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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雄驚呆了。
“兄長,你這是.當官了?”
桃子收起了文書,“先勿要告知他人,繼續守著。”
姚雄點頭,臉色卻是格外的激動,眼里閃爍著莫名的光,站在門口,竟是傻笑了起來。
傻笑了片刻,他又覺得如此模樣甚是不妥,趕忙擺出一副肅穆的樣子來。
劉桃子重新回到了院里,將文書遞給了劉張氏。
“這怎么可能呢?!”
劉張氏此刻都很是驚訝,她反復觀看著手里的文書,“怎么會忽然提拔你做官?”
“是不是他做的?”
“不可能你阿爺不會管你的任何事情,他,他的處境有些特殊,無論是派人幫你,還是暗中提拔,或者是惡意打壓,都只會害了你.只有當作你不存在,對你不理不問,只當沒這個人,伱們倆方才安全。”
桃子接道:“他是向來如此。”
劉張氏苦笑著搖頭,“你阿爺也并非是厭惡你.他也是有苦衷,算了,暫且不提你阿爺。”
她再次看向了手里的書信,“縣公在朝中無半點根基,能幫你升遷,卻不能幫你從吏晉升到官,這兩者是截然不同的事情。”
“而近期朝野雖多事發生,可是那些大人物,也不會在意你這個小游徼”
“而你在朝中又沒有什么靠山.”
“你得罪的人不少,可大多人都沒能力干涉官員提拔,能影響到提拔的勢力之中.黑龍案牽扯的人想對付的是高縣公,和家那個想對付的是陸杳,騎士案的仇視對象是高陽王,高珣案也是高縣公,高陽王挑唆案的對象是陸杳”
聽著母親一字一句的說著這些縣衙里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機密,劉桃子的眼里終于出現了些錯愕。
劉張氏逐一分析,忽然問道:“桃子啊,當今這位陸縣令,是不是常常欺負你?”
“先前是有些不和,后來這幾天,便沒有了。”
“那便是他了,他想掌控縣城,而對你無能為力,既然不能罷免你,不能驅逐你,不能傷害你那就只能將你送走。”
“陸杳本姓步六孤,他家族勢力極為龐大,他的大哥陸卬,生前曾執掌吏部,在吏部的人脈極廣,這提拔吏民任官之事,還是能做到的。”
劉桃子點點頭,“原來如此。”
劉張氏遲疑了片刻,“這對你也不算是壞事,接下來的大動亂,陸杳肯定是無法脫身的.成安距離鄴城實在太近,太近,反而黎陽不錯.甚是太平。”
不遠處的奴仆忽然走了過來,看了看天色,劉張氏意識到了什么,趕忙站起身來。
“桃子.我得走了。”
她再次拉住了桃子的手,“做事勿要急躁,殺能止惡,卻不愈根本.你勿要擔心我,我這次得出趟遠門,本想帶著你一起走的。”
“唉,罷了,我兒已經長大,有了自己的志向,我身為母親,豈能去阻攔呢?”
“桃子,你要多加小心,定要按時吃飯,天也要冷了,多穿些衣裳。”
她看向了馬車,小武跟奴仆急忙從馬車上抱下來了很多包裹。
“我給你做了些衣裳,還有鞋.”
劉張氏的語速極快,她說了很多,將東西放在之后,又很是不舍得抱了桃子一次,她不自然的轉過頭,不讓桃子看到自己眼里的淚花,“那我便走了。”
她再次走進了馬車內,小武則是再次向桃子行禮:
“兄長勿要擔心阿母,我會照顧好她的!”
奴仆駕駛著馬車,再次晃晃悠悠的走出了院落,姚雄驚愕的看著馬車走遠,剛回頭,就看到桃子站在自己面前,姚雄也是嚇了一跳。
“桃子哥,你走路怎么都沒聲音啊.”
“走,去縣衙。”
兩棵蒼老的桑樹并肩立在縣衙院內,它們的樹干粗壯而強勁,如滄桑的守望者,這些年里,人來人往,歲月在他們的皮膚上刻下很多皺紋,他們始終聳立在此處,見證了無數的衰亡興盛。
在他們的注視下,小吏們正忙碌的工作,門口有人進進出出。
兩個散吏手持大剪,正有說有笑的幫老樹修去雜枝,風吹來,桑樹發出沙沙響聲,四周在輕響聲中變得更加平和。
兩人兩騎迅速沖到了縣衙前,他們跳下馬來,打破了原先的寧靜。
“劉游徼!!”
