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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州,平城。
上水村。
寒風吹來,道路兩旁的樹木皆不由得晃動起了身體,枝條揮舞,與風一同發出惡鬼般的嘶吼聲。
道路很結實,硬邦邦的,也頗為寬闊。
張寧背著包裹,站到一處高地,眺望著遠處,隱隱約約的能看到平城那高大的城墻。
他沒有理會那城池,走下了高坡,繼續走在了道路上。
遠處的樹下,有兩人低頭坐著,一動不動,張寧警惕的從他們身邊走過,直到走遠了,他們也沒有動,還是以同樣的姿勢坐在那里。
風一吹,兩人忽然倒下。
走過了一處小溪,一座傍身在樹林之中的村落映入眼簾,村落三面都是密林,便是村落之中,也能看到一顆顆大樹,沖天而起,只是比起周圍要稀疏許多。
一條小溪從村落門口朝著遠處的低坡流淌。
一老一少兩人正從村里往外走,迎面遇到了張寧,兩人都被嚇了一跳,轉身就要跑。
“關伯!!是您嗎?!”
張寧忽叫道。
聽到這稱呼,那老翁停下來,轉過身來,仔細打量著面前的張寧,審視了片刻,忽叫道:“張小子?!是你?”
“是我啊我回來了!”
老翁大喜過望,不再躲避,趕忙走上前來,“回來了,終于是回來了,先前你送來的書信,我們找人念了,那時起就一直想著你呢!!”
老翁看向一旁的小兒,“你速速去你張伯父家,就說他家的大郎回來了!”
那小兒起身就朝著村子里跑。
張寧笑著,跟老翁寒暄了起來。
“許久不見啊,您家里還好嗎?我幾個兄長都還好嗎?”
說起家里的事情,老翁臉上的笑容便凝固了,他只是僵硬的點著頭,“還好,還好,我這孫兒是活了下來”
張寧一頓,不敢再問了。
兩人朝著村里走,老翁卻是個藏不住話的,或許是因太過開心,這一路,他都是在大聲叫嚷著,村落里的許多人,也都是看著張寧長大的,時不時就有人出門,跟張寧相見,人越來越多,當張寧的阿爺跑過來的時候,張寧早已被眾人團團包圍,抽不出身來,還是老翁扒開幾個后生,讓他們父子得以相見。
張父是個老實巴交的農人,看著失而復得的兒子,痛哭流涕,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眾人就這么一同返回了張寧家。
那是一處殘破的農家小院,院墻都是殘缺的,房屋更不用提,窗戶幾乎堵不住,任由冷風吹進去,大家不顧這寒風,直接坐在了院里。
張父哆嗦著去找糧,而張寧卻直接打開了包裹,隨手叫來了幾個娃娃,“來,去生火,難得眾人到來,我這還帶了些糧食過來”
眾人推辭了幾下,隨后就有婦人主動上前,接過了做飯的差事,眾人更加的開心了。
張父不善言辭,只是坐在張寧身邊,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
關老翁便替他開了口,“幾年前你去塞外服徭役,就沒了消息,我們啊,都當你不在了,你阿爺最是可憐啊,四處打探你的消息,都想自己過去看看”
眾人皆沉默不語,張寧也是如此。
關老翁看了看周圍,大手一揮,“且不說這個了,你書信里說的是真的嗎?”
“北邊現在都發耕地發耕牛了??”
張寧回過神來,笑著說道:“是啊,自從劉將軍到來之后,便按著制度授發了耕地,還有耕牛”
眾人聽的極為認真,關老翁更是忍不住說道:“哪兒哪兒都是這個消息!前不久,還有許多人路過,說是從南邊來的,要去北邊,那邊發耕地什么的,這年頭,真的有人授田??”
“將軍跟那些奸賊不同,他說話算數,我如今都在他麾下做了吏。”
“啊??你當了上吏??”
“不得了!不得了!”
