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出學室大門。
路去病與學子們一路跟到大門口,目送著他們離開。
遠處享樂的士人們紛紛伸出腦袋,好奇的看著這邊。
坐在原地的桃子開了口:“關上大門。”
寇流快步走上前,在外人那驚詫的眼神之中,閉上了學室的門。
當大門被關上的那一刻,眾人在一瞬間就松懈了下來,臉上出現了笑意。
像是戰勝了什么不可一世的強敵,他們彼此對視著,盡管渾身還在顫抖,卻格外享受這初次體會到的滋味。
“路令史,繼續吧。”
“好。”
路去病與眾人再次回到了原位,他的語氣比先前都要大了許多。
而坐在下方的眾人,他們又活過來一點點,此刻,他們的眼睛能動了,視線彼此交集,用眼神來交換情緒。
整個課堂的氛圍都有些燥熱。
“拜謝老師!”
不知誰先開了口,在路去病宣布下課的時候,眾人一同高呼拜謝。
路去病復雜的看著面前的這些人,什么都沒說。
眾人三三倆倆的聚在一起,桃子不喜熱鬧,獨自回屋。
路去病則是離開了學室。
走出學室,路去病的臉色變得更加堅毅了些,仿佛做出了什么決定。
他一路朝著縣學門口走去,速度極快,頗有些桃子大步向前的感覺,只可惜腿短了些,氣勢略微不足。
如此一路走到了門口,他看向守門老吏。
“王老丈,麻煩你給我準備一輛車。”
騾車在道路上晃晃悠悠的前進著,路去病干脆合上了雙眼,異常的沉默。
車最后停靠在了肥宗憲的府門口,車夫是不敢再往里開的,他這車丑陋,恐污了肥宅。
路去病孤身站在了門口,叩門。
開門的奴仆顯然是認識路去病的,對他的到來很是意外,卻也沒有無禮,客客氣氣的請路去病進來,隨即派人去稟告肥宗憲。
很快,就有兩個壯漢前來迎接。
宅院里看起來有些忙碌,便是那兩個帶路的壯漢,此刻也是頻頻打哈欠。
時不時有人牽著大狗從一旁跑過。
很快,路去病就被帶到了昨日會見肥宗憲的閣樓前。
肥宗憲板著臉,也不起身,只是盯著路去病,想要看出他的來意。
路去病很是干脆的坐在了他的面前。
“肥公啊,今日派人闖我學室,是半點不給我顏面啊。”
肥宗憲一愣,“或是有什么誤會?”
路去病看向了左右,“怎么也沒喝的?”
肥宗憲的臉色有了變化,再次堆砌虛偽的笑容,“怎么做事的?!拿最好的酒來!”
“吃茶便是。”
“拿最好的茶來!!”
仆從們忙活了起來,肥宗憲笑著說道:“我是真心要與路君親近的,說起來,其實我們兩家是有舊的,我有個堂仲父,諱道之,他與您堂兄一同在鄴求學,是很好的朋友!”
路去病卻半仰起頭,拙略的效仿著那些同事們。
“肥公哪里是想要與我親近,不由分說便對我下令,這難道不是羞辱嗎?”
“哎呀!!”
肥宗憲趕忙站起身來,渾身的肉都抖動了好幾次。
他換上了熱情洋溢的笑容,急忙坐在了路去病的身邊,眼里滿是愧疚。
“卻是讓路君誤會了!我哪里是對君不敬呢?”
“我晚上設宴,向您請罪.....”
路去病也換上了笑容,“原來都是誤會啊!”
“誤會,都是誤會!來人啊,上肉!將府內最好的樂師叫來!”
路去病卻攔住他,“還是單獨談談吧。”
“也好,也好。”
“路君,那劉桃子的事情......”
“劉桃子出身卑賤,面對這樣的好機會,也未必不會同意,但是,這還是需要我點頭。”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那路君的意思是?”
“我被丟到縣學許久,一直都是在跟這些人打交道,沒有出頭的機會啊....每次想起這些,我便是無比的悲切.....”
肥宗憲一把抓住了路去病的手,“路君何其大才!豈能被困在律學室呢?這件事便交予我了,我定然全力相助!!”