眾人紛紛行禮。
劉桃子讓姚雄牽著兩匹馬返回游徼府,自己則是快步朝著北院縣丞住所趕去。
路去病此刻正在跟錢主簿進行拉扯。
錢主簿此刻頭上還綁著布帛,他的傷勢還是挺嚴重的,只是他顧不得養傷,畢竟縣令麾下能做事的就只有他一個人。
“可以拿出一成糧食來,我并非是不關心各地的情況,只是也得多想想本地的情況。”
“當下的收成可不多,糧價已經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整個河北都缺糧.不只是這幾個鄰縣。”
路去病嚴肅的說著。
錢主簿搖著頭,“您勿要以為我不知道,城門口都沒剩下多少亡人了,縣城所接納的數額早已超過了五千人吧?我只是不愿意多說而已,這次鄰縣借糧,其實也是解決亡民的一種手段.各地有了糧食,就能安置好亡民,我們這里的壓力便也減弱了。”
“我不是吝嗇,不是愿意借糧給諸鄰縣,只是,這借出去的糧食,有多少能落在災民手里,有多少能用以安置亡民?”
“只怕是用以彌補貢糧?保他們的官職,若有剩下的,也不知進了誰家的糧倉。”
錢主簿苦笑了起來,“總不能讓鄰縣給我們交代用途吧?還能派人去盯著他們不成?”
兩人正在拉扯,劉桃子快步走了進來。
看到桃子,路去病大喜,頓時仰起頭來,連氣勢都壯大了幾分,“桃子兄,你來的正好,來,坐!”
錢主簿趕忙起身,向劉桃子微微行禮,“多謝游徼,您派來的那位褚醫師,當真了得,我已好了許多。”
劉桃子點點頭,隨即坐在了一旁。
路去病趕忙為他解釋了起來,“臨漳,武安,臨水等三縣向我們借糧,今年,各地的收成都非常不好,他們似是連貢糧都交不出了,縣吏的俸祿也拿不出來,災荒很是嚴重。”
“縣令想拿出三成糧食借給三縣,可我覺得,這些糧食借出去,只怕是用不到正途上”
錢主簿很是無奈,“路公啊,若是沒有清都尹示意,他們哪里敢來借啊,縣令便想裝作好人?這是不得已而為之,您怎么就不懂呢?”
路去病卻很是硬氣,“那就讓清都尹下令,征成安之糧供諸縣!”
錢主簿本想說點重話,可看著一旁的劉桃子,他還是無奈的閉上了嘴。
路去病看到錢主簿不再與自己爭執,這才看向了桃子,“桃子兄,你匆匆趕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劉桃子從懷里拿出了冊封書,遞給了路去病。
看到熟悉的文書,路去病茫然的接過,看了幾眼,隨即大喜,“好啊!!這莫不是縣公之功?!”
他趕忙看向了一旁的錢主簿,“哈哈,從今往后,桃子便再也不是吏了,是官了!你再也罷免不得了!!”
錢主簿有些尷尬,眼里卻沒有什么驚訝,平靜的笑了起來。
劉桃子看向他,“這是縣令之功吧?”
錢主簿一愣,眼里這才閃過驚色,他遲疑了片刻,隨即訕笑了起來,“當初要罷免游徼公,結果弄得眾人憤恨,陸公的命令都出不了大門了,就想著想辦法將游徼給送到別處去了。”
“沒想到,竟是這般迅速.”
“看來陸公出力不少啊。”
錢主簿面帶笑容,也不說話,心里卻暗想:誰說不是呢?為了送走你這瘟神,縣令可是下了血本,連已經逝世的兄長的同僚好友都給找到了,苦苦相求,簡直比對自己子弟都要上心.
不過,總算都結束了。
桃子是成安人,是不能在成安當官的,只要當了官,就得離開家鄉,前往別處,這是廟堂的詔令,他又不能拒絕。
當初跑官太多,因此皇帝在各縣衙放了大棒,若是有官員要跑,或者拒絕任命,就直接杖殺。
“恭賀劉縣丞!”