眾人一片嘈雜,張寧正跟他們聊著天,從遠處傳來的馬蹄聲卻打斷了他們。
聽著那馬蹄聲,圍繞在張寧身邊的眾人都有些慌亂,有些膽小的已經偷偷離開,關老翁眉頭緊皺,一言不發。
片刻之后,一行人馬出現在院落大門外。
“還真的是熱鬧啊!”
就聽到有人叫嚷著,下一刻,一位圓滾滾的男人領著幾個魁梧壯漢,大步走進了院落里。
眾人紛紛后退,低頭行禮。
張寧笑著行了禮,“拜見慕容公。”
男人笑呵呵的打量著張寧,上下審視,“你回來了啊聽說你在北恒謀了差事,看來生計不錯啊,這穿著只是,可有過所啊?”
男人的眼神變得有些不善,“沒有過所,過州可是不成的。”
張寧點點頭,解下了腰牌,“這是我的吏牌,以此吏牌,我能過諸州。”
“用吏牌過州?誰說的?”
“我家將軍說的。”
“你家將軍.”
男人忽然閉上了嘴巴,他沉默了片刻,臉上再次洋溢起了笑容,“若是安西將軍的命令,那確實有道理,你是奉令而來的?”
“將軍每個月都給休假,散吏也不例外,我便多請了幾日,回來看看家里人。”
“啊,好,這樣挺好,你來的正是時候,你看,我們的鄉人也不會跑,不如你先去我那邊,咱吃些肉,你晚點再來與他們敘舊,如何?”
“好啊。”
張寧點著頭,看向了一旁的幾個人,關老翁的眼里有些擔憂,張寧輕輕點頭,又讓眾人先吃著,自己卻跟著那貴人離開了此處。
一群穿著破爛的農夫們驚懼的看著他們離開。
他們從村落里通過,朝著南邊,一路走了許久,終于看到了真正的上水村。
高大的院墻,整齊的修理過的樹木,一座座整齊干凈的院落排列整齊,犬吠聲不斷,有孩童四處玩樂,跟方才的完全就是兩個世界。
慕容公拉著張寧的手,徒步走在路上,開口便是問劉桃子的事情。
“我聽聞,安西將軍領了恒州刺史,怎么不見他上任呢?”
“突厥人的騎兵頻繁的出現在長城之外,偽周的斥候在白馬縱火,將軍無法輕易離開武川。”
慕容公似是松了一口氣,他問道:“那他什么時候會來呢?”
張寧苦笑了起來,“慕容公,我不過是北恒的一個散吏而已,哪里知道這種大事啊。”
慕容反應過來,趕忙笑了起來。
張寧跟他說起了邊塞的其余事,在說話的時候,他的眼神一直都在打量著周圍,從建筑,到那些里頭的房屋,再到遠處那些巡視的護衛們。
很快,慕容就帶他來到了自己府邸內。
他令人大擺筵席,款待遠道而來的張寧。
“張君啊,我聽人說,北恒已經沒有剩下多少富貴人家,不是被抓就是被殺,妻女還被奸淫,被殺后還被充軍糧,這些是真的嗎?”
張寧頓了頓,“不曾聽聞.”
“唉,我家在這里好幾代,別人不說,你是知道的,我這些年里,何曾虧待過鄉里人?每年都不忘記救濟,就說你吧,當初要不是我將你賣.送去服役,哪里有你現在的好差事?”
“現在,我就怕將軍領著那些胡人殺過來,邊鎮那都是一群蠻夷啊他們是吃人的。”
慕容低著頭,忍不住的訴苦。
張寧笑著點頭,“是啊,是啊”
張寧在家鄉待了幾天,便告別了眾人,迅速離開。
鄉里人紛紛出來歡送,看著遠去的張寧,關老翁忍不住長嘆了起來。
“唉,若是我們也歸那位將軍來管可多好啊。”
張寧在這條道路上走了許久,便看到有幾個熟人在路口等著自己,幾個人匯聚之后,當即換了駿馬,朝著北邊的牧馬坡狂奔而去。
當他們幾個人一路沖到牧馬坡的時候,這里的馬場已經變成了一處校場。
內外都有騎士來回的巡視,幾個人拿著文書,快步走進了營內,在幾個甲士的帶領下,一路往里走去。
營帳內極為的熱鬧,除卻那些甲士,還能看到許多的文士,此刻他們聚在一起,手持文書,不知在說些什么。
當張寧走進一處主帳的時候,里頭坐著一個魁梧的將軍。
將軍膚色黝黑,板著臉,頗為肅穆。
“張將軍!!”
