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堂內寂靜無言。
上頭的兩位名士都不再那么的淡定。
大王抖了抖身體,穿上了褲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們說完了嗎?”
身邊的官員趕忙點著頭,“說完了,說完了。”
大王這才揮了揮手,當即就有人上臺,將臺上那兩人給轟了下來。
他則是看了眼胖書曹,胖書曹快步走上臺。
“諸位,先前有縣學博士肥宗憲,勾結偽周,犯下謀逆大罪!”
“可那偽周豈是良善?到頭來,還是要殺人滅口,最后保護肥宗憲,抓住兇手的,還是我們!”
“陛下向來重視成安,他特意赦免了你們,又派遣大王來徹查奸賊!”
“經過大王連夜徹查,已將城內外偽周奸細共九十四人全部抓獲!查清了兇案的根本!”
“諸位往后要引以為戒,要認真學業,報效陛下,為輔國之良臣,不可自誤!!”
他在上頭說的很是大聲,而大王坐在臺下,聲音也不小。
“別再勸我了,禮儀,禮儀,什么破禮儀?”
“都是漢人的規矩而已,哪里是我們這樣的人需要去遵守的?”
“讓你們多去抓點,就抓了九十多個,這能報上去請賞嗎?稍后回去的路上再多抓些,湊個整數,兄長就喜歡整數!”
“這縣學也是無趣,若非兄長叮囑,讓我重視教化,我是真的不愿意來.....”
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聲音會不會被周圍的人所聽到。
就如他所說的那樣,他不在乎禮。
路去病的臉色鐵青,他一直都看著大王的方向,甚至都沒聽進上頭胖書曹在說些什么。
等到胖書曹說完,那大王蹦跳著起身,就像是得到了自由般,他頭也不回的沖出了這里,身后一群人在追。
胖書曹也跟著離開了。
大堂眾人還不敢動彈,等到甲士們開始撤退,這些人方才各自退去。
劉桃子推了推身邊的路去病,路去病反應過來,領著大家離開。
走在回去的路上,路去病一言不發。
劉桃子開口問道:“方才那人是誰?”
路去病不假思索的回答道:“高陽王高湜。”
“神武帝有十五子,長子文襄帝,次子便是當今陛下,這位高陽王,乃是神武帝的第十一子。”
“你見過他?”
路去病搖搖頭,“沒見過,卻聽說過。”
“聽人說,高陽王滑稽便辟,口齒伶俐,不守禮法,善阿諛,教唆陛下痛打諸王,故而被陛下所寵愛。”
“先前他的岳丈在道路上向他行禮,他不理會,陛下詢問,他說:一個無官職的漢人,對他行禮做什么?”
“那他是什么官職?”
聽到這句話,路去病終于停了下來,他看向桃子,露出了一個極為復雜的笑容。
“尚書令,月前剛剛升任,代替楊公。”
眾人回到律學室,還在激動的交換著方才的情緒。
今日所發生的事情,足以讓他們吹噓很久。
他們可是見到了一位貨真價實的諸侯王,那可都是神仙人物。
至于諸侯王的舉動,他們是不在乎的,對他們甚至都沒有任何的沖擊力。
路去病就不同了,他坐在院落里,神色有些呆滯。
他的臉色格外的復雜,全然沒有先前的激動。
劉桃子忽然坐在了他的身邊。
他瞥了一眼劉桃子。
“我們不用擔心了,事情結束了,殺人真兇被抓了,城內外九十多人一同謀殺的,呵。”
事情圓滿結束,可路去病卻開心不起來。
“我真沒想到會是這樣,我倒是寧愿那些甲士沖進來,將我們倆抓起來,各自判決,將我們斬首.....可這,這算什么?”
劉桃子開口回答道:“這算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路去病一愣,竟是笑了起來。
“有道理。”
他再次站起身來,“世道如此,不過,我卻不會去效仿。”
他轉身看向了眾人。
“諸位,今日起,我們便要定下每日的講學時日,除卻律學之外,我還會講述些其他的,例如局勢,例如為人。”
“我稍后會去找人,將每日的吃飯時日固定下來,再跟縣學索要些紙張和筆,墨等物。”
“我會想一切辦法來教導諸位,而諸君也定要全力以赴,不可怠慢了學業!”