錢主簿離開的時候,依舊是笑吟吟的行禮賀喜。
路去病看著離開的錢主簿,忽然就沒有方才那般欣喜了,他再次看了看手里的文書。
“原來是為了趕你走啊”
“也是難為他們了,能想出這樣的辦法來。”
劉桃子沒有說話,兩人就這么坐了許久。
“榮祖,我離開之后,成安的事情便交給你了。”
路去病的臉色當即變得肅穆,“你且放心吧你一旦離開,這城里的奸賊只怕就會紛紛冒頭,我會親自砍下他們的頭顱,掛在城門之上!”
劉桃子一愣,緩緩看向了他,路去病也看向了他。
“成安難得有了如今的氣象,我絕不會讓人壞了這太平。”
路去病的眼神無比的堅決,竟透露出騰騰殺氣。
這確實是難得的事情,劉桃子的嘴角微微上揚,“好。”
只是在片刻之后,劉桃子升官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縣衙。
眾人議論紛紛,縣衙里十分熱鬧。
游徼府內,劉桃子的諸多爪牙齊聚一堂,也是在商談這件事。
姚雄此刻極為開心,嘴巴幾乎就沒有合上過,一直都在發出古怪的笑聲。
寇流卻低著頭,看起來有些憂愁。
田子禮則是撫摸著短須,分析起當下的局面。
“這當然是好事。”
“從游徼到縣丞,雖只是走了一步,可這一步,是最難走的,想要做吏,只需要縣官點頭就可以,但是想要做官,那就奇難無比。”
“首先要中正選拔,若不是高門,沒有當官的父祖,那就是白談,便是被中正提拔,還得參與應試問策.有上、中上、中、下四等,中上以上方可為官。”
“就是要進國子監,也得有顯赫的出身,否則還不能入學。”
“當下兄長被廟堂直接任命,這實在是天大的好事,從今往后,兄長名列在朝冊,將擁有官田,食皇帝俸祿,便是犯了罪,除非陛下有令,也沒有人敢在私下里處置。”
“只是,成安是兄長的家鄉,此番外出赴任,也得留心成安之事”
田子禮看向了劉桃子,“兄長,得留下些人手在成安,為兄長盯著這里的情況。”
“廟堂限我五日之內前往赴任,諸位先去準備吧。”
劉桃子站起身來,眾人趕忙起身稱是。
寇流穿著吏服,快步走在路上,到達自家小巷,所遇到的幾個人,也是熱情的上前寒暄。
在不久之前,這些人看向寇流的眼神還非常的警惕,都覺得他是個賊兒,不肯親近。
此刻,他在鄰居們之中的風評卻完全不同了。
他笑著跟幾個鄰居點頭回禮,隨即推開門,走進了自家的院落,此刻,他的臉上卻看不出多少喜悅了。
院落依舊破舊,老嫗正在小心翼翼的將洗好的衣裳掛起來,老婦人看不到東西,而聽力出色,聽到響動,“阿流,是你嗎?”
“媽。”
寇流快步走到了母親的身邊,幫著她將衣裳掛起,“我不是說了嗎?這些事等我回來讓我做就是了,若是摔了怎么辦?”
“無礙,我雖然看不到,還不至于做不了這些事。”
兩人掛好衣裳,老母親拿出了飯菜,兩人就坐在前院里吃了起來,默默無言。
老婦人皺了皺眉頭,“阿流,是不是縣衙里出了事阿?”
“啊不曾啊。”
“原先你回家,都是給我夸你們的游徼,贊不絕口,今日怎么卻不提了?”
“我”
寇流低著頭,又瞥了眼母親,笑著說道:“無礙.只是我們那游徼要被調走了。”
“哦?調走?”
“是啊,要去黎陽當官啦!”
老婦人笑了起來,“真真天大好事,我當這廟堂無道,看來,倒也不是沒有好人,還知道要提拔良善嘞!”
寇流不語。
“那你怎么一點都不開心呢?”
“啊我.游徼要走了,我心里多是舍不得。”
“舍不得?那游徼成了官,就可以帶著自己的親近一同赴任,這吏是他自己能決定的,難道還會丟下你們自己離開嗎?”
“他要帶上其余人,可能是要落下我了。”
“又騙我!!”