張寧跟著其余幾個人行禮拜見,方才將手里的文書遞給了他,
“這是上水的情況,慕容家的護衛數量,具體位置,諸多情況我都已經寫好了。”
“嗯。”
張黑足點點頭,“先去休息吧,明日早些起來,要出發了。”
“唯!!”
次日,恒州。
平城。
城外頗為熱鬧。
有奴仆正在清掃著道路,有散吏們四處跑動,搬運著東西。
城外聚集了許多官員,這些人都是各地的州中官員,以及各地太守,郡丞,縣令,縣丞之類。
官員們的臉色多有些擔憂,此刻聚集在一處,都在商談著應對之法。
除卻這些官員,還有些本地有名望的人,也出現在了城門口。
“要我說,不必那么慌張。”
“安西將軍在邊塞能做的,在此處卻未必行得通。”
“恒州不是什么小破落地方,恒州乃是前朝都城所在,魏以恒為基業,從而得天下,便說這平城,除鄴城,晉陽,洛陽之外,哪座城池還能比得上?”
“那北朔北恒,還有那些邊鎮,全部加起來也不如一個恒州!”
不少人都頗為自信。
而他們的自信也并非是盲目的,恒州著實跟劉桃子麾下那些湊出來的破爛地方不同,作為拓跋家的龍興之地,這里聚集了大量的貴族,很多能臣大將的宗族都在此處,能前來此處擔任官員的,也基本都是清一色的勛貴,漢人在這里很難做穩當,暴顯作為一個大有來歷的漢將,擔任刺史后,在這里都過得不太如意。
諸多勢力相互交織,彼此扶持,盤錯交結,外來者很難能與他們對抗。
太守奚斗盧眺望著遠處,擦了擦汗水,看向了身邊幾位大員。
“諸位.當下,正是需要我們齊心協力的時候啊。”
“劉將軍忽然前來,倘若問起均田令的事情,吾等要統一說辭,不能露出任何破綻。”
“否則,以將軍的為人,只怕是要出大事。”
聽到奚斗盧的話,另一位太守俟力伐有些不服氣,他說道:“廟堂的政令,我們都是按著相應的制度來完成的,沒有什么過錯,他雖是持使節,可也不能.不能不講道理啊!”
“只要我們彼此護著,就不會有什么大事,諸位可都勿要退縮啊!”
“若要責罰其中一人,就由其余眾人求情皆不可退縮,否則,就要被分而擊之.”
眾人低聲議論著,看起來一個比一個自信,可實際上,大家都頗為懼怕,奚斗盧更是一直都在擦汗,就沒有停下來過。
“持天子使節啊,那是可以代替天子在治下發令的,他要殺我們,根本就不用過問廟堂,要表人為官,也可以先用再稟告.諸位可勿要當著他的面無禮啊!!”
若劉桃子只是領大軍前來,眾人雖然會害怕,但是不至于嚇成這般模樣,主要還是持節太有殺傷力。
按理來說,大家同朝為官,哪怕你級別高,也不能殺官,能殺官的就只有皇帝。
哪怕你是宰相,也不能直接下令殺官,哪怕是一個縣令,都不能,得走合法程序。
只有皇帝可以不走程序,直接殺人。
而有了持使節的加成,那情況就有些不同了,持天子節,就是代替天子巡視四方,見節如見天子,那就有殺官和任免的權力了。
就在眾人急躁的商談的時候,遠處塵土滾滾,地面開始微微的顫抖起來。
眾人抬頭看向了遠處。
就看到一支大軍朝著城池的方向緩緩行駛而來,騎士們打出了旗幟,旌旗陣陣,官員們不敢開口了,哆嗦著開始列好陣型,回到各自的位置上,準備好迎接將軍。
大軍緩緩靠近。
騎士們最先前來,他們巡視控制了周圍,有騎士接管了城門口。
片刻之后,一匹戰馬馱載著主人,出現在了眾人的面前。
奚斗盧急忙走上前,“奚斗盧恢拜見安西將軍!”