眾人恍惚,對視了幾眼,起身稱唯。
路去病還真的就去做了。
當下的縣學,可謂是一片混亂。
祭酒沒了,崔謀到現在都沒有下落,至于其他諸公,也是消失了大半,剩下的幾個,還都剛剛挨過打,起不了身。
路去病還是有些身份的,他并非散吏,他是官,雖然級別小了點。
他先前只是不發作,故而老吏們也能嘲諷幾句,可這家伙較真了,皺了眉,那些人就不敢輕視他了。
給學子們用的紙張筆墨,甚至是木案,各類的學業工具,路去病運了一車又一車。
路去病驚訝的發現,當他不再發笑,皺起眉頭的時候,縣學的眾人,對待自己的態度就變得不同了。
就是送飯的老吏,老臉上也是掛滿了笑容,一口一個路公。
學子們也開始進入了求學模式,他們非常的珍惜這種學習的機會。
而最令人驚訝的,還得是寇流。
這廝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自從休假之后,就開始拼命的學習。
他的功底極差,哪怕是在律學室,幾乎也是墊底的存在,他認識字,但是認識的不多,寫的就更是爛。
因此,想要跟上學習的進度,他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來。
有些時候,路去病甚至能看到他在院落里讀書到看不見字為止。
路去病嘖嘖稱奇。
“呵,這廝莫不是中了邪?”
路去病趴在門口,偷偷看著外頭苦讀的寇流。
“這廝到現在不肯跟我詢問,遇到不懂的就跟其余人詢問。”
“其實吧,他若是不裝作什么鮮卑貴人,大家也會對他客氣,畢竟同窗。”
“只是這廝對我還有些不滿,還不肯求教于我。”
“這樣背書可不是求學的方式,我還是得點撥他一下。”
路去病喋喋不休的說著,忽然又坐回了桃子的身邊。
“桃子兄,這幾日我做的如何?”
劉桃子抬頭看了他一眼,“路令史做的大事,使律學室煥然一新。”
路去病的臉上滿是喜色。
可他又急忙說道:“我們這里倒是越來越好,只是其余各學室出了問題,祭酒到如今不知所蹤,學子也是少了大半,根本就沒人管。”
“我聽人說,不只是縣學,縣衙也是如此。”
“從縣令到諸多縣官,到現在也不曾上任,原先那些官員都是高陽王的屬官,現在都跟著走了,縣里無人主事.....”
肥宗憲的案件,直接將縣里的官員們一鍋端。
到如今,縣衙里都沒有人出來主持大事,只剩下一些不被重視的散吏們瑟瑟發抖。
路去病仰起頭來,“但愿能來個不錯的縣令,便是不懂政務也罷,只要別是兇狠歹毒之人就好。”
“此番成安出了這么多事,朝中應當是會派遣要員前來接任。”
看著一臉憧憬的路去病,劉桃子只是幽幽的看著他。
路去病迎著桃子的目光,頓時也變得有些不自信。
“我大齊也不全是些暴官惡吏,也是有好人的......有好人的......”
一群甲士開道,迅速封鎖了兩邊的道路。
又是熟悉的站場,甲士們幾乎占領了整個縣衙。
縣衙門口更是有人清掃,撒了水,散吏們此刻六神無主,也不知該如何應對。
聽聞是新縣令要來了,可看這架勢,這新縣令的來頭可一點都不小!
一輛馬車從甲士中穿梭而來,當馬車停下,一少年敏捷的從車內鉆出來。
他是一身的武夫打扮,身材修長,似是勇猛。
可他那張臉,肌膚雪白如玉,雙眼明亮深邃,高鼻梁,五官配合的極為恰當,只是細眉毛,讓他看起來有些陰柔,似美婦人。
一時間,眾人只是傻傻的望著他的臉,竟說不出話來。
他清了清嗓子,開了口。
他的聲音清脆溫柔。
“我是樂城縣公高肅,字長恭。”
“在廟堂安排新縣令之前,代行本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