老婦人將手里的碗狠狠摔在案上,她怒氣沖沖的說道:“你這豎子,莫不是怕我這個老嫗死在這里,才不敢跟著游徼離開?用這謊言來誆我?!”
“我媽,這不是.”
“什么不是?”
“你過去為賊,我每日都以淚洗面,覺得對不起你的阿爺.如今,你總算是走上正道,跟著劉游徼,做了不少事。”
“我偶爾出門,都聽人夸贊你,說你浪子回頭我心里是何等的欣慰啊!”
“倘若因為我的緣故,讓你無法再跟隨游徼,那我倒還不如死在這里,怎好拖累你呢?”
聽著母親的話,寇流再也忍不住,他無奈的落淚,“母親,我怎么能丟下你離開呢.”
老婦人伸出手來,摸索著兒子的臉,“這不是丟下,我兒是去做好事,辦大事,我就是現在死了,也能瞑目.何況只是分離之苦?”
“勿要擔心我,這有鄰舍照看,當初你數月不在家,我也不曾有事.你只管做好你的事情,跟著那位劉公,去辦大事!多行善事!為我積善積德!”
“唯!!”
當寇流離開家,再次回到縣衙的時候,劉桃子卻不在此處。
他此刻正在長孫迦葉的屋里,長孫迦葉對劉桃子頗為不舍和惋惜。
“可惜了,你不該當什么縣丞,應該去晉陽那邊當個裨將軍,那也是九品,關津尉也行啊.”
“我是漢人,怕是去不成。”
長孫大笑,他示意桃子靠近自己,然后低聲說道:“那邊的軍戶啊,也不都是鮮卑,什么漢人,匈奴人,就是說不出名字的各類契胡,反正什么人都有都是給自己取個鮮卑名,搖身一變,就成了鮮卑兵。”
“他們聚集起來整日謾罵廟堂里的諸多大臣,說他們是怯弱漢官,結果一查祖上,嘿,這些兵頭祖上都不是鮮卑,反而是那些當官的,都是鮮卑改了姓。”
“再偷偷告訴你一件事,我祖上本姓公孫,是遼西大族出身,后來跟隨魏昭成皇帝立下了功勞,賜姓拓跋,而后改姓元,現在又給我改成長孫了反而是那個陸杳,他祖上是真正鮮卑,叫步六孤干的,是部落首領!”
長孫迦葉說著,卻又忍不住為自己的話笑出聲來。
他看到劉桃子沒有跟著自己笑,笑了會便停下來,又認真的說道:“不過,還是要恭賀你,往后,我們便是同僚了,反正這里是你的家,你還是會常回來的,等你回來的時候,勿要忘了來見我。”
“若是有什么事,也可以派人告知。”
“多謝長孫縣尉。”
眾人聚集在縣衙門口,諸吏依依不舍的站在他們的身邊,除卻縣令,幾乎都到齊了。
劉桃子牽著青獅,平靜的看著他們,田子禮則是一一跟他們道別。
路去病長嘆了一聲,再次走出來,看向了左右,“諸位且都回去吧,縣衙里還有不少事.劉縣丞往后又不是不來了,我送他就是了。”
眾人不敢反駁,錄事史朝著劉桃子行了大禮,“恭送劉公!”
其余眾人紛紛行禮,“恭送劉公!”
劉桃子也沒有急著上馬,就這么牽著馬,一路朝著城門口走去,路去病跟在他的身邊。
田子禮,寇流,姚雄,褚兼德等四人跟在他的身后。
“流,你先去接你的母親。”
劉桃子忽然開了口。
寇流大驚,“兄長,黎陽遙遠”
“不是讓你接到黎陽去,且送到張村吧,在那里,有人照看她,比城內要安全許多,子禮已經為你在張村準備好了宅院。”
寇流看向了一旁的田子禮,趕忙行禮拜謝。
田子禮的臉色有些不自然,“我們漢人是講孝道的這只是因為孝道而已。”
路去病將他們送到了城門口,劉桃子剛剛上了馬,就看到一群人烏泱泱的往這里走來,城門口的小吏都被嚇到了。
為首者是王黑皮,他身邊站著很多人,有木匠,有農夫,有商賈.
他們趕忙朝著劉桃子行禮大拜。
“劉公大恩,此生不敢忘.只望劉公一路平安,上天庇之。”
劉桃子高高舉起了馬鞭,
“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