“我不是安西將軍。”
那人開了口,奚斗盧趕忙抬起頭來,卻看到了一位相貌漆黑的魁梧將軍,那將軍平靜的看向了眾人,“我是安西將軍麾下蕩邊將軍張黑足,奉安西將軍之令,前來恒州。”
正在跪拜的官員們紛紛起身,場面頓時變得喧雜了起來。
眾人多有些不悅,不是說將軍親臨嗎?
怎么派了個雜將過來??
奚斗盧不敢輕視面前的張黑足,他笑著再次行禮,“原來是張將軍,久仰大名!”
“不知安西將軍有何命令?”
張黑足眉頭緊鎖,他冷漠的看著面前的眾人,“我家將軍抓獲了楊忠麾下的斥候,根據斥候交代,恒州有官員大族私下聯絡楊忠,出賣軍情,又制作黑衣,吟唱‘亡高者黑衣’,著實大逆不道,特意派我前來徹查!!”
奚斗盧大驚,他正要開口,張黑足當即下令,“抓起來!!”
騎士們頓時出動,奚斗盧這才注意到這些騎士們沒有披甲,穿著和武器都跟邊兵不太一樣,要瘦弱許多,可他們下手卻一點都不輕,他們當即撲了上來,將這些官員們打倒在地,進行捆綁,眾人都驚呆了,紛紛叫嚷,有的想要反抗,“噗嗤!”,騎士一刀將他砍殺,官員們當即就不敢反抗了。
奚斗盧也被騎士捆綁起來,他滿臉的不可置信,“安西將軍這是要做什么?!要將整個恒州的官員全部殺死嗎?!”
“吾等冤枉啊!!”
張黑足大手一揮,“徹查期間,你們就暫時待在我身邊,勿要外出。”
張黑足令人將他們帶進城內看守,隨后迅速開始分配工作。
騎士們四處出動,有人撲向了城內,有人撲向了外頭,這萬余人的軍隊,在片刻之間就散開了,以各自的任務,狂奔而去。
張黑足則是領著親信們進了城,他也有自己的任務。
騎士們飛奔在城內,引得百姓們無比的懼怕,躲在家里,鎖緊了門。
騎士們卻不是胡亂走動,在為首者的帶領下,他們幾個改變方向,終于在一處府邸前停下來。
“殺!!!”
騎士們縱馬沖進了府內,一矛刺中迎面跑來的護衛。
城內各處都響起了喊殺聲,忽又看到有熊熊火焰升起。
官署內,諸吏們無助的被驅趕到前院,瑟瑟發抖。
有文士在武士的簇擁下站在他們面前,“我們這幾個人,今日起擔任分別擔任游徼,治事史,治吏史,爾等都要記住我們!往后就聽從我們的命令!!”
“現在開始,清查官署人數,隨后開始徹查全城!!”
鄉野之中,有幾個騎士肆意的砍殺攔路的護衛們,戰馬上掛滿了頭顱。
有吏騎著馬,跟在騎士的身后,對著遠處高呼:“諸位勿要懼怕!!吾等乃是劉將軍所派的鄉吏!!往后此處就歸將軍管轄!!等我們誅了此地惡賊,便開始授田發冬糧!!”
上水村里,慕容跪在地上,四處火焰熊熊,騎士的怒吼聲跟護衛的慘嚎聲交織。
他跪在地上,老淚縱橫,不斷的叩頭哀求。
“求你了,放我們走吧,看在我每年都救濟鄉人的份上”
張寧穿著吏服,手持利刃,一劍刺穿了他的胸口,隨后拔出,慕容當即倒地。
“若非你這畜生,此處良田好水,豈需年年救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