都是在吹捧將軍,哦..:::
那人瞬間反應過來,當即變了臉色。
周圍幾個人接連反應過來,可卻沒有一個人敢道破的。
徐敬成回過神來,他急忙說道:「將軍,陛下對您向來信任,只是您先前得罪了太多的小人,就怕這些小人對您不利,我看,不如將這些童謠的事情如實告知陛下,讓陛下知道這是北胡的計策!」
黃法戳皺起眉頭,沉思了許久。
「下令嚴查各個道路,嚴查近期內前來的北人,童謠的傳播者,也派人去查。」
「徐將軍,你親自帶著一批將士們,去調查這件事,勿要讓地方官員們接手。」
「唯!!」
黃法戳而后下達了許多命令,都是關于防止敵人的奸細進入自家境內,還有抓獲國內這些散播謠言的奸細等方面。
可黃法戳的這些行為,卻還是沒能止住這種愈演愈烈的童謠趨勢,將軍們對這一套東西,還是不太熟,遠不如北人他也只好按著將軍們的提議,將這件事如實的上書告知給皇帝。
從自己這里知道,總比從他人口中得知要好的多。
建康。
此時的江渡口已經被嚴格看管起來,不再像從前那般進出自如,商船也難以外出,只能看到一些小漁船,整個渡口都變得蕭條起來,遠沒有當初的模樣。
一艘小漁船緩緩靠近渡口,渡口的兒個士卒走了上前,當漁船靠岸之后,小小的船只里頭卻走出了三個漁夫。
那幾個士卒一愣,彼此對視了一眼,而后直勾勾的看向了那位老漁夫。
老漁夫熟練的遞過了自己的身份證明,這證明沉甸甸的,幾個士卒收下了證明,還給了他們身份。
「去吧,去吧。」
土卒們轉頭就走,這幾個人則是迅速消失在了遠處的道路上。
近來,陳國屢屢進行了許多的革新,變法圖強。
他們改了吏法,又招募了許多的士卒,打造新戰船,在江面設防等等,做了很多的事情。
但是,做事是需要投入的,陳國先前幾次大戰,國庫本來就不富裕,如今投入許多,錢只能從百姓身上出,經濟進一步惡化,糧食產出降低,士卒們的糧餉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響。
若是士卒吃不飽飯,那很多事情就容易變通了。
這些人消失在建康之外,而下一次露面,卻是出現在了建康內的一處顯赫宅院之中。
這處宅院坐落在建康的南面。
占地不小,裝飾頗有點北方的模樣,來往的甚至還能見到好幾個胡人家仆,
令人驚。
在大堂內,這幾個漁夫裝扮的人,已經化身為士人的模樣,跟這宅院的主人吃酒閑聊。
宅院的主人,身材高大,眼眶凹陷,模樣跟南人還是不太一樣的。
他默默的吃了口酒,而后說道:「現在的局勢跟過去不同,盤查甚嚴,戰船是不能輕易送過去了。」
「知道,知道。」
帶頭的土人笑著,「獨孤公,我們這次前來,不是為了催促你們結清貨物的這人愣了一下,「哦?那是為了什么?竟還親自前來。」
為首者長嘆了一聲,「獨孤公,這次我們前來,是為了您而來的。」
「為了我?」
「不錯,您本來就是北人,當初您的父親雖起兵與漢國對抗,但是這件事已經過去很久了,當下大漢之內,也有不少人,他們過去的親屬,甚至本人就與大漢作對過,可如今還是被重要,沒有受到牽連。」
「您又何必執著呢?」
此刻,坐在這幾個奸細面前的男主人,正是那獨孤永業的兒子,獨孤須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