仆從早已端來了好茶。
路去病抽出手,輕輕吃了一口茶,只是笑著,卻不言語。
肥宗憲急了,“路君啊,你是信不過我嗎?”
“肥公,不是信不過,您也知道,我曾得罪了縣令.....只怕這件事不容易啊。”
路去病緩緩說道。
肥宗憲卻搖著頭,“那算不上得罪,只是路君過去太過直白,所謂忠言逆耳,這縣學內的差事調動,還不至于驚動他,路君不必擔心。”
路去病依舊沒有說話。
氣氛有些沉默。
肥宗憲終于忍不住了,“路君啊,你要如何才好呢?”
“肥公,不如您為我寫封舉薦信如何?”
“舉薦信?”
“我知祭酒很器重您,我平日里沒什么功勞,可治理律室,又提拔出了其中的賢才,難道不值得您的一封舉薦信嗎?”
肥宗憲大笑,“好,好!取筆來!”
肥宗憲擺出了駕駛,揮舞著手里的筆墨,此刻的他,終于是有些讀過圣賢書的模樣了。
他迅速將一封書信寫好,遞給了路去病。
書信的內容簡單粗暴,很是干脆的說明了路去病提拔賢才,治理學室有功,希望祭酒能為他換個位置,讓他專心圣學。
路去病收起了書信,臉上也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肥宗憲大喜,兩人開始攀談了起來。
從圣賢學問,談論到當下的局勢,說起廟堂里的諸公,兩人都是一臉的仰慕。
直到路去病準備離開的時候,肥宗憲方才低聲問道:“君看我收徒的事情.....”
“我明日就將劉桃子送來!”
“好,好,好!!”
肥宗憲開心的險些要跳了起來,手腳都有些不知所措。
他派人將路去病送到了門口,又安排馬車,再三囑咐仆從們照顧好他。
路去病坐在馬車內,手緊緊捏著那書信,眼神堅毅。
馬車停靠在了縣學門口,本是要送他往律學室的,卻被路去病所拒絕,在到縣學之后,他便沿著小路一路朝著最南邊走去。
走了許久許久,終于來到了一處小宅院前。
這宅院的墻壁很矮,比律學室都要矮上許多。
墻壁上掛著不知名的花草,綠油油的,一點都不難看,能聽到從其中傳出的雞鴨之聲。
路去病上前,輕輕叩了門。
不多時,門就被打開了。
開門的是一個中年男人,穿著樸素,留著短須,眼神溫和,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
“哦?榮祖來啦?”
“快進來!”
路去病低頭行禮,“拜見崔公。”
男人領著路去病走進了院落,院落里同樣簡陋,卻很是干凈,雞鴨成群,四處啄食,院側種著蔬菜。
“律學室的事情我可是聽說了,好,好啊,當初我讓你去律學室,就是想著你能改變那里的情況。”
“律學室的那些人,雖然出身卑微,但是都有報效廟堂的想法....對他們豈能輕視呢?”
路去病低著頭,男人帶著他坐在了一棵樹下,席地而坐。
“你將來是能成大器的。”
男人看向路去病的眼神里滿是欣慰。
“崔公,我這次來,是為了向您告發一件事。”
崔祭酒一愣,“告發?”
“本來不想當面對您說這些污言穢語,只是他欺人太甚,您看看這個。”
路去病將書信拿出來,遞給了祭酒。
“肥宗憲企圖霸占律學室的一個學子,公然說出什么以十個美男子換取的話!今日更是派人闖學室!”
“我便去找他,假意要以舉薦信換那位學子,這就是他的親筆信!”
“請祭酒為我律學室主持公道!”
崔祭酒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他認認真真的將書信看完,拿著書信的手都顫抖了起來。
“敗類!畜牲!禽獸不如!!”
“他就是這么讀圣賢書的?!”
“我!我!”
看著臉色鐵青,初次在自己面前失態的祭酒,路去病心里格外愧疚,“祭酒,若非萬不得已,我實在是.....”
“不,你做的很好,得虧是你,倘若是外人將這事捅出去,我豈不是要自殺謝罪?!”
“你先回去,這件事就別再管了,我自當處置!”
“唯!